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他回来时,不是没有过试探和怀疑。
可虞灵犀想着,他装良善也好,甜言蜜语也罢,总归是要靠他罩住将来的虞家,一点小谎无伤大雅;
但没想到,他的心从内到外黑透了,竟会下狠手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虚伪蠢笨,不自量力。”
反正已经被看穿了,宁殷也不介意说两句真话,“没有足够的力量,却要和太子争抢;不会凫水,还要约来湖边。这样的人,死了才是他最大的价值。”
虞灵犀眼眶湿红,是愤怒,更是失望。
愤怒过后,她反而平静下来,轻笑一声问道:“你如此能耐,下一个要杀的人……”
抿了抿唇:“是不是就是我?”
宁殷微微侧首,居然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这个问题,方得出结论:“我不会伤害小姐。我说过,小姐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虞灵犀已然辨不清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所以,当初你拼死也要追着我的马车,是因为你认出了我的身份,觉得将军府有利可图,才以命相赌博得我的可怜?”
“是。”
“春搜时,你是为我看管马匹的人之一,以你的能力和警觉性,不可能察觉不到草料有问题。我的马发狂惊跑,只有你追上来……这事也是你干的?”
“不是。”
“但你知情。”虞灵犀猜测。
或许,他还在阴谋的基础上添了把火。
“是。”依旧是平静的嗓音。
他脸上一点悔意都没有,仿佛自己所做的那些和吃饭睡觉一样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曾悔过,愧过?”
“不曾。”
“你!”
虞灵犀气急,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宁殷站着没动,脸上挂着淡而讥诮的笑容。
鞭子有何可怕?以前在宫里时,那个疯女人不也经常鞭笞他吗?
更疼的都受过,早就习惯了。
受了她这一顿鞭刑,就当给这场无聊的游戏做个了结。
然而,高高扬起的马鞭顿在半空中,迟迟不曾落下。
虞灵犀眼眶微红,望着宁殷的眸子翻涌着复杂。
她想起了今日午时,她亲口所说的那句“既然将你捡回,你便是我的责任”,她想起了悬崖上流入喉间的那股腥甜温热……
前世今生,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握着鞭子的手微微颤抖,如同坠有千斤。
许久,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下一刻,虞灵犀闭目,那根马鞭擦着宁殷的脸,狠狠落在了她自己的手掌上。
用尽全力的鞭子带着呼呼风声,“啪”地一声脆响,她娇嫩的掌心立刻泛起了红肿。
宁殷收敛了笑意,身后玩弄短刃的手指一顿。
“这一鞭,罚我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虞灵犀眼角湿红,疼得呼吸都在哆嗦,却仍咬牙一字一句道。
“啪”!
又是一鞭落下,掌心两道红肿可怖交错,立刻破了皮。
明明是落在她掌心的鞭子,宁殷却兀地察觉自己那颗冰冷死寂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眼泪在眶中打转,虞灵犀忍着快要疼哭的剧痛,颤声道:“这一鞭,罚我心慈手软、轻信偏信,险些酿成大祸。”
第三鞭落下,宁殷沉了面色。
他抬手攥住了落下的鞭子,鞭尾如蛇扭动,在他冷白的下颌甩出一条愤怒的红。
宁殷连眼都没眨一下。
他盯着虞灵犀,嗓音喑哑无比:“够了。”
第22章 杀吗
马鞭攥在宁殷掌中,虞灵犀用力抽了抽,纹丝不动。
“放手!”
虞灵犀瞪着湿红的眼,与他较量对峙。
宁殷不松反紧,手臂反绕两圈缠住鞭子。
“小姐娇贵,再打手就废了。”
他面色沉沉,嗓音却极其轻淡,“还有多少下,我替你受。”
说着他腕一抖,鞭子便脱手,黑蛇般缠上他劲瘦结实的小臂。
虞灵犀失了武器,掌心火烧般刺痛,刚才的两鞭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我不会打你。”
她依旧站得挺直,抿唇道,“若不知鞭子为何落下,领罚又有何用?那只会让你变本加厉地迁怒别人。”
宁殷看了她一会儿,方道:“我没有错。”
“你过往经历坎坷,若是为了自保而出手,我自然无权指摘。可现在,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在享受布局虐杀的快感。”
这样的宁殷就如同前世一般,稍有不如意,便杀得腥风血雨。
今日他杀的可以是薛岑,明日便有可能是她的父亲、兄长,是天下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所以,小姐要告发我吗?”
宁殷嘴角动了动,虞灵犀猜他是想笑,“还是说,又要赶我走?”
以宁殷暴露本性后的疯狠性子,这两条路必然都行不通。
虞灵犀很清楚,当初自己既然决意收留他,便该承担应有的风险和后果。
若因中途遭遇挫折,事不如愿就弃他不顾,那她和那等势力眼的伪君子有何区别?
“我会告诉所有人,今夜你会出现在这,是因我不放心薛二郎,让你提前来此传信的。我与你此番谈话,亦无人在侧,侍从皆不知情。”
顿了顿,虞灵犀告诉面前这个冥顽不灵的黑心少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一是跟我回府,二是以你惯用的手段,杀光在场的人灭口。”
宁殷眼睫一颤,倏地抬眼。
面前的少女一身瑟瑟湿寒,眸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倔强沉静。
“若你要选择杀人,就先杀了我。”
她道,“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你动我身边的人一根汗毛。”
宁殷笑了,笑的像个疯子,但也是个俊美的疯子。
他的眼里甚至看不出一丝狠戾,温文尔雅道:“小姐把窗户纸都捅破了,难道不怕?”
“怕。”
事关生死,怎会不怕?
可虞灵犀了解宁殷,他如果真的要杀人灭口,是没有这么多废话问的。
方才她溺在湖中时,宁殷本有机会杀了她。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需像看着薛岑溺湖那般冷眼旁观,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她便会溺毙。
那样,便无人知晓他来过这里。
可宁殷跳下来了,将她从湖底捞出。
虞灵犀索性再赌一把,反正小疯子最喜欢以命作赌了,不是么?
她甚至向前一步,再前一步,湿淋淋的衣裙熨帖着玲珑起伏的身形,发梢水珠滴在宁殷的鹿皮革靴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前世一无所有,她尚能在宁殷阴晴不定的暴戾中苟活许久,这辈子她应有尽有,还怕应付不了尚不成气候的宁殷吗?
灯笼微微摇动,墙上一高一低的影子几乎叠在一处。
湖水里泡了半天,彼此连呼吸都是潮湿的。
虞灵犀仰首抬眸时,宁殷握着鞭子的手蓦地加重力道,指节有些泛白。
“现在,要杀我吗?”
她忍住想要瑟缩的欲望,望着宁殷近在咫尺的冷白面容,又重复了一遍,“杀吗?”
宁殷半垂着眼与她对视,没有动。
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么久,虞灵犀了然颔首:“好,那我现在要回府了。”
宁殷没有阻拦。
“还要不要跟我走?”虞灵犀问。
宁殷只是望着她,默认。
虞灵犀能看到宁殷眼中倒映的,小小的自己。
她倔强地睁着眼,直至确认少年的确没有离开的意思,方后退一步,转身上了马车。
钻入马车时,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宁殷并没有离开,也没有其他什么危险的动作。
虞灵犀便知道,至少眼下安全了。
冷,还有疼。
强撑的镇定消散后,压抑的寒意和疼痛争先恐后复苏,侵入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