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修】
沉沉雨夜,在淮西赶往临安的道路上,一队队轻甲卫披着油布冒雨而行。
五千人的队伍,在这豆大雨点的敲击下,却自始至终沉默寂静,如同毫无情绪的木人。
这是来自淮西府江陆昧帐下的将士,也是胡承修此行的收获。
淮西府府军大将江陆昧,是元江以南治军第一人——虽说与北地的镇西大将军相比差得还有些远,但他手底下的兵,要应对杭州府军却还是绰绰有余。
淮西临近临安,但行军却也颇费精力心神,是以拿到兵符之后,胡承修并没有调动太多的人手。
五千将士,轻甲上阵,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临安,又不至于不敌杭州府军的兵力。
对于胡承修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临安的那些人,能不要让他失望。
抹去面上雨水,胡承修望着临安的方向,脚下的步子比先前更加沉稳。
……
……
与淮西府军相对,另有一支队伍,同样朝着临安方向行进。
只是与先前的队伍相反,这支队伍人手更多,也愈发嘈杂。
若是仔细听去,便会发现这些声音都是抱怨之声。
尽管语焉不详,又具体不知是从哪一个人口中传出,但一直听着这样蚊子般嗡嗡的说话声,却是实实在在的闹心。
“都给老子闭上嘴!”
杨鸣终于忍受不住,手中长鞭一挥,在空中击出一阵响动。
“有话说便出来说!窝在人群里嚼舌头算什么能耐!”
这一次,人群中只静了一息,便再次嗡声四起。
这一路走来,杨鸣的鞭子与威吓甩了不知多少次,但是次数多了,人总会疲,就像眼下的人群,对这声响好似也司空见惯了。
甚至有人在后头壮着胆子扬声:
“大人!咱们这一万多号人,今儿个晚上是在城里过夜还是在城外过夜啊!”
此话一出,当即有不少人都应和起来。
方才他们私底下说的就是这话。
从昨儿个忙了一天到今日,他们吃不饱休息不好不说,甚至连要去做什么也不清不楚。
尽管军中向来有要事秘闻不能轻泄的说法,但如今是去临安城,又有什么不可说的?
当然,大伙儿最关心的,却还是今晚歇在何处。
如今已经到了子时,临安城也遥遥在望,众人这才想到,此时早已到了宵禁的时候,除非是急令行军,否则根本没有进入城的可能。
若是如此,他们暗夜疾行又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就地安营扎寨,好生歇息之后再前往临安。
这话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尤其是众人昨日一大早就运送兵甲下山,夜里只歇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再次起身,一路重甲行军至此,除了三餐各一刻钟的歇息时间之外,根本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精力体力,都如强弩之末。
于情于理,队伍都该好生休整修整再重新起行。
然而杨鸣却不能设身处地的思考。
对他来说,最重要是潘大人的命令。
若是错过了今晚的时辰,让外间知道大人围了翟府,那大事便无法起行,所以不管是为了大局为重,还是为了他自己的脑袋,眼下都不能停步。
尤其是先前闹的那一出,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
可是如今这情势,再威逼只怕反会引起众人抗拒。
想到这里,杨鸣示意众人莫要喧闹:
“将你们的心放回肚子里!再撑二十里,等进了城,大人的犒赏下来,醉韵楼的姑娘们任由你们挑选!软玉温香哪里不比这荒郊野岭强个百倍!”
这包票一打,众人登时有了奔头,然而就在这当口,却听有人大笑出声,从人群中腾跃而出:
“无功不受禄,杨都尉可能说说潘大人缘何要犒劳我等?雨夜重甲行军,更从天目山中拿取积放多年的私器,这般大费周折,总不会是大人们想要检阅我们平素备战的准备吧?”
杨鸣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问出这样的话来,眼见周围众人都盯着自己,显然这些问题也是众人的疑惑。
手中长鞭紧了紧,面上却是同样带笑,“是又如何?”
“若是如此,那大人为什么要屠了山脚满村百姓的性命?”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就连杨鸣面上的笑意也挂不住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人不是很清楚吗?是了,后来加入的弟兄们可能不知道,但昨儿个歇在山脚的人,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村中被褥齐全齐整有序,但是却一个活人也没有吗?”
“杨都尉不能告诉大家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去临安,那么我就来告诉大家——那是因为潘大人为了自己的私欲欲行谋反之事!换言之,如今前往临安,那么我们便坐实了反贼的名头!”
“诸位身后都有父母妻子,或许你们无所畏惧,可是他们呢?”
看着眼前忽然出言煽动,引得众人再度动荡的人,杨鸣冲着身侧二人一使眼色,示意二人离开,自己则上前两步对着北方举手高拱:
“圣人在上,造反这么大的名头,杨鸣一个小小的都尉担不起,潘大人更担不起。如今既然有人信口雌黄唆使大家伙儿,那有些话,我也就不得不说了。”
“我等雨夜行军,的确是因为有人造反——”
听到这亲口的承认,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却听杨鸣继续道,“但是意图造反的人,却不是潘大人,而是翟高卓翟大人!”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讶然之胜此起彼伏,杨鸣冷笑一声,“怎么?翟大人造反不可能?那潘大人造反就有可能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顿。
却听杨鸣继续道,“你们跟着大人时间不短了吧?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大人真想造反,缘何十三年前不等着林齐国灭之时动手,反要在如今海晏河清之际与圣人抗衡?但凡有脑子的,谁会这么做?你会吗?你会吗?你呢?”
杨鸣一连指了数个人,这些人都齐齐往后退去。
是啊,潘大人不傻,守卫杭州府十几年,若真有不臣之心,早就该动手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尽管翟大人不大像,但潘大人好似也没有道理这么做。
看到这一幕,杨鸣放缓了声气:
“先前不跟大家说,就是怕我们当中混入了奸细,或是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让反贼翟高卓早有准备。可是没有想到,却还是有人混了进来。”
叹一口气,杨鸣沉重道,“你们的父母妻子都在城中,如今潘大人着令你们回城去守护他们,你们却不相信,难道要听凭这贼人的狂言,放任他们不管不顾吗?”
“若有人信他的话,那便跟着此人走吧,剩下的愿意守护自己家人的勇士们,再撑过这最后的道路,咱们一道护卫这方生养大家的土地!”
这些话,一改杨鸣往日严词厉色的风格,忽然显出几分温情,尤其是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离临安更近,才能更好地守护家人。
想到这里,褚流这半道冒出来的人的话,就显得有些荒唐可笑。
尤其是在这时,更有一人指着褚流喊了起来:
“是他!先前歇息吃饭的时候,就是这个人从中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