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灵半夜三更被人从床上叫起来,还正糊涂着,冷静了片刻,终于有了些许思路。张灵道:“大将军,据我所知,朱瑙并非尚武之人。他轻易不动兵,一旦动兵,必有所图,且恐怕有一定的胜算。”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倘若没有图谋,没有胜算,谁又会无缘无故地兴兵打仗?其实也是张灵当着陶北的面,不好过分抬高朱瑙。他想说的是,朱瑙此人眼光毒辣,轻易不动兵,一动往往就是一击致命,至少也给敌人以重创。想当初,他和谢无疾不就是围了汾阳那么久没动,一出手,瞬间就把黑马军和玄天教打得溃不成军了!
张灵又道:“上官贤乃大将军手下三大爱将之一,在中原军中亦极具声望。朱瑙兴师动众为蒲城,只怕为的不是蒲城,为的是上官将军啊!”
陶北狠狠皱了下眉头。原来是冲着上官贤去的么……
中原因历来是龙脉所在,因此形势也比江南和蜀地更复杂百倍。中原有太多豪强权贵盘根错节,在权利的快速迭代中,每一任掌权者都留下一个不小的烂摊子。陶北掌权后,他不可能将所有势力连根拔起,他顶多只能打压异己,扶植亲信。而他手下有三大干将,分别被他委派驻扎于汝州、冀州、徐州,为他镇守三边。其中上官贤就驻在河南汝州。
陶北自己刚刚在云阳败北,如果上官贤再吃一场败仗,那他的嫡系势力必将大受打击。难保中原各地不会因此人心思变。而比起外患,陶北更害怕内忧。他在中原的脚跟立得并没有那么稳,否则他又何须打出幼帝的旗号来笼络人心?他大可像朱瑙一样自己称帝了!
陶北顿时头疼不已,连忙请教道:“那依先生所见,陶某该如何是好?”
张灵只是比常人更懂察言观色和剖析人心,行军打仗的事他可一窍不通。他只能道:“大将军当集结重军,务必解蒲州之围啊!”
不用张灵说,陶北也是这么打算的,他不过想问问张灵有没有其他主意罢了。陶北并不知朱瑙的“胜算”在何处,难道是欺他粮饷不足吗?
陶北的确面临着国库空虚的难题,但他哪怕勒紧裤腰带,去抢去借,也不可能对上官贤置之不理啊!若朱瑙凭区区十万人就想吓住他,未免小瞧他了!
陶北看出张灵再无更多妙计,于是拱手道:“打扰太师休息了。陶某告辞。”
张灵道:“那我送大将军出去。”
陶北出了太师府,已然睡意全无,连夜命人向各地驻军发去消息,让他们即刻抽调兵力,准备前往河中府解蒲州之围。
……
……
广昌县郊。
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不紧不慢地前行着,骑在人群中的魏變抬头看了眼天色,下令道:“再行二里路,便停下扎营吧。”
周遭众人忙道:“是,大王。”“是,哥哥。”
他身旁的一名军官摸了摸肚子,小声嘀咕道:“也是饿了。”
魏變听见了,劝道:“再忍一阵吧。”
那军官闹了个脸红,忙道:“我没事,就是再饿几天也没关系!”
魏變好笑地摇摇头。
自从在汾阳被谢无疾击退后,魏變带兵退回幽州。虽说领了朱瑙给他表的幽州牧,又得朱瑙送还他一批辎重,不过这两年他的日子却过得不太好。
幽州乃是苦寒之地,原本田地就少,这两年更是遭逢天旱欠收。以前中原大乱之时,他带着黑马军四处替人作战,挣来的钱粮倒也够大军用度。但是自从陶北平定了中原,朱瑙又稳定了西北,黑马军这两年顿时没了营生。存粮都吃完了,牲畜也宰完了,再这么下去,他们眼瞅着要走上打家劫舍的老路了!
魏變是绝不愿意做匪军的,可这么多张最要吃要喝,很多事情根本容不得他选。幸好就在他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朱瑙又找上门来了!
几名军官骑着马踱到魏變的身边:“哥哥,咱们才收了他们那么点钱粮,会不会要少了?”
魏變无奈道:“见好就收吧。你以为这年景容易么?”
前不久,朱瑙派来的人请求陶北出兵,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谈妥了条件。陶北当下也不拖延,很快就整兵南下了。
那军官嘀咕道:“我听说中原兵强马壮,陶北的名气可不在谢无疾之下。咱们去跟中原军作战,只怕是凶多吉少。咱们弟兄都这样豁出性命了,合该要得更多才是……”
魏變摇头道:“你放心,我肯赚这笔钱粮,是因为这笔好赚。若真要弟兄们赔上性命,我要的自然也不是这个价钱了!”
那军官眨眨眼,有些一知半解的。他对局势没有魏變看得那么明白,不过若真如魏變所说,那自然是好事。他们想要衣食无忧,如果不用豁出性命也能衣食无忧,那当然最好。
茫茫风沙中,黑马大军继续向南行进……
……
……
陶北坐在府邸中,翻完了徐州呈上来的回函,不耐烦地自言自语:“高洪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高洪是他手下三大将之一,如今正驻扎冀州。数日前陶北往冀州发了急函,让高洪准备抽调兵马南下援助蒲州。
陶北正心烦间,外面忽然有人通报:“大将军,有冀州来的回函!”
陶北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道:“拿来!”
手下将冀州回函送进来,陶北迫不及待地打开,满以为会是好消息,可刚看了两行,笑容就凝在嘴角上了。他死死盯着那封回函,眼神转瞬间便从暖春转入了严冬。
他身旁的亲信察觉出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陶北猛地把那封回函扔了出去,亲信忙上前捡起,看了几行,也勃然色变:“黑马军忽然向冀州边境增兵?!这、这……”
黑马军的统帅,黑马王魏變,两年前被朱瑙表奏为了幽州牧。陶北其实也早有笼络他之意,但一则中原事务繁忙,陶北分身乏术;二则那魏變是个好财之人,陶北也挖不出大笔钱财去收买他。他想着那黑马军暂时不具威胁,因此便搁置下了没管。
如今黑马军忽然向他北方边境进军,毫无疑问,是受了朱瑙的指示!
他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第261章 上官贤
黑马军陈兵冀州边境,并不是为了入侵冀州,而是为了牵制住中原兵马,使陶北不敢大举兴兵发往西南。只要陶北不抽走冀州的兵马,那么两军就只会在边境对峙,而不太会打起来;可一旦陶北敢把人调走,致使北方虚空,那黑马军可就不会客气了。
冀州是决不能有失的,一旦冀州失守,邺都就失了门户,敌人可以长驱直入打进他的都城来!
可如果要守卫冀州,他就很难再发兵救援蒲州了。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不管陶北怎么砸锅卖铁勒紧裤腰,他都不可能两线同时开战。两线作战会迅速将他拖垮的,无异于自杀。
那有没有可能先解决了黑马军,再去对付蜀军?只怕可能性也不大。黑马军虽然不如蜀军那般厉害,但也不是等闲之辈,且又背靠幽州。陶北一下令出兵,黑马军很马上先退回幽州去了;等陶北撤军,黑马军再跑回来,只怕这边还没折腾完,蒲州都已经失守了。
这一手,让陶北难受至极,却想不出破解之法!
他用力摁了摁青筋直跳额角,耐下脾气,道:“把幕僚全都招来,再把太师也请来,我要与他们商议对策。”
不多时,张灵等人被请入大堂。
陶北将黑马军出动的消息告诉众人,众人也都吃了一惊,很快明白了朱瑙这一手安排的用意,顿时也暗暗叫苦。
有人建议道:“大将军,那黑马军见钱眼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并不忠于朱瑙。我们不妨以利诱之,使其退兵。”
又有人建议道:“朱瑙曾表魏變为幽州牧,破虏将军,是以魏變愿为其做事。大将军不妨启奏圣上,为其加官进爵,魏變自会背弃朱瑙,转投大将军麾下。”
不过这些话也有人不以为然,便是张灵。张灵可曾经亲自雇佣过魏變,他心知魏變虽然好财,虽然跟“忠”字沾不上边,却也算个重义之人。魏變若不接买卖也便罢了,可若是黑马军已经出动,是不会半路变卦的。要不然在这乱世中黑马军早混不下去了。
陶北不置可否。他也与黑马军打过交道,也知道想让魏變变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就算魏變当真能被收买,可他哪有收买魏變的钱啊?筹措军费就已经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佬!
于是他又转向张灵问道:“不知太师有何见解?”
张灵笑了笑,道:“大将军,我虽不懂兵法,但也知道兵法里有一句话叫‘兵不厌诈’。不妨如诸位所言,大将军先派人去笼络魏變,稳住黑马军,使其放松戒备。背地里再抽调兵马前去救援上官将军。那魏變还以为我们中原军仍被他牵制在冀州,却不知,大军早已跑到河中了。”
陶北沉思。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蒙蔽敌人后偷偷行动。只是稍许有些冒险。万一当他大军南下后被魏變发现了,魏變果真对冀州发动攻势,冀州的边防就危险了。只是眼下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片刻后,陶北做了决定,道:“便如太师所言,立刻安排人手,前往冀州游说魏變!”
……
……
将军帐里,魏變半躺在胡床上,几名亲近的手下围着他,还有一名负责接待使者的官员站在下首。
“大王,”那官员道,“陶大将军派来的使者说,他们愿出蜀军给的两倍价钱,让我们退回幽州。陶大将军愿表奏晋帝,为大王封王。”
魏變虽然号称黑马王,那只是他自己封着玩的,并不受礼法的认可。陶北这回出手倒是够豪迈,只要黑马军肯退兵,他就让他扶持的小皇帝真的给魏變封个王爵,比朱瑙给的幽州牧和破虏将军大方多了。
林深眼睛登时瞪得滚圆:“他们果真愿出两倍价钱?”
这林深最是迷财,从前在汾阳的时候,便是他见财起意,差点将黑马军给卖了。只是此事后来朱瑙不曾揭发,魏變等人至今也不知道。
林深才刚说完,脑袋上就被人拍了一巴掌。打他的人是魏變手下另一名军官,他呵斥林深道:“你傻么?他说的你也信?陶北什么家底你不清楚?别说两倍,就连一半他也拿不出来!”
林深讪讪地揉了揉被打疼的地方。
这几年黑马军与中原各方势力接触最多,对陶北那点家底确实心里有数。这话明摆着就是忽悠,听听也就算了,要是以为他们会当真,也太看不起他们了!
魏變勾着嘴角道:“陶大将军看来是想麻痹我们,然后来个暗度陈仓啊!”
众军官们也纷纷嗤笑。黑马军打仗或许不是最厉害的,可这几年他们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要论耍心眼,还真没几个能哄住他们的。
魏變翻身坐起来,冷笑道,“去给那使者回话,想收买我?可以!二十万石粮草加一万两,白银铜钱都可以,半个月内运到我面前来。一笔付清,概不赊账!我收了钱粮,立刻退兵,绝无二话!否则,黑马军半步都不会往后退!”
别说半个月了,就是给陶北三个月,他都未必凑得出这么多钱粮。就算凑到了,他也不可能用来收买黑马军,他自己的军队还紧着呢!
那官员得了命令,便赶紧出去回话了。
……
……
半个月后。
陶北站在院子里,焦虑地踱着步。
最近这半个月,每天都有数匹快马往来于邺都与冀州间,交换最新的消息。若非陶北在邺都走不开,他都恨不能亲自去冀州主持。而今天冀州的来使还没到,已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了,这让他颇为心焦。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马蹄声,他心知是来使到了,不等人进来,就快步赢了出去。
府外,刚从马上跳下来的果然是冀州来使。那来使见了陶北,正要行礼,被陶北摆手打断了。
“冀州形势如何?”
“回大将军,”使者的脸色不太好,“高将军遵照大将军的意思,暗中集结兵马,正欲南下。可今日就在清晨,黑马军忽然发动攻势,烧了一座哨楼。”
陶北的脸色瞬间僵住了。
他下令驻守冀州的高洪一面与黑马军周旋,一边暗度陈仓地撤防。也不知是消息走漏了,还是被黑马军猜到了他的意图。一座哨楼虽然不算什么,但那是黑马军对他们的警告——别以为他们是纸糊的老虎,他们虽然只是牵制冀州兵马的,但他们会认认真真地牵制,他们是真的有可能全面发动攻势!
在这种情况下,陶北实在没法下这个决心,置冀州安危于不顾去为上官贤解围。
良久,他脸色铁青地按住额角,缓缓道:“传令高洪,让他暂时按兵不动,加强边防。冀州不得有失。”
“是!”
陶北又一字一顿道:“再派人去河中送信,告诉上官贤,坚守蒲州。我会尽快想办法派遣援军的。”
“是……”
……
……
冀州边境。
“大王,高洪已将抽走的兵力调回原处了,并且加强了边防。”探子向魏變汇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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