芍药花将败,萧瑟瑟自石子小径走向萧书彤,浅色画裙的裙裾扬起一两朵凋残的花瓣,裙角沾了些冷香。
“长姐姐。”她停在了萧书彤的面前,明眸直视,脸上毫无笑意。
“恭喜长姐姐如愿以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不是?”
萧书彤眼中幽光一闪,“怎么,四妹是这样认为的?”
萧瑟瑟反问:“难道长姐姐自认为不自私?”
萧书彤冷哼一声,喃喃:“不是我自私,是娘和文翠没本事。一个庸懦一个蠢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怎么会傻到愿意受她们的拖累。”
萧瑟瑟严肃道:“犬不择家贫,子不嫌母丑。换做是我,哪怕是恨极了自己的亲人,也不会看不起它。”
“呵,是吗?”萧书彤信口喃喃。
萧瑟瑟冷冷不语。就像是她恨极了张锦岚,却绝不会嘲讽贬低她。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何来清高的资格,去嘲笑与自己同根之人。
“罢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也听不进去。”萧瑟瑟冷道:“长姐姐,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与二殿下究竟是两情相悦,还是你们根本就不认识。”
萧书彤脸色一冷。
“看来我是说对了。”萧瑟瑟拂袖轻弹,芍药枝头一朵残花脱落,洒落在裙角边上。
“我虽不知长姐姐的如意郎君该是何种类型,但多少也知道,长姐姐志向远大,萧府庶女的身份困不住你。二殿下是什么人我也体会过,他挑长姐姐做二王妃,只怕是要你成为他的爪牙助力。与其说你们是两情相悦,我宁可相信你们不过几面之缘,完全因利益而缔结,二殿下也不惜为此欺君。”
萧书彤转过脸去,嘴角的冷笑渐渐翘起,“四妹聪明,我也不瞒你了,其实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二殿下做了什么。”
果然如此!
萧瑟瑟道:“一切都是他编出来说给圣上听的!”
“是。”萧书彤冷笑:“我身为萧家的女儿,自然要为萧家出力。塘城萧氏能联姻二殿下和漳门蒋氏,这是光宗耀祖的机会,我不会拒绝。”
萧瑟瑟冷道:“光宗耀祖?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塘城萧氏对你来说算什么,给你富贵的出身你不会感恩戴德,反之若是阻碍到你,你会怎么做我都能想得出来。你只会为了自己。”
“怎么,不可以吗?”萧书彤不以为意的一笑,“四妹,是你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像娘和文翠那样落败的,那是她们自己没本事,怨得了谁。”
萧瑟瑟沉吟片刻,喃喃:“既然长姐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便祝你与二殿下百年好合、儿女绕膝吧。”
“谢谢四妹。”萧书彤贤淑的笑着,福了福身。
百年好合?儿女绕膝?
这些有意义吗?
她萧书彤要的,是皇后之位!
浅色画裙迤逦在地,旋了几朵落花从石子小径飘入泥土中。萧瑟瑟已然离去,萧书彤也默默的将保养甚好的双手收回袖里,回她的菡苋院。
彼此间离得远了,萧瑟瑟心潮难平,停了步子回头望去。
远去的萧书彤,那剪影在树木花丛间被衬托得竟有些狰狞,仿佛能扎痛萧瑟瑟的眼睛。
思及玉倾玄,那人既然挑选了长姐姐,就说明长姐姐能在权力欲上和他往一个方向使劲。
宫闱里没有敌我之分,只有胜败利益。
比起玉倾玄,萧瑟瑟更担心的,是萧恪……
菡苋院门口,萧书彤慢悠悠的走至,见萧恪侧身立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朝她望来。
萧书彤走了去,仪态贤淑,“爹,您在等着女儿?”
“我来看看你院子里的东西,等抬了嫡女,该换的器物我让管家备好,不能失了嫡女的仪制。”
“女儿谢过爹的照拂。”萧书彤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您来了,女儿也有些话想和您说,还请您稳妥思虑。”
见萧恪不语,又道:“若之后一切顺利,女儿成功成为二王妃,您是不是就该有所取舍。”
“取舍什么?”萧恪明知故问。
萧书彤笑容贤淑,“自然是取舍二殿下亦或是瑾王。”
萧恪面色发冷,心里也是一凛。他知道这个女儿不简单,有主见明白是非,但他似乎还是低估了她。
“爹,大理寺卿常孝的事情,女儿也隐约听说了一些。”萧书彤缓缓道:“瑾王也有意拉拢自己人嘛……”
萧恪眉峰一低。
萧书彤道:“不论瑾王是什么身世,名义上都只是旁支,比不得二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皇子。爹,我相信您清楚在谁身上押宝更容易赌赢。”
“哼。”萧恪冷冷一哼,义正言辞道:“我萧某人食君俸禄,为君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说这种话,是想拖着我与塘城萧氏一起背上‘居心谋逆’的罪名?”
“没有逆不逆,只看谁有本事。”萧书彤浅笑,唇红齿白,透着股森寒。
“圣上要是有本事,殿下们就是明争暗斗得再厉害,也翻不出他的掌控,那么爹您只要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便好。不过,您担任右丞相之位多年,对天英帝的了解很深,应该不会看不出谁更有本事吧。”
“你……”萧恪竟忽然觉得,眼前这端庄带笑的女儿,有教人脊背发冷的本事。
“爹,从龙要是成功了,那对塘城萧氏是多大的荣耀啊,想想就很吸引人。”萧书彤一字字喃喃:“瑾王和其他的殿下一样,都是二殿下的绊脚石。二殿下和瑾王您也注定只能选一个。女儿给您一些时间,您要想好了,我们再继续谈下面的。”
她笑着,拨弄了指甲上的蔻丹,突然猛地扬手,折下身旁一枝芍药。
嘣的一声,惊得萧恪额角青筋一跳。
“爹,女儿和四妹,您更喜欢谁?”萧书彤问着,看着手里的芍药花枝,唇畔勾起一道冷笑,冷意逼人。
“谁能给塘城萧氏更多的利益,您就更喜欢谁。所以,四妹就会像这枝芍药花一样……”不屑的说着,将芍药花枝丢在了地上,“成为弃子!”
萧恪身子微撼,额角流下一滴冰冷黏腻的东西,竟是冷汗。
他侧视着萧书彤,接着又盯着那支被仍在地上的芍药花枝,久久不语。
一道不祥的凉意,突然袭上了萧瑟瑟的心。
她不知是怎么了,莫名的感觉到不安,停下脚步,握了握小手,继续朝着萧府的正门走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这样心惊肉跳?
她不知道,只是受这种情绪的影响,她迫切的想要快点回到玉忘言身边。
☆、像被调戏
“瑟瑟。”
这熟悉的请唤,竟在身前响起。
直到萧瑟瑟看见,玉忘言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都在出神。
“忘言……”
“瑟瑟,为何脸色不好?”玉忘言盯着她,濯玉般的眸底,牵念和担心的情绪都因她而不断波动。
见萧瑟瑟恍惚的神态,玉忘言揽住她的双肩。
“瑟瑟,萧书彤为难你了?”
“忘言,我……”萧瑟瑟怔怔喃喃:“我没事的,就是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冷。”
玉忘言心疼的看着她,沉默片刻,张开双臂,缓缓将萧瑟瑟全然收在怀里。
“别乱想。”他的声音柔和的像是海面的星光。
“忘言……”萧瑟瑟由着自己放松下来,靠在玉忘言的怀里,寻求他的温暖,发凉发憷的心也因着他的拥抱而渐渐回暖。
“忘言,我没事。”萧瑟瑟喃喃。
玉忘言柔声说:“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告诉我。”
“我……不是为难。”萧瑟瑟有些低落,“就是觉得长姐姐有些……我有点害怕。”
玉忘言知道她怕的是什么,他没有露出任何烦恼的表情,而是温柔的抚着萧瑟瑟,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听到她细碎的喘息,他将吻下移,到她的眼、她的鼻梁,然后轻轻在她的唇上印了下。
“瑟瑟,别怕。”玉忘言安慰道:“我们先回府,晚上慢慢说。你对萧书彤有什么介意的,可以都讲给我,我全听着。”
萧瑟瑟眼中浮光散漫,点了点头,“嗯。”
回去的路上,玉忘言一直在安慰萧瑟瑟。本不擅言辞的他,为了哄萧瑟瑟开心,甚至连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惹祸的窘事,都讲给她了。
而他也如愿以偿的看见,萧瑟瑟终于将笑颜洒满容颜,久久没有褪却。
回到瑾王府,萧瑟瑟意外的觉得,今天的府里特别吵闹,还没跨进大门就能听见有人的嗓门很大很尖。
再一听,萧瑟瑟失笑,这不是浔阳王妃么?
这几天浔阳王妃很给面子的没来跟她挤一张床,但这小姑奶奶仍旧住在府里,听绿意说,她时不时就把局部弄得乌烟瘴气,这也导致了山宗不能跟着玉忘言出来办事,而要在府里盯着她,免得她闯到不该闯的地方——比如后湖的灵堂。
这会儿,浔阳王妃正在指导庞苓练剑。
萧瑟瑟被玉忘言揽着,走到了后湖畔,见八角亭旁,庞苓身影翩跹,姜红色的广袖天丝对襟裙衫翻飞如火鸟,越女双剑亮白如一对银蛇,随着翻飞的红衣而舞动。
浔阳王妃白衣如昙花,在八角亭下盯着庞苓,时不时挥挥袖子,指指点点的吆喝,看着活力十足。
萧瑟瑟由衷的喃喃:“庞苓的剑,舞得是越来越有架势了。”
“的确,刚中带柔。”玉忘言道:“看来浔阳王妃是有意指点庞苓的武功。”
正说着,只见山宗从一棵柳树后走出,绀色的锦袍上绣着一树苍松。
星眸含笑,山宗揶揄:“浔阳王妃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你管我啊!你又不是我爹不是我娘不是我相公!再说我相公也是听我的!”
浔阳王妃两手叉腰,道:“大哥,我告诉你,我已经嫁人了!你就是暗恋我也不能一直跟我屁股后面!再被我发现一次,看我不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山宗的唇角抽了抽,笑道:“浔阳王妃请高抬贵手,而且在下的脑袋也不是那么好割。”
“少废话,闪边儿去!”
浔阳王妃骂着,就蹦蹦跳跳向庞苓,“庞苓姐姐,这人怎么这么烦!他也是使剑的,你去教训他吧!”
庞苓挽了个剑花,停下,看了眼山宗,笑道:“浔阳王妃不会是跟我开玩笑吧,我可打不过山宗,上次被他两下子把双剑都挑飞出去了!”
“我让你打你就打啦,师父的话你还不听?”浔阳王妃道:“放心打,打输了就换我教训她!我花谷七宿的名头可不是白吃的!”
山宗无奈道:“在下这流云剑侠的名头也不是混出来的。”
“好啊好啊。”浔阳王妃拍手道:“打打打!我要看你们打架!”
萧瑟瑟忍俊不禁,在玉忘言的耳边说:“她真的有把所到之处弄得乌烟瘴气的本事。”
玉忘言面色不变,心头却是无语的。浔阳王妃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关心,可她闹的地点,是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