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没好气道:“不怎么样。从早到晚,连个鸟影都没瞧见!”
刘氏听了这话,丝毫不意外,忧心冲冲道:“果真如此……我方才看见隔壁的老李背着一筐米回来,他瞧见我还躲躲闪闪的,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去非奸粮行排队买了粮食。连老李都去非奸粮行了,我料想你这里的生意必定不太好。”
王六一听,顿时又惊又怒:“什么,连老李也去非奸粮行了?!”
那老李是他的客人,却不是普通的客人。老李在他这里买粮食买了十来年,他拿老李当朋友看,平日卖给老李的都是最好的货。老李想赊账也能随便赊。谁想到这么深的情谊,那边一搞起开业酬宾,瞬间就把人拉走了。这已不是简单的被抢了生意的难受,而是被人背叛的感觉,让人火大。
刘氏又道:“不光是老李,我瞧见好多街坊邻居都从非奸粮行买了粮食回来。我去打听过,那粮行的粮价是真的便宜,再加上他们现在开业酬宾,卖的价竟然跟咱进货的价也差不了多少。我弄不明白,他们这样做生意要怎么挣钱?”
王六倒是比较明白:“挣什么钱?他们现在就是在赔本赚吆喝呢!他们初来乍到,城里的老百姓原本都有固定光顾的商铺,轻易不会改。可他们这样一吆喝,把人都吆喝过去了。以后人们认准了他们,就是他们挣钱的时候了。”
刘氏疑惑道:“这行得通吗?”
王六气哼哼道:“我看行不通!现在大家伙也就图个新鲜,才肯去他那里买。他又不能一直不挣钱。等他开业酬宾结束了,谁还乐意每次都跑那么远去买粮食?咱的客人还是得回来。”
刘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往后几日,王六的生意依然很不好。非奸粮行倒是红红火火,也没说开业酬宾到底进行到什么时候结束,于是门口天天排着长龙。
王六心里虽然着急,却也没办法,只能咬牙等着。
这天王六开店到了中午,一个客人都没上门。他在店里越坐越坐不住,坐着也是白坐,索性提前把店门关了。
他关门插闩的时候气鼓鼓的,手里的门闩仿佛一把小刀,门眼儿仿佛是非奸粮行的掌柜和伙计们。他一“刀”杵进去,骂骂咧咧道:“我看你们嚣张到什么时候!”这么来回插了几下,他气倒是消了不少。
关了店门,他便准备找间酒馆去借酒消愁。
……
王六拐过街口,正往酒馆的方向去,忽见前方竟然围了好些人。人们神色兴奋,对着一家店铺指指点点。他顺着众人所指的方向看去,人们围着的竟然是一间已经关门了两个月之久的空店。
这空店从前是一间药铺,生意也是不错。可惜原来的掌柜去年时候病死了,由他儿子接管了药铺。那小子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懂经营,把家产都败没了就开始想着法坑钱。药材的质量越来越差,还在药材里混上杂草泥土掺着卖。
这时日一长,老百姓们吃过亏上过当,自然就不光顾药铺的生意了,还有不少人到药铺闹事。于是药铺的生意很快做不下去,终于在两个月前关门大吉。打那以后,店铺就一直空置了。
王六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往前凑。待凑得近了,他才发现那间空店的门竟然开了,店里还站着几个人,正到处打量店铺的陈设。
这情形王六并不陌生,他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有商人来看店铺,打算盘下这里开新店了!
这里会开一间什么样的新店,附近居住的老百姓都十分关系,因此大家伙儿才聚在这里看热闹。
人们高兴的议论声传入王六的耳朵里。
“能在这里开店可太好了,往后咱就不用再跑那么远的路去买了。”
“谁说不是呢?这下可方便多了。”
王六不由得满心好奇。他在人群里找到一个关系不错的熟人,挤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叫道:“小顺!”
叫小顺的人回头一看,见跟他说话的是王六,竟吓了一跳,慌张地想要躲开。
王六抓着他问道:“小顺,那些商人是做什么营生的?他们要在这里开什么店?”
小顺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
王六奇道:“怎么了,你不知道么?”
“知……是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你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小顺讪讪道:“我要是说了,六哥你可别生气啊……”
“我为什么要生气?”王六起先是不解,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紧张地追问道,“你快说啊!”
小顺只得道:“这几个人是非奸粮行的,我听说他们想在这里再开一间分店……”
“非奸粮行?分店??开在这儿???”
王六顿时震惊不已。他希望小顺在跟他开玩笑。可小顺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而四周围,隐隐有“粮铺”“非奸粮行”的字样传入他的耳中——竟是真的!
王六顿时眼前一黑,连退两步才勉强站住。
小顺生怕受他牵连怪罪,竟一溜烟跑了。
王六闻了闻心神,瞧瞧那店铺里站着的人,又瞧瞧周围老百姓脸上欢喜雀跃的神色,只觉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原先想着,只要等非奸粮行的开业酬宾结束了,大家的新鲜劲过去了,这附近的居民总还得回到他的店铺里来买粮食,日子还能像从前一样过。谁想到那非奸粮行财大气粗,第一间店刚刚开业,竟然已经在盘算着后面的新店了。一旦新店真在他边上开张了,他往后生意还怎么做?!
王六喝酒的兴致已全没了,失魂落魄地回家去了。
家里,刘氏正做着菜,忽听外面有动静,手里的菜刀都来不及放下就迎出去查看。她看见王六回来,顿时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粮铺你不管了?”
不提粮铺的事情还罢,一提起来,王六就悲愤极了。他往草垛上一坐,跺脚道:“不开了!以后都不用开了!”
刘氏见丈夫神色激动,两眼发红,忙放下手里的菜刀迎上去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六这才将街角新店的事如此这般告诉妻子。
刘氏听了也是大为震惊,安慰丈夫道:“别这么沮丧。就算他们把店开到这里来,也未必能抢了我们的生意。我们在这里经营多年,做生意一向本分,大家都认可我们。你也说了,他们能把粮价压得这么低只是赔本赚吆喝,他们总得好好做生意。等他们恢复了价钱,客人不还得回到我们这里来么?”
王六却摇头道:“你不明白,客人回不来了!”
人都趋利,商人和熟客之间的情分哪能比得上真金白银的实惠?别说往后长远的事了,就这几天,熟客已该跑的全跑了。
而且非奸粮行虽然不可能一直赔本赚吆喝,可他们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其他的粮商就熬不住了。这大概也是非奸粮行要弄个不设期限的开业酬宾的缘故。
要知道做生意的不光需要挣钱,钱还得是活的。他的店铺开在那儿,伙计的酬劳总要支出。只要没有生意,店铺开一日便亏一日。不仅如此,一旦他的生意不好,他手里的货物出不去,他就没法进新货。原本他能以便宜的价钱进到货是因为他的销售多,可他进量若少了,便宜的进货价也就拿不到了。而且他原本养了自己运货的商队,可队伍只要接不到活儿,工人们领不到工钱,商队很快就会解散。以后他的各项成本都会越来越高。
而非奸粮行呢?那边财大气粗,一开始舍得赔本,只要能把生意盘子做大,成本就会越来越低。他又拿什么去和人家比?用不了三个月,他这粮铺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想到这里,王六简直悲从中来:“我听说这非奸粮行是阆州的商人们合力一同经营的,所以才会如此财大气粗。阆州的商人怎么就这么团结?我们绵州的商人怎么就不能这样?再这么下去,别说绵州的生意都被阆州人抢了,怕是整个蜀地的粮食经营都要被那些阆州人垄断了!”
刘氏听了这话,沉思片刻,道:“绵州的商人不团结,只是因为从前没有团结的必要。既然那非奸粮行是阆州人的结盟,我们也弄个绵州粮商的结盟,合力对抗非奸粮行不就行了?”
王六不由一愣。他只知道抱怨,却没想过自己去改变。被妻子这么一说,他倒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他犹豫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让谁来团结绵州的商人呢?我么?我怕我不能服众……”
刘氏怂恿道:“既然没人出这头,不如就你去试试。说不定城里其他粮商也都等着有人站出来呢。你一出去,马上就能一呼百应。”
王六被妻子说的真有些心动,赶紧计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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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州城内。
朱瑙正在屋内批阅公文,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他放下笔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商队的人。那人进屋给朱瑙递上一本账本,道:“州牧,绵州城里的第一间粮铺已经顺利开张了。这是开张前期的花销,请州牧过目。”
朱瑙接过账本,打开大致看了看。倒也不看别的,他就看了绵州目前各项粮食的进价与城内的售价。随后他合上了账本。
那人道:“州牧有什么指令要传给他们么?”
朱瑙道:“别的没什么,还是那些老话。粮行开得这么快,难免会和当地的商人起冲突。让他们对当地的商人该笼络安抚的时候,务必好好笼络安抚。以免惹急了那些商人,让他们联起手来对抗粮行。”
那人道:“州牧放心吧。绵州已经是咱们开业的第六州了。州牧先前传授的方法十分有效,有先前那几州的经验,他们都知道怎么妥善处理。”
朱瑙笑道:“也就这一点要说的。余下的我相信他们的本事。”
那人便道:“那州牧,我去了。”
朱瑙道:“辛苦你了。去吧。”
那人行了一礼,退出去了。朱瑙低下头,继续批阅公文。
第77章 粮行是我的眼睛
听了刘氏的建议以后,王六果真去找了城里其他的粮商。
正如刘氏所言,非奸粮行一来,绵州城里的粮商们都慌了神,正不知该怎么办呢。王六这一出来,商人们都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大家一拍即合,纷纷积极响应。
于是往后的几天里,王六每天早上都会斗志昂扬地出门去找商人们商谈。谈到晚上回来,一点不见疲色,反而神清气爽。他满心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办成一件大事了。
然而又过了没几天,这样的情况就改变了。早上王六出门的时候不再兴高采烈,回来的时间也比先前早了,一回来就发脾气,跟受了多大气似的。
刘氏发现了丈夫的变化,连忙询问究竟。王六正愁满腔怨言没处发泄,马上一股脑全朝着妻子倒了出来。
“蠢货!那些家伙全是蠢货!”
“奸商,都是奸商!除了我以外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原来这几天下来,商人们的矛盾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众人根本没法把力往一处使。不往一处使力也就算了,有些人还暗搓搓算计别人。于是结盟还没结成,众人反倒先内斗起来了。
王六作为牵头之人,原本以为自己能有些话语权,也有心想要主持大局。奈何他在商人之中既不是年纪最长的,也不是生意做得最好的,压根没人搭理他。每次他想说点什么,都会招来一堆拐弯抹角的冷嘲热讽,简直把他气得够呛。
刘氏听了这话,也是大吃一惊,不解道:“你们前几天不是谈得挺好的么?你还说这事肯定能成。怎么这两天忽然就闹成这样了?”
“废话!”王六唾沫星子乱喷,“头几天我们压根就没聊怎么办事,光顾着在那儿放狠话了,能不聊得开心吗?这两天开始讨论每个人要拿多少本钱,要出多少力,那帮家伙就开始一个比一个躲得快……能不翻脸吗?!”
刘氏目瞪口呆。
王六又是一阵怒骂,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心里的怒气才消减些。
怒气过去之后,他冷静思考了一会儿,叹道:“唉!我愿本以为那非奸粮行只不过是财大气粗,舍得砸钱,才能把生意扩张得如此快。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他们的大东家是谁。必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光是他能把这么多人管得服服帖帖,全都照着他的意思做事,就足够让人钦佩了!”
话是这么说,往后的几日里,王六仍抱着一丝希望,继续去找其他商人商讨结盟的事。毕竟若不想法自救,他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拿出一个可行的计划,结盟之事眼瞅着就要泡汤了——有几名粮商忽然退出了商讨。要是别人还算了,偏生这几个都是城里生意做得最大的。他们这一走,余下一群小商人要怎么办?
这下王六可彻底慌神了。
还没等他想出解决的对策,一个更坏的消息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
“老六,老六,等等我!”
王六从茶馆出来,正往回家的方向走,忽听背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城里的另一个粮商张明。
张明追上王六,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一旁:“你听说了没有?”
王六一头雾水:“听说什么?”
张明左右张望一番,道:“你知道老李、老马为什么不来跟咱们商量怎么对付非奸粮行了么?”
王六立刻问道:“为什么?”
张明道:“我也是刚听老李家伙计说的——非奸粮行找上他们了,想让他们也加入粮行!他们答应了,就抛弃我们了!”
“什么?!”王六震惊了,“让他们加入非奸粮行!怎么加入啊?他们又不是阆州的商人!”
张明好笑道:“你以为非奸粮行都是阆州人在经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非奸粮行之所以能扩张得这么快,因为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找当地的粮商合作。当地粮商加入他们,挂上他们的招牌,照着他们的规矩办事,可其实经营的还是当地商人。要不你想,他们怎么可能半年时间就把店开到六个州?他们哪能打通那么多关系,哪能招到那么多人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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