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紫山跪在原地,低头无语。碧珠诧异于沐扶苍简直不讲理的问题,同情地看了一眼紫山,替她辩解道:“人已经找到了,小姐说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问出的是什么答案都没甚意义。”
碧珠想拉紫山起身,被紫山躲开。紫山重重给沐扶苍一磕头,声音沉闷沙哑道:“我知道小姐对我有大恩,本该尽心尽力回报,但是我的亲人只剩下子流一个,她又是被我连累的。我拜师千指,千指为了困住我,将子流强行劫走,当时她才六七岁大,小小一个孩子不知道在千指和郭府吃了多少苦,又降为奴籍,一生难以摆脱伺候人的命运,这都是我欠她的。妹妹在我心里,实在是比我性命还重要。我不和小姐说好听的谎话糊弄您,如果,真有人拿妹妹胁迫我背叛小姐,我只好,只好服从他了,若是因此害苦了小姐,我唯有在报答他的恩情后,以死偿还您了!”
紫山果然坦白到底,碧珠听到一半便勃然变色,但是又想手足之情,实在难以割舍,要紫山抛弃妹妹选择小姐,真是强人所难,逼得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小姐的心思也是刁钻了,难为小姐想到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将紫山的真心话套出来。
“小姐,算了,紫山也是实话,好歹她不曾骗人。紫山,要是咱们不说,谁知道子流和你的关系,拿她胁迫你?就算将来有事,大家也要坐下来好好商量,别动不动要死要活。”
紫山和子流之间的关系颇为隐秘,子流自己都未必清楚,加上沐家压根对郭府产生不了威胁,碧珠根本不曾担心紫山会因为子流背叛沐扶苍。
沐扶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着碧珠发呆。碧珠劝回紫山后,收拾好书桌地面,重新洗过脸,忙完一圈回来,发现小姐依然盘腿坐在床上怔愣,催促她道:“小姐快休息吧,再拖会,天就要亮了。”
沐扶苍垂下目光,轻声而认真地问道:“碧珠,你也听见了紫山的回答,如果将来她真背叛了,你觉得我该原谅她吗?”
“唉,毕竟是亲妹妹,只是离开,不反过来暗算沐家,我觉得还是能理解一下。但要为了子流去害人,不管害的是咱们还是谁,都是做错了。”碧珠犹豫一下,飞快地续道:“小姐也是,虽然自入京城来,遇见太多你死我活的事情,但小姐也不至于落到身不由己的处境,各种决定全是自己主动做出的。我们……不要变成柳珂的样子啊!”
沐扶苍“嗯”了一声,拉起丝被翻身入睡,却不知道将碧珠的话听进去没有。
半睡半醒间,沐扶苍听见碧珠慌乱的声音“……要叫醒小姐吗?姓魏的真是欺人太甚!”
“……烧楼,他怎么能!这还是天子脚下吗?万宝银楼……”
万宝银楼,谁要烧掉万宝银楼!?沐扶苍一下从昏沉中惊醒,趴起身微恼道:“紫山,外面出事了?”
紫山似已忘了昨晚的隔阂,噼里啪啦赶着讲道:“半个时辰前万宝银楼刚开门营业,南平王府的人突然冲过来,守在门口不许顾客进来,还将伙计打伤两个,要求小姐一个时辰内出现,不然就放火烧了银楼。布庄那边虽然没传来动静,但估计情况也差不多。”
“小姐,咱们去求求贺夫人吧!”先前依附梁府时难堪是难堪,但好歹是个护身符,脱离了梁鸣扬,沐扶苍不过一个有钱的民女,即使有贺府可以暂住,外面的万宝商铺却管不了了。
“无妨,堵门打架就罢了,魏希列要是真有在京城拆楼放火的本事,南平王府早就不存在了。他是个浑的,王府能用一个空架子撑到现在,证明里面有明白人呢。”沐扶苍赤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漆螺钿盒递给紫山,示意她打开。
这是先前沐扶苍要求紫山潜入沐家园子拿出来的,整个院子藏了多少宝贝,沐扶苍就特意吩咐紫山拿来它和文书。盒子不大,装不进多少物件,本身也不是价值连城的物件,紫山原以为这是沐家夫妇的遗物,意义特殊,现在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一枚令牌和一张药方。
“你认认令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沐扶苍平静问道,一旁碧珠则紧张起来,视线在令牌和紫山中游移。
紫山摆弄片刻,摇头道:“背面刻有虬龙云纹,皇家的东西。材料很奇怪,像是铁的,但绝非铁器,是我从没见过的,除此之外没甚特别。”
紫山欲将令牌还给沐扶苍,突然心里一动:“小姐是做珠宝生意的人,认材质的能力不差于我,她既叫我看令牌,必然是认定它对于我和其他人有些不同。”又收回手,拔下头上的发簪,从簪子里拧出半指长的粗针,在令牌上戳动试探。
千指的四个徒弟里,紫山武功最差,但把千指的种种奇淫巧技学得通透,她拿簪针将从千指处学来的几个细巧机关术一一试来,不知点到哪里,竟将云纹移动,露出指尖大的半个银色球面。
“继续。”沐扶苍眉梢一挑——令牌果然有秘密!只是单纯半个银球,不必用云纹故作遮掩,应该有其他机关在。
紫山又低头琢磨,摆弄片刻,忍不住怪道:“越拆越觉得熟悉,这牌子不会真是千指老儿做的吧?似乎还有点李老头的手笔……李老头算是千指的朋友,神神叨叨的一个奇人,我不经常见到他,小辟说他是太监。”
“咔嚓”,随着紫山话音结束,令牌机关彻底破解,书页般展开,一面掏出圆洞,另一面对应位置嵌有银珠,珠子可以拿下来,上有细链连接在牌面。其余位置刻满了蝇头小字,沐扶苍反复默读几遍,面无表情地合起令牌,让紫山将其恢复原状。
紫山在打开令牌的瞬间,瞥见上面“灭魂”“活死人”“如臂指使”等几个字样,直觉不祥。
她正考虑自己要不要追问沐扶苍,沐扶苍又递来一个没有宝石的金戒托:“那它呢?”
“这个简单,藏有夹层而已,经常在几十年前的镜子、项链上见到。”
紫山随手打开夹层,掉出来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的字迹是千指所书无疑。
沐扶苍只是顺便交给紫山一试,看见丝绢大感意外,而上面的字更是叫她和紫山默然震惊。
“恶紫夺朱,黑白颠倒。护国宝藏,奈何奈何。”碧珠逐字念出,纳闷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很吓人吗?我觉得是藏宝图的线索哎,故事里都这么写的。紫山,你再找找有什么地图地名之类的暗示吗?没准是天命叫咱们离开京城去寻宝呢!”
“护国宝藏?是指戾王宝藏吗……千指老贼果然和戾王有关系……”小辟紫山跟随千指时日已长,私下里讨论时对师父的来历做出过猜测,只是毫无证据全凭直觉,加上结论对他们没好处,就此丢开了手,此时看见千指亲笔所写,紫山才知道他们师父与戾王的干系比想象中还要紧密:“戒指上刻着晋王辉呢,原来戾王本是封号晋王。”
碧珠暂时抛开魏希列带来的恐慌,沉迷在千指留言带来的惊喜中:“咦,戾王宝藏?好像在哪本故事里出现过……”
“戾王被擒拿后车裂而亡,家眷尽数斩首,大部分叛军或归顺或被歼灭,但是传言他有一个儿子侥幸逃生,和那孩子一起失踪的还有叛军掠去的无尽财宝兵器。”沐扶苍知道千指出身后,下功夫调查了戾王,却没想到借由千指追查出的是其中最离奇的宝藏线索来:“在流传于世的几个宝藏谣言中,戾王宝藏是年代最近、最为人相信的一个,叛乱初平时,豫越两州就曾发生多起暴民打着‘小太子’名号聚众盗墓窃宝的事件,官府整治多年才平息下来,宝藏下落到现在也是个迷。”
紫山瞧碧珠双眼放光,一副宝藏已到手的兴奋模样,打击道“可惜有人查了戾王的行军路线和他背叛前的行政手段,发现戾王并不爱好掠劫富户私吞国库,而且他叛乱前忙着打仗,叛乱后也忙着打仗,压根积攒不下传说中的倾国财宝。”
碧珠失望了一瞬,复又一拍巴掌,指着戒指得意道:“不管别人查什么,找没找到,宝藏是千真万确存在的!不然千指怎么会写下‘护国宝藏’?千指本事那么高,又有晋王的戒指,当初一定在叛军里很有地位,他说有,肯定是有了!”
“敢号称‘护国’宝藏,收藏于内的财富绝不会是小数目。”沐扶苍已无睡意,换上外衣,将戒指令牌贴身收好,打断苦苦回忆千指言行破绽的紫山:“线索不足,戾王和宝藏的事以后再谈。你先将这个信封交给冯女史,然后到城门外找小辟,在长亭等我们。”
令牌的破解比预料中迅速。沐扶苍准备提前出发。
“沐小姐,高将军府上的小姐来探望您。”正忙着收拾行李、安排人手通知万宝掌柜们时,贺府侍女进屋行礼通告道。
碧珠欢喜道:“哎呀,是高瑛小姐!居然把她给忘了,这下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