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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节

魏變道:“什么买卖?你说来听听。”

无疑,这家仆便是朱瑙派出的说客。他花钱买通了孙表亲,找机会来到魏變面前。

那说客开门见山道:“大王有所不知。小人认得几名蜀商,那几名蜀商是蜀府的朱府尹面前的红人。据他们说,朱府尹对大王闻名已久,一直想要结识大王。而那朱府尹是个知人善任、慷慨大方的明主,这几年来天下诸多英雄纷纷投靠于他,皆在他麾下出人头地,尊荣富贵。若是大王也有意结识朱府尹,小人可代为引荐。”

魏變婉拒道:“我对朱府尹也是闻名已久,十分仰慕。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前去拜会。只不过如今我有命在身,与朱府尹相隔楚汉,贸然前往敌营恐怕不妥。还是日后再说吧。”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要把这名说客绑起来处决的意思。不管他对朱瑙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他跟朱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今年收张玄的钱替张玄办事,明年也未必不会收朱瑙的钱去替蜀府做事。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那说客道:“大王是高瞻远瞩之人,合该做长远之计。这玄天教乃是邪教,张玄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此教靠坑蒙拐骗立足,如何能长久呢?相信大王自有深见。”

魏變笑了笑,道:“玄天教是否邪教,是否长久,本王不知,也不关心。本王只知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王既然应承了张师君的事,就不会失信于人。”

说客道:“恕小人直言。大王重诺重义,确实令人钦佩。可大王重诺重义,不也是为了将来能取信于人,能得善果么?与其将信义用来刀头舐血,不如尽早择明主而事。朱府尹将来是可称霸天下的雄主,大王与大王麾下的黑马军若早日归顺,何愁将来不能位极人臣?为了邪教给的区区蝇头小利,错失前程,当真值得么?”

听了这话,魏變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还真没想到,朱瑙派来的说客竟然如此敢说,竟然说的如此直白。如今天下群雄逐鹿,江南的韩如山刚刚称帝,广晋军与河南军正在争夺中原,云梦平原的长沙府在吞并江陵后也曾风头大盛,去年虽遭重创,也未必不能翻身……

朱瑙的确是诸侯之中风头最盛的人物之一,但他未必是兵马最强的,也未必是最富足的。他占据的巴蜀之地在逐鹿中亦不占优势。

在这种情形下,朱瑙的手下竟敢如此大胆地宣称,朱瑙就是将来会称霸天下的霸主。他究竟是忽悠起人来不眨眼,还是当真如此有信心呢……

第228章 套话

确如那说客所言,魏變重诺重义,除了他天生义气外,更重要的,还是他看得长远。

因为他遵守承诺,很多次放弃了利益的诱惑。同时,也因为他信守承诺,一直以来总是有人信任他,给他赚钱的机会。否则如果他哪一回收了敌人的好处,临阵倒戈,即便赚到了一大笔钱财,可以后谁还敢再找他?他能用那一笔钱吃一辈子吗?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是把义气看得比性命更重、不懂得变通的人。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跟随他的弟兄们的性命和前程,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是可以变卦的。

如果朱瑙真的是将来的天下之主,那么无疑,投靠朱瑙,对黑马军来说是最好的前程。他再也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哪怕为此背信弃义一遭也值当了。

可问题是,朱瑙和他的手下有没有信心魏變不知道,就魏變自己而言,他对朱瑙是完全没有信心的。否则但凡他看好朱瑙,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接受张玄的邀请来太原与朱瑙为敌了。

因此,对于那说客的说辞,魏變只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仍是客气的:“朱府尹确乃当今天下难得的英雄,若他能平定乱世,恢复纲常,令百姓安居,那真是造福千秋的功德。本王也盼着那一天。只是本王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实不敢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那说客道:“大王何须急着回答?此事事关重大,大王可考虑一段时日再做决定。”

既然说客如此道,魏變也就敷衍道:“本王自会计较。”

说客似乎是见魏變说不通,又换了条路来游说:“若大王愿意为朱府尹效力,朱府尹绝不会亏待黑马军。无论那邪教给了大王什么好处,大王在朱府尹那里皆能得到五倍……乃至十倍的好处!”

魏變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差点笑出声来,心里对这说客和朱瑙都更多了几分轻视——这说客竟然想用钱来买通他,说明朱瑙根本就不了解他,连他的为人都没查清。也说明,朱瑙其实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才能想出砸钱这种下策来。

那传说中多智近妖的朱府尹,看起来,也不过如此。真是叫人失望啊……

魏變已连敷衍都懒怠,简单应付了几句,便借口还有其他事,让人尽快去把那“解手”解到掉进粪坑的孙表亲找回来。不多时,孙表亲回来了,魏變又皮笑肉不笑地那话讽了他们几句,也没撕破脸皮,便将几人打发走了。

等孙表亲等人离开后,方才躲去后院的魏變那些手下又纷纷出来了。

刚才那些对话众人都听到了,出来后顿时唏嘘不已。

“乖乖,早听说成都块是富裕之地,今日却算是开眼了。那蜀地真就富成那样了?蜀人怎敢有这么大的口气?”

“是啊。他们知道张玄给咱们多少钱吗?还五倍,十倍!我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原以为玄天教就算够富的了,没想到蜀人竟更富!难不成蜀地的庄稼结出来的都是金穗子么?”

“可算了吧。那都是刮来的民脂民膏,是老百姓的血汗。我道那朱瑙名声不错,却原来也是个剥皮的狗官!”

原本蜀人肯出大价钱招揽他们,对他们来说当是好事。可价钱出的太高了,反倒叫这些人反感起来。毕竟他们都是乱世里出身的绿林,谁没受过苛捐杂税的盘剥呢?

唯有那林深,目瞪口呆地喃喃了数遍“十倍……十倍……”,终是忍不住冲魏變问道:“哥哥,若他们真能给出十倍的价钱,何不索性依了他们?这钱着实够我们兄弟吃一辈子了……”

众人顿时又埋汰起他来:“你这小子,就数你最见钱眼开。让你闻着铜钱味,就跟狗闻见屎味似的。那蜀人拿点钱出来,你这就把哥哥昔日的教诲都抛去脑后了?”“就是啊,我说你小子不会被蜀人给收买吧?”

林深又被人嘘得面红耳赤,恼火道:“好好好,就我贪财,你们都高风亮节!有本事你们都别要钱!”

魏變止了众人的嬉闹,好声好气道:“那人说五倍十倍的价钱,也不过是信口一说罢了。纵使朱瑙真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可他从蜀地过来,岂会将这么多的辎重戴在身上?徒增赶路的负担罢了。我若真应承了他们,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届时他们借口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要回蜀地去取。而我却已然背弃了张师君,骑虎难下,不得不依着他们的命令行事。他们离间的目的已经达到,又岂会真的给这么多钱?他们赖账不给,我们又能拿他们如何?”

众人听得呆了,顿时骂道:“好狡猾的蜀人!”又道,“还是哥哥聪明,看穿他们的险恶用心!”

唯有林深,虽也随众人奉承了魏變一番,心里却还忍不住想着那十倍的钱——毕竟是十倍啊!哪怕是五倍,三倍,也够他一辈子不再捱穷了!

魏變却不知林深的想法,只自顾自地吩咐道:“你们派个人去找张师君,就告诉他蜀府遣使接近我,想要游说我,被我严词拒绝了。我命人捉拿那说客,谁料那人身手矫捷,不幸被他逃脱了。让师君派人去搜捕那说客。”

蜀人今日没能成功游说他,很可能会放出风声,让张玄知道他们接触过他。挑拨离间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一套。如果他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张玄,就有可能会让张玄对他产生怀疑。

而他之所以没有当场为难自己的表外甥和那说客,却让张玄去拿人,因为他没必要和朱瑙结私仇。如果那说客聪明,出去以后就该赶紧逃了。如果被张玄捉住了,那也是玄天教和朱瑙之间的事,跟他魏變无关。

手下们得了他的命令,一起商量了一下向张玄汇报的说辞,便赶紧派人去了。

……

黄昏时分,林深一人提着一壶满满当当的酒从酒馆里出来。他面色微醺,脚步虚浮,显然方才已喝了不少了。

林深亦知自己在黑马军中并不讨喜,魏變虽还算重用他,可其余人等却大都看他不顺眼,一寻着机会便拿话讥讽他。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自幼穷苦出身,吃够了穷的苦头,爱财惜钱又如何?非要人人都慷慨大方不成么?

想到众人嘲笑他的嘴脸,他心里一阵郁卒,又捧起酒壶猛灌了一口。

不多会儿,他拐进一条小巷子里,正要继续往住处走,忽然间,从他后方跟进来一人,快速斜插到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深察觉到来者不善,立刻将手按在刀柄上。

那人却向他行了个大礼:“小人参见林校尉。”

林深:“……”

林深警惕地打量着那人:“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那人道:“小人的主公久闻林校尉大名,知道林校尉才干过人,是当世少有的英俊豪杰。又得知林校尉在黑马军中屡遭小人嫉恨,并不得志。为免明珠蒙尘,主公特命小人前来招揽林校尉。”

林深皱了下眉头,捉刀的手却松开些许。他一听便知道这人也是朱瑙派来的,却没想到朱瑙不光派人招揽魏變,竟也招揽到他的头上来了。他的确因被人酸言酸语而不痛快,但若说他不得志,倒也并非如此。魏變算是个识人善用的,他在魏變手下不曾受到亏待。

只是这人那几句奉承的话说的他十分舒心,再加上就连魏變也没为难蜀使,他又何必发作?便只是冷冷地拒绝道:“多谢朱府尹抬爱。只是林深与魏王情义深重,绝不会背弃大王的。”

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袱,打开布头,里面装的竟是满满一包金叶子:“林校尉若肯为我家主公效力,我家主公非但会重用校尉,更会厚待校尉与校尉的家人,还请校尉仔细思量,再做决定。”

林深看到那么一大包金子,顿时眼睛都直了。他的目光无法从金子上挪开,不自觉地咽着唾沫,恨不能直接劈手夺过来。可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咬牙道:“大王待我有恩,我林深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无论如何,我绝不做背叛大王的事。你不必再多言!”

顿了顿,想到那十倍价钱的承诺,又忍不住补了一句:“除非你们能说服大王,那我自会与大王同进退。”

那人听他这样说,不由暗自好笑,面上却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林校尉如此重情重义,实在令人钦佩。我家主公若知道了,必会十分感动。无论林校尉什么时候改变心意,我家主公随时倒屣相迎。”

林深不忍见他把那包金叶子收回去,撇开眼不看。谁料那人竟没将金子收回去,而是仍塞进了林深的手中:“主公有言,他敬佩校尉的为人,无论校尉肯不肯改换门庭,这些金子都是给校尉的见礼,还请校尉万勿推辞。”

林深呆了一呆,情知这钱不该收,可又实在狠不下心拒绝。两人互相推让了半刻,林深终是犹犹豫豫地把钱收下了——既然只是见礼,他也没叛变,这样不算对不起魏變吧?

那人见林深收下金子,微微一笑,退后几步,又冲林深行了个礼,作势要走。临走前似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小人心中还有疑惑,可否请林校尉解答?”

林深收了这么一大笔钱,自然不好意思拒绝:“什么疑惑?你说便是。”

那人道:“无论魏大王,还是林校尉,都是义薄云天之人,合不该与那邪教同流合污。小人实在好奇,那邪教究竟给了什么报酬,让大王和校尉愿意为他们做事?”

这问题让林深有些犹豫。邪教具体给了他们什么报酬,这可是一桩机密,知道的人并不多。像他这样受魏變重用的军官知道,普通的小卒是绝不知道的。

但一则他拿人手短;二则他心里仍想着蜀人许诺的报酬,所以盼望魏變能舍弃那劳什子邪教,去替蜀人做事;三则不光魏變手下有人知道详情,那邪教里也有人知道详情,便他向蜀人透露了,谁又能知道是他说的呢?

纠结片刻,林深语焉不详地答道:“自是给了万石粮食和万把两银子。”

那人奇道:“竟只有这么少?原以为黑马军声名显赫,想要请动黑马军,合该给更多才是。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林深听他话语间似乎有些轻视黑马军的意思,顿时不悦,又借着酒劲上头,瞪起眼道:“这只是请我们出山的价钱。若要真打起来,每战一场,那玄天教还得再付我们三千石粮和一万贯钱!若打胜了,还有另外的赏钱!便是不开战,玄天教除却要包我们大军的口粮外,还得每月另给六千贯钱呢!”

那人听了这话,顿时心中了然。他暗暗一笑,又向林深说了几句盼他早日改变主意的好话,随后一扭头扎进巷子里,快步走了。

第229章 佯攻

短短几日后,消息便传回了延州。

堂上,朱瑙和谢无疾并排而坐,下首另有数名官员。

听完探子的汇报,朱瑙笑道:“每战一场另外收钱么?原来如此。”

他派人去太原,并不是指望着能靠一名说客就能说动魏變。要知道先前变节的诸如韩风先、王占、黄东玄之流,都不是因为几句话语就叛变的。而是形势逼迫到了那个份上,朱瑙又适时加以威逼利诱的手段,这才顺利让他们归降。

所以这次他派去太原的人,主要的目的是查探情报,顺便试探一下魏變的为人,了解他和张玄的关系究竟如何。再从黑马军和玄天教中找出一些不坚定的人,从那些人身上打开更多缺口。

而探子打听回来的这个玄天教如何给黑马军支付报酬的消息,是个非常重要也非常有用的消息。

原来除却第一笔请黑马军出山的钱之外,张玄每个月会再给他们一笔钱,这笔钱虽然不少,但也还能承受。更重要的是,黑马军每替玄天教出战一场,张玄都要偿付一笔非常高额的报酬。为了激励黑马军英勇作战,打胜了还得另算赏钱。

这个要求想必是魏變提出来的,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何况是与常胜将军谢无疾作战,实可谓风险极大,收取高额赏金也在情理之中。而张玄思量过后,也同意了。

知道了这个情报后,都不用朱瑙说什么,谢无疾心中已然有数。他立刻道:“我马上点兵,准备出战。”

现在出战,可不是为了一举歼灭邪教,而是为了离间。张玄既然按作战的次数给钱,赌的就是朱瑙和谢无疾不会轻易出兵。那他们就反其道而为之,偏偏去进攻,见好就收,收完再战。张玄能付得起黑马军多少笔钱?等钱都给完了,黑马军可就要打道回府了。

而且还没等黑马军打道回府,他们和张玄之间就该产生矛盾了。战事频仍,黑马军总能轻易取胜,轻轻松松获得大笔报酬,还怕张玄不对他们起疑吗?

敌人的弱点,这就被他们抓在手里了。

朱瑙不慌不忙,抽出算盘简单拨了几下,托腮思索。

因为击败了史安和焦别,朱瑙拿到了延州每季向张玄进贡钱粮的账目,由此可以大致推算出张玄手里究竟有多少钱。

其实哪怕不出战,只按月给钱,以玄天教的家底也养不起黑马军太久,毕竟除了报酬,他们还得支付大军的口粮花销,这可不是一笔小数。所以接下来,张玄一定会变本加厉搜刮信徒的钱财……

朱瑙想了一会儿,已然胸有成竹,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将军,你去点兵备战吧。”

又向手下吩咐道:“派一些人去太原,把张玄每月要花数千上万贯钱养黑马军的消息放出去。”

众人顿时了然:最近玄天教卯足了劲地宣扬魏變是接到神仙的托梦才来帮助张玄的,成功忽悠到了不少信徒。如果那些信徒知道所谓受神仙感召根本就是拿钱办事,拿的还是他们上供给师君的钱,他们会做何感想?

哪怕他们不信也没关系,至少他们心里记下了有这么桩事。张玄接下来要敛财,必定会施加诸多手段,到那时候还怕信徒们不起疑吗?

谎言,总有被揭穿的时候。哪怕再久,那一天也总会到来……

=====

时光如梭,转眼便去了两月。

两个月后,汾阳城数十里地外的一处隘口,两支军队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战斗。

魏變立于山谷高处,眼见得下方湍流击石,刀刃相撞,耳闻得四周杀声迭起,鼓点雷动。他心惊胆战地看着战局的变化,随时准备根据形势下达指令、调整阵型。

此处隘口乃是进出汾阳的粮道,十分重要。一旦此道被劫,以后汾阳城内的钱粮往来都将变得十分困难。一个月前,魏變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忽然接到消息,说是谢无疾已经点了数千精兵向汾阳杀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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