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在自我意志的操纵下做出的选择,旁观者永远都没有权利去横加指责——年龄、性别、生活条件、遭遇各不相同,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即便再怎么努力,其余的人也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换位思考与共情。
陶风澈很同情这些选择注射人工信息素的beta,也想试着去尊重他们的选择,就像赵嘉阳和陶知行当年尊重楚殷的选择一样。
……可人工信息素最终还是害死了楚殷,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也带走了赵嘉阳的一部分生命。
所以陶风澈也能够理解陶家当年关闭生产线,又将市面上流通的所有人工信息素全部收集销毁的举动。
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情绪交杂在一起,在陶风澈的脑内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拉锯战,他不愿意在这二者之间选择一方站队,更不知该如何抉择,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如果重启人工信息素,他其实有一点点乐见其成。
可假若事情真的如他所料,站在刘天磊背后的那个幕后主使就是随月生,而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被当做猴子耍弄……
愤怒之余,陶风澈还有一丝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随月生了。
十年前,随月生来到陶家,当时赵嘉阳按照惯例,带着楚殷飞去了温暖的南半球养病,他跟这两人素不相识,也没什么交情,自然便不用像陶知行那样,因为友谊和朋友的离世,从而选择关闭生产线。
可是将随月生从仓库里救出来,将他带到陶家,给了他新生的人是陶知行。
关闭生产线的命令,也是陶知行下的。
而陶知行去世,随月生接手陶氏满打满算还不到四个月,便已经将他之前的指令抛在了脑后,这改弦易张的速度也实在是太快了些。
更何况陶风澈曾经去过那个生产基地,也从保镖的描述中大致清楚了那间“中药厂”的情况,那里已经形成了一条十分成熟的生产线,仅仅四个月的时间,要做到这么完备的程度是很困难的。
……或许,在陶知行生前,随月生就已经在暗中部署、阳奉阴违了,又或许,就连陶知行的死也跟他脱不了干系,要不然,要不然他怎么能回来的这么快?
毕竟……他一直很擅长骗人,不是吗?
老头子也不是万能的,或许他也有被人蒙骗的时候呢……?
陶风澈愣愣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笔,用力之大甚至连指关节都泛着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胸口发痛,游荡在外的意识重归体内,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梗在了脖颈中——刚才的那一段时间里,他竟然连呼吸都忘了。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陶风澈试着恢复了呼吸的节奏,又将手中的中性笔扔到了一旁,那张被划得如同天书一般的纸,也在刚才那段灵魂出窍的时间里被他攥出了褶皱,他很有耐心地将它们慢慢抚平,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思维已经走入了死胡同,还有越来越偏激的趋势,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证明陶知行的死亡和随月生有关。
至于人工信息素……不管怎么样,在汪源那边还没有查出收款人姓名的情况下,即便随月生的嫌疑再大,他也不能就这么仓促地给他定罪。
即便是在法庭上,被告人也还有申诉的权利呢。
陶风澈做了决定,将纸张拿在手里,又在书桌的角落里翻出来一个打火机,走进了浴室。他在马桶旁边蹲下,用打火机将纸张点燃,看着火苗将上面的字迹吞噬殆尽,紧接着便摁下了冲水键,将灰烬一并冲到了下水道里。
再然后,他打开了厕所的窗户,任由瑟瑟秋风穿堂而入,将浴室中残留的气味一并卷走。
打扫干净现场后,陶风澈脱下浴袍换上睡衣,抬手摁响了传唤令。
五分钟不到,徐松便推开了门:“少爷。”
陶风澈已经重新回到了书桌前,桌子上摊着一本读到一半的推理,听到徐松进来的动静后,他头也不抬,道:“徐伯,麻烦你帮我拿一台新手机上来。”
在徐松暗藏不解的目光里,他坦然自若地解释了一句:“刚才洗澡的时候把手机放在架子上听歌,结果一不小心摔下去,把屏幕摔碎了。”
这是个很合理的理由,书桌边缘那个屏幕碎成了蜘蛛网的手机也证明他此言不虚,徐松半点没有起意,点头应允后带上了房门,片刻后便将一个崭新的包装盒放在了陶风澈的书桌上。
——在当下,手机已经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工具,而生活中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难免会造成手机的损毁,陶家的储藏室中常年备着几台最新款的手机,以备不时之需。
陶风澈的目光在上面扫了一圈,并未动手去拿,而是抬头看向徐松,略微挑了挑眉:“里面没有装定位装置吧?”
“没。”徐松垂着头,态度十分恭敬,“少爷您不喜欢这个,您用的手机上都没装。”
陶风澈扯了扯嘴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将包装盒拆开,当着徐松的面,将手机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定位装置和软件后,才“唔”了一声。
他微微颔首,又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徐松退下。
房门被徐松小心翼翼地合拢,室内重归寂静,陶风澈将电话卡换到新手机里,又将旧手机的数据迁移,最后将它恢复了出厂设置。
他盯着那台退休的手机看了半晌,本想直接扔进垃圾桶通知佣人将其损毁,临到头来却又忽然改了主意,拉开书桌的某一格抽屉,将它藏在了最深处。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恢复数据的新技术,还是留着最保险。
他关上抽屉的门,收拾好书包后回到卧房,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漫天的乌云将点点繁星和天边的那一弯上弦月一并遮掩,失去月光的照耀后,院中全靠路灯照明,难免显得有些昏暗,可站岗和巡逻的保镖比起昨日来却只多不少,陶风澈眯起眼往院门的方向看了看,没有看见那一辆熟悉的karlmann?king。
虽然早知如此,但他还是感到了一阵烦闷,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用牙齿将唇上的死皮撕了一块下来。血液争先恐后地从破损处溢出,也唤回了陶风澈的注意力。
他毫不在意地舔了舔唇上的伤口,用舌尖将血珠卷进嘴中,继而将窗帘合拢,翻身上床。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陶风澈果不其然没在餐桌上看到随月生的身影,他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逼着自己将早餐吃完,站起身准备出门时,却发现身后跟了三条影子。
——站在餐厅里的三名保镖,跟着他一起动了。
他微微回过头,扫了他们一眼,沉下了脸:“怎么?现在就连我去上学也要跟着了?”
为首的那位垂下头,态度不卑不亢:“现在是非常时期,还请少爷理解。”
“又是随月生的意思?”陶风澈微微挑了挑眉。
他久违地不再用“哥哥”这个亲昵的称呼作为指代,而是选择了直呼其名,若是徐松没有一大早就启程前往酒庄,这会儿是绝对要跟保镖们使眼色,再说几句转圜的话的。
可惜徐松不在,而这些保镖也并没怎么见过陶风澈跟随月生两人的相处模式,没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只是满面难色地杵在了原地,没有回答。
这也就是默认了。
“有司机在场了,还不够吗?”陶风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只不过是去上学。”
“……少爷。”保镖没有多说,将头埋得更低了。
陶风澈盯着他们,双唇紧抿,又眯起了眼。
周围的气压低得仿佛化作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良久后,陶风澈忽然冷笑一声。
“行,想跟就跟着吧。”
他率先走出了餐厅。
从这一刻开始,陶风澈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沉默中所蕴含的愤怒,强烈得将众人的呼吸与舌头一并夺走。
没人敢大声呼吸,更没人敢接他的话,迈巴赫里全程维持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沉默,就这么一路开到了学校。
第110章 缺勤
车子刚一停稳,坐在副驾驶上的保镖都还没来得及下车,陶风澈便自己推开车门,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头也不回地跟其他学生一起走进了校门。
跟几乎坐满了保镖的迈巴赫相比,让无数学生避之不及的学校简直都可以称作避风港了。
被陶风澈扔在车上的三名保镖倒也并没有追下去。坐在副驾驶的那位右手摁着别在左肋的枪套,另一只手虚掩着外套,沉默地注视着陶风澈的背影,看着他踏进校门,又在校道上渐行渐远。
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陶风澈的身影后,他才掏出手机,给随月生发了一条信息。
【程海】:[随总,少爷已经安全到校了。]
片刻后,他收到了下一步的指令。
【随月生】:[好。]
“收队,回去吧。”程海沉声道。
司机踩下油门,一打方向盘,迈巴赫重新汇入了车流之中。
陶风澈对身后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知,从保镖们无孔不入的视线下逃脱后,他只觉得浑身松快,就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前不久在餐厅门口跟几名保镖对峙的时间虽然不长,陶风澈也因为赶着上课而主动选择了退让,但到底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出门比往常要晚,又撞上了静浦的早高峰,一向提前到校的陶风澈今天可以说是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的班。
但即便如此,在踏进班门的那一刻,陶风澈还是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课室——有人忙着抄作业,有人抓紧时间趴在桌上补觉,也有人早就拿出了课本开始背单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教室里乱得跟菜市场一般,跟以往没什么不用。
……如果不是没能看见汪源的身影的话。
陶风澈的视线从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掠过,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汪源昨天晚上十点多还待在家中,跟他打电话分享账户的最新进展。他家里住得远,又没在周日晚上提前回到宿舍,不管是起不来床睡过头了还是堵车都有可能。
可一直等到早读结束,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打响,冯慧抱着教案走进班门的时候,汪源的座位上还是空的。
陶风澈的目光在空置的座位和冯慧身上转了一圈,有些紧张——虽然国际高中的校风比普通高中要自由宽松许多,但在出勤这一项上还是查得比较严格的。早读,晚修不在还能适当通融一二,上课时间无故缺课,一律按照旷课处理,甚至还会记入档案。
……也不知道汪源现在赶到哪了,像冯慧这么铁面无私的人,说不好真的给他在档案里记上一笔,到时候即使消掉了,简历也不大好看,会影响到下一步申请学校的。
要是冯慧没看见就好了。陶风澈的心里直犯嘀咕,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不大可能——一间坐满了学生的课室里空出来了一个位置,就跟一盒排列整齐的鸡蛋少了一个似的,特别突兀,也特别显眼。
下一瞬,陶风澈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
他确定冯慧看见了那个空缺,可她却像是没看见似的,站在讲台上,打开了ppt。
这样一幅对汪源的缺勤视而不见的态度在班级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冯慧拎起黑板擦,用力敲了敲黑板。
“看来同学们今天的状态都还不错?我还以为周一早上第一节 上语文,你们会困得东倒西歪呢。”冯慧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们来玩一个抽背文言文的游戏吧。为了保证公平,我会用电脑里的抽奖软件来抽。”
教室中一片哀嚎遍野,冯慧权当没听见,抬手看了下表:“给你们三分钟复习。”
周遭全是翻书的声音,陶风澈虽然早就背熟了,但也并不准备特立独行,翻开课本将文章默读了一遍。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大早被保镖们折腾出来的烦闷情绪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陶风澈一心二用,眼睛看着课文,心中却记挂着汪源——现在还没来学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黑进系统找资料这件事,虽说是利用了原本就存在的漏洞,也没有以此牟利,但归根究底,还是属于非法入侵的范畴,游走在灰色地带中。
是不是他昨天晚上给汪源施加了太大的压力,以致于他铤而走险……
现在正是申请学校的关键时期,如果汪源被网络安全部门的人抓住,即便汪家能够找关系将他捞出来,却免不了会留下案底。
那样的话……汪源的未来可以说是毁在他手上了。
陶风澈心中沉甸甸的,连冯慧叫了他学号都没听见,还是后座的严伊用笔盖戳了戳他的背,他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将课文流畅地背了一遍。
看在陶风澈背完了的份上,冯慧并没过多责备,只说了句上课的时候注意力集中便示意他坐下,可下一个学生却没陶风澈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个字都背不出来的蔡泓被冯慧骂了个狗血淋头。
要是换了今年年初,他是绝对要暴跳如雷,跟冯慧对着干的,可自从上学期因为嘴贱被陶风澈摁在地上暴揍,又被汪源找来的体育生“问候”了几次之后,蔡泓终于学乖了。
他怂眉耷眼着挨训,冯慧花了将近五分钟训完人,终于大发慈悲地批准了他坐下,而结果也是显而易见。
因为在抽背和训人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没法在剩余的时间里完成原定四十分钟的教学内容,分轨选择了拖堂。
她宣布下课时,离第二节 课开始只有三分钟了。陶风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咬了咬牙,还是追了出去。
“老师,老师您等满肚子的等!”陶风澈在走廊上拦住了冯慧,“有件事想问一下,您知道汪源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吗?”
他问得直接,冯慧答得倒也爽快:“他家长打电话给我请了事假,说家里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