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孝。”萧恪走了进来。
常孝恭敬的作揖,“萧大人。”
这个称呼又将戏班诸人惊得眼睛圆了,放眼顺京官吏,不论是姓肖的还是姓萧的,恰好只有塘城萧氏一族。
戏班班主等人连忙要下跪,“草民参见萧右丞相。”
“起来吧。”萧恪一副威严的姿态,没有暴露天英帝的身份,而是故意给玉忘言施礼,“瑾王。”
这让戏班子和围观的人更是敬畏,竟然来了这么多大人物啊!
这间屋子算是晶儿的闺房,玉忘言自踏入的一刻起,视线就被晶儿的死状所吸引。
晶儿是死在凳子旁的,看样子像是坐在凳子上喝了毒酒,随后跌下凳子,酒杯也随之打碎。
常孝眼底顿时掠过一道锋利之色,附身查看了晶儿唇边残留的液体,是混着鹤顶红的米酒。
萧瑟瑟喃喃:“她不是自杀的。”
一语惊动了全戏班子,班主忙问:“夫人,您说什么?”
“晶儿姑娘并非是自杀。”萧瑟瑟指了指散落在晶儿身上的酒杯碎片,“碎片的位置不对。”
“哪里不对?”
萧瑟瑟解释:“如果晶儿姑娘在倒下之前,杯子就已经掉地摔碎了,那么她的尸体就会压到一些碎片。如果她是在倒下后才摔碎了杯子,那么碎片不会崩得这么远,甚至杯子也可能不会摔碎。”
众人顺着萧瑟瑟的话,去观察酒杯碎片,大部分的碎片都落在晶儿衣服上了。
“也就是说,这杯子不是从晶儿姑娘手中掉下的,而是有人砸在地上的。”萧瑟瑟神色微凉,看向常孝,“常府丞也是这样认为吧。”
“回禀瑾王妃,臣之所想,与瑾王妃所想一致。”常孝站起身来,视线梭巡着屋中的四面,一一打量各种陈设器具,眼底始终带着怀疑和探究。
萧恪一脸严肃的询问:“刚才是谁最先发现晶儿姑娘的尸体,站出来。”
“是……是小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战战兢兢的走出来了,这人是城南旧巷有名的杂耍把式,人称“孙把式”。
萧恪道:“你将前因后果都说给本相。”
“是。”孙把式紧张的说:“小的……小的就是来喊晶儿姑娘准备上场,《柳毅传》表演完了,就是晶儿姑娘的戏。”
班主顿时疑惑,“你这么早叫她做什么?不知道一炷香的规矩吗?”
“小的……是怕晶儿她梳妆打扮得忘了时间!”
这时戏班子里有人说道:“我看晶儿姑娘就是你杀的!谁不知道你曾经跟晶儿姑娘提亲结果被她泼了一桶热水!这么丢尽脸面的事,我还不信你不记仇!”
“你、你说什么?”孙把式一惊,接着猛喊道:“不是我!我怎么会杀晶儿!我喜欢她,只要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呸!”那人啐了一口,指着孙把式的鼻子大骂:“说真的我早看你有问题,昨晚上你喝醉了还说要把晶儿姑娘做掉,我们哥几个都听见了,你把我们当聋子?”
“对,我们都听见了!”
“孙把式,老马哥没说错,你昨晚是说了这话!”
戏班里有几人相继开口,赞同这老马哥的话。
孙把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愤怒的吼叫起来:“我说没做就是没做!我是真心喜欢晶儿,只要她能过得好,我被泼一桶热水也没事!十桶都行!”
“好了,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萧瑟瑟打断他们的争执,花容透着些惨色,眼中悲戚难言。
真不知今日怎么这样凑巧,先是《柳毅传》,再是这孙把式和晶儿的纠葛,一桩桩一幕幕都似在提醒她:是她的错,才让她和玉忘言走到今天这样貌合神离的地步!
萧瑟瑟唇角勾起轻轻一道惨笑,手心被指甲钻得很痛。
她没有任何的失态,仍静静的立在玉忘言身边,看常孝的下一步行动。
☆、命案告破
常孝拾起地上一枚酒杯碎片,嗅了嗅,米酒的味道浓厚,碎片上残留一层□□。
他用帕子包起碎片,望向那孙把式,道:“你把来龙去脉如实告诉本官。”
“是、是……”孙把式恨恨的瞪了眼老马哥他们,说道:“小的就是不久前来晶儿门前,想问问她准备的怎么样了,可是敲门后没人回答,小的就又多敲了几遍……就这么发现不对,推门进去,门没锁,小的一进屋就看见晶儿她死了……当时小的万分不信,冲过去一探她的鼻息,竟是没气了!小的觉得天昏地暗,就、就赶紧叫人!”
老马哥啐道:“我呸!讲故事谁不会!我看晶儿姑娘就是你杀的!”
“真不是我!老马你为什么要含血喷人?”
“肃静!”常孝冷声喝止二人,视线继续在屋中寻觅,忽的瞅见纱帘后有一盏供桌。
常孝即刻走去,掀开纱帐,供桌上器具陈设一目了然。
这晶儿看来是个爱祭神的,供桌上摆着泰山奶奶的神位,铜炉檀香,花果贡品。大白天的,两支蜡烛还燃着。
四盏瓷杯就摆在神位前,整整齐齐,瓷杯口都冲着外侧。
常孝眼神一沉,观察四盏瓷杯片刻,拿起其中一支,嗅了味道,接着就拿着瓷杯回到桌子处,将瓷杯放在了晶儿对面的位置。
“常孝,这是……”萧恪询问。
常孝说:“这盏瓷杯,原先该在这里。”
“在桌子上?”那位置还是在晶儿凳子的对面,也就是说,是与晶儿共饮的位置。
常孝道:“神位前的酒杯,都是三盏。”
这样一说,萧恪也反应过来了。祭神都是三杯酒或者清水,哪有摆上四个杯子的?
“这盏瓷杯是有人放过去的。”常孝说:“瓷杯里还有残留的米酒,应该是有人不久前与晶儿姑娘对饮,之后将瓷杯放在神位前。”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对常孝口中那人充满了怀疑。
莫非,是那人骗晶儿喝下掺了□□的米酒,谋害了晶儿,接着再把自己的杯子混在神位前吗?
老马哥指着孙把式的鼻子道:“就是你!我早说了你小子有问题!是你杀了晶儿姑娘再跑出来贼喊捉贼!”
“不是我!真不是我!”孙把式一着急,猛地拽起老马哥的衣襟,“姓马的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这么急着置我于死地!”
“他妈的你敢抓我!”老马哥一口吐沫吐在孙把式脸上,“你做贼心虚了!抓住他,抓住这个凶手!”
“你——”
“肃静!”常孝厉声道:“再争执不休,妨碍本官办公,就抓去京兆尹衙门领五棍子!”
孙把式这才丢开老马哥,擦着脸上唾沫,脸色怒红,眼底仇恨。
班主愠怒道:“你们就别再给官爷添乱了!”
老马哥啐了一口,见常孝一直在看他,问道:“大人,怎么了?”
常孝不语,将视线从老马哥的中衣衣领上挪开,看着手中杯子和死去的晶儿,说道:“孙把式的确嫌疑最大。”
“大人!”孙把式脸色一白,“小的是冤枉的!”
“就是你!”老马哥道。
常孝话锋一转:“嫌疑是代表本官的怀疑,不代表凶手真的是你。”
孙把式顿时松了半口气。
天英帝道:“常孝,你有什么推断,说出来给朕……给大家听听。”
“是。”常孝拱手,说道:“在这之前,本官还想问班主几个问题,还望班主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戏班班主赶紧答话。
“班主,本官问你,晶儿姑娘今天有没有出房间,她最后一次回房是什么时候?”
班主想了想,答道:“就在中午的时候,草民喊她出来吃饭,她出来了一趟,接着就进去了。之后草民一直在忙着下午的戏,没顾着她,但她应该没有出屋。”
“哦?班主如此肯定?”
“是的。”班主说:“官爷有所不知。晶儿姑娘的房间跟我们梨园的后台是通的,草民在戏目开场之前,一直都在后台里忙活。她要是出房间了,草民肯定能看到。”
“也许是班主忙碌,漏看了也说不准吧!”萧恪冷冷道。
班主脸色发白,连忙解释:“回右丞相的话,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晶儿是草民一手栽培的,草民把她捧成梨园的头牌,她对草民十分感激。要是她看见草民在忙活,就算是草民没顾得上她,她也会主动跟草民打招呼的!”
萧恪冷脸瞥向常孝。
常孝说:“既然晶儿姑娘的房间和梨园的后台相通,那么要是有人进了房间,班主也应当看到才是。”
“这……”班主疑惑了半晌,回道:“官爷这么一说,草民觉得奇怪。从午饭吃完了,草民就在这里忙活,有几个兄弟进进出出,却没见谁出入晶儿姑娘的房间,就除了……”
“除了谁?”萧恪追问。
“除了……”班主的眼神朝着孙把式瞟去,“除了孙把式说发现晶儿死了……”
“班主,不是我啊!”孙把式吓得脸色灰白,差点要跪在地上。
老马哥等人骂道:“证据确凿,你个狗东西竟然杀了晶儿!”
“对,这家伙一定是憎恨晶儿让他丢脸,就想杀人报复!”
“说不定他杀晶儿前,还逼晶儿就范!常大人,这家伙应该杀头!”
“不、不是我!大人明鉴啊,小人是冤枉的!”孙把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你起来。”常孝面色如常,目光微沉,却又带着穿透一切的清亮,看向晶儿房间的花窗。
“无人进出房门,却未尝不可从窗户通行。”
众人听言,愕了一愕。
萧瑟瑟也望向那盏花窗,看上去关得严严实实,窗帘也是拢在两侧的。
常孝走近花窗,仔细看了看窗里窗外,用手指小心摸索,接着推开窗子,手指又在下方窗棱附近摸了一阵子,陡然眼中湛亮,猛一回头,视线所及之处,是晶儿的房门。
那门口处,端端正正靠着一支拐棍。
常孝指了指那支拐棍,“这拐棍本官记得,是《柳毅传》里洞庭湖龙王手中所执。”
众人一时有点懵然,不知道常孝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老马哥却拍拍胸脯,自豪的说:“扮演洞庭龙王的就是我,衣服已经卸了,让大人见笑。”
“你谦虚了,洞庭龙王的角色,你演得很好。”常孝离开花窗,朝着老马哥走来,“但晶儿姑娘之死的戏,你演得就逊色了。”
老马哥身子一僵,“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常孝眼神湛亮,正色道:“首先,如果是本官亲手杀了晶儿姑娘,那么在随人潮涌入她的房间后,不会把演戏的道具规整的放在门边,而是继续握在手中,或者装出因为震惊而失手掉落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