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从公交车的后门一头摔进了绿化带里,幸好是后背着地,又有书包垫底,再加上天冷穿的衣服比较多,除了受到惊吓,倒是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只不过天气正在回暖,绿化带里全是融化的雪水和泥水,滚了她满头满脸,还有零星的树枝划破了书包和衣服,她从绿化带里挣扎着爬出来的过程中,两只手的手心都划出了一道道的口子。
向晚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起来,满身伤痕、一脸的狼狈。
这个车站很小,刚刚一起下车的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了一阵之后很快就都走了,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她抬头看了看站牌,发现这是她经常下车的前一站。天已经黑透了,向晚翻出纸巾勉强把自己的脸擦干净,手心里的血已经凝固,头发上粘着的泥水也已经成结了,拽着头皮有点疼,身上的衣服被雪水和泥水浸湿了,风一吹透着说不出的凉意。
向晚拢了拢衣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往家的方向走。越走越冷,她发着抖加快了脚步,好在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她经常下车的那个车站了。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车站前面骑着车子的王亮,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蹲下来躲在路边的一棵树后头,因为她同时也看到了陈姣姣。
陈姣姣正站在王亮身边不知道说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向晚就看到王亮把车子掉了个头,然后陈姣姣坐上了他的后车座。
直到他们两个走远到完全看不到了,向晚才从树后头走出来,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一声响亮的喷嚏突兀的响起,她才回过神来,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背带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不知怎么,这条路似乎变得比往日都要长。
大约是受到惊吓又着了凉,当天夜里向晚就发起了烧,恰逢向卫国上夜班,万芳一个人守着高烧的女儿一夜没敢合眼。
第二天向晚没能去学校上课。
这一天傍晚,王亮在六路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向晚的这场病来势汹汹,病好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万芳看着十分心疼。那天女儿狼狈的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是被人欺负了,只是凭她怎么问,女儿都一声不吭,后来更是直接病倒了。好容易烧退了,这孩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想要一辆自行车。自家女儿自家知,小时候看别人骑,她也跟着学,结果次次摔的惨兮兮的,她就舍不得,再不叫她学了。怎么如今又要自行车了呢?
“你又不会骑,要自行车干什么?”
“……不会就学呗,别人都能学会,我也能。”
“小孩子没常性,你不要一时兴起就想当然,到时候买了你又不骑了,那钱不是白花了吗?你不知道现在家里多不容易吗?你爸爸一个人挣钱我们全家花,你就不能给大人省点心、少出点幺蛾子!你这一病你爸爸不放心请了好几天假,这个月又拿不到奖金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女儿病还没好全呢,你让她好好休息吧!”妻子在一旁责备起来没完没了,向卫国一眼就看见女儿苍白着一张小脸,眼泪无声无息的一颗颗滑下来,立刻心都要碎了。“自行车才能花几个钱,女儿平时很少提要求,就给她买一个怎么了!我这就去买去!”
万芳见他抬脚就要往外走,心里拱起一股火气,这些日子以来丈夫和女儿对她十分容忍,她的脾气也就渐渐大起来,几步追出去道:“好啊,就你心疼女儿,我就是个后妈!你赚钱了,长能耐了,不像我是个没用的!在家里做饭洗洗涮涮里外伺候着全都白搭!比不上有钱的是大爷!你去买!你有钱你去买!”
“我又没说什么!不就是买个自行车的事吗?你至于这样上纲上线的吗?什么钱不钱的,不要老在女儿面前提这些!”
“提钱怎么了?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怎么就不能跟女儿提?她生在咱们家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的命!早点知道生活不易才好体谅她爸妈,不要整天想这想那的!你自己有多大本事心里没点数吗?你……”
“砰”的一声,向晚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关上了房间的门,爸妈的争吵声像笼在纱里,引得脑仁一阵阵的疼,她靠着门滑坐在地板上,感觉鼻子酸的很,眼睛里有热热的东西一个劲的往外流。
向卫国到底把自行车买了回来,等向晚病好的差不多了,父女俩就在楼前的空地上一起练习。以往学车的时候,向晚很怕摔跤,也怕疼,所以总是学不会,这一回她却是下定了决心的,即使摔倒了也不喊疼,又很快再爬起来继续骑。这次倒轮到向爸爸畏首畏尾,即使明知道只有早点松手才能让她学会,每次也总要向晚再三的催促才肯松开抓住车把的手。
跌倒是每一次成功必经的过程,然而为人父母的心却总是希望可以替代儿女承受那些伤痛。虽然明知徒劳,还是一次次张开笨拙的手臂,希望能够为他们遮风挡雨。
楼上的窗户旁,露出万芳那张同样满是心疼的脸,就在她的焦急和忧心中,向晚终于成功的驾驭了她的新车子。
再次见到王亮是在学校的自行车棚里,向晚刚走到自己的车子前,就看到王亮沉着脸站在她对面。
“你什么时候开始骑车了?”王亮有点生气的质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几天?”
向晚低下头闷闷的回答:“我没有让你等我。”
“你!好,好!你真行!我就是天天送个阿猫阿狗的,也好歹能换来一句谢谢呢!你就这么对我!”
“我没有让你等我。”向晚重复着这句话,不管他再说什么都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王亮气恼的骑车走掉了,向晚慢慢的推着车子随着人群走出校门。这天的夜色与那天相差无几,向晚看着绿化带里面残留的积雪和泥水,不管王亮跟陈姣姣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都不想参与进去。童话里遇难的公主总是会遇到王子前来搭救,可她却只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推倒在地的、满身狼狈的普通女孩,一次的高烧已经足以让她看清很多事。她就像一只缩回壳里的蜗牛,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在确认彻底安全之前再不肯轻易的伸出柔软的触角。
在向晚生病期间,好友韩夏曾经打过电话来,不过那时她正发烧烧的直说胡话,自然没法接电话。等到向晚病好之后打回去才知道,韩夏的爸爸前几天从广州出差回来之后就被隔离了,原因是广州那边正爆发一种怪病,据说传染性极强,从那边过来的人都要先隔离一段时间,确保没有被染上才能回家。韩夏的爸爸是跟许多人一起,一下了飞机就被直接带走隔离的,只能通过电话通知家中的妻女。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此前一点征兆都没有,韩夏一家都被吓得不轻。
不过好在向晚回电话的时候韩夏的爸爸已经平安的回到家里了,总算是有惊无险。韩夏还告诉她,广州那边的医院专门成立了发热门诊,凡是有高烧症状的病人都会集中在一处,不知道她们这里的医院是不是也这样,感觉这次这个怪病好像蛮厉害的。向晚听说之后,不禁庆幸自己发烧那晚没有去医院,否则说不定也要被隔离了呢,听起来就很可怕。
不过事情毕竟是发生在广州,向晚她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怪病离他们还很远。直到3月份的时候,这个事件终于开始越演越烈。
“据说这病得了就得死,治病的药到现在还没研究出来呢!大家都在传,说的可吓人了!”
在这天的早饭桌上,万芳忧心忡忡的对丈夫和女儿说道:“你们出门在外都小心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凑,我买的口罩你们可得戴好了啊!”
向卫国虽然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未免她继续唠叨还是应声道:“好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也不爱凑热闹,就在单位上班,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向晚正埋头喝粥,见老妈的眼风扫过来赶紧跟着表态:“我肯定戴好口罩,您就放心吧!”
下了保证的向晚不得不捂着口罩去上学,好在二月的天还是很舒服的,即使戴着口罩也不至于很闷。本来她还觉得戴着口罩有点夸张,很难为情,结果出了门就发现,大街上几乎人人都是一样的打扮。诧异之余也让她意识到,这次这个怪病真的是来势汹汹。
之后的几天,家里就总是弥漫着一股烧醋的味道,在万芳的监督下,向晚家每个人早晚都要喝上一杯板蓝根,据说这些都能预防怪病。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口罩和板蓝根都成为了抢手货,向晚家也屯了很多,好像只要看着这些东西就能使人感到心安。实际上大多数人还都对这种怪病所知甚少,只是在人们的言谈间越传越离谱,几乎到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步。每天都有谣言说着哪哪又有人因此丧命,搞的大家人心惶惶。
2003年3月15日,世界卫生组织正式为这个怪病命名为sars。在中国,人们将其称之为“非典型性肺炎”,简称“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