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不是永平公主跟你说了什么?”翠芙看着黄妙瑜的脸色,突然觉得心慌。
上回去范府让院使大人范琦看的时候,他就嘱咐过,自家姑娘的神智已经不稳定了,最好别再受刺激,否则容易往失心疯的方向恶化。
方才永平公主单独将姑娘叫到一旁的时候,翠芙并没听到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但光看姑娘的脸色,她就猜到一定受刺激了。
“姑娘……”见黄妙瑜不说话,翠芙又压低了声音,从小就伺候姑娘,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可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亲人,所以是真的担心她。
“我没事,我很冷静。”黄妙瑜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让翠芙觉得更像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
“姑娘,以前永平公主还没出嫁的时候便与永淳公主不对付,永平公主定是眼红你们俩要好,所以想法子挑拨离间呢,不管她说了什么,您可千万不能信啊!”
跟在黄妙瑜身边这么久,那些年也常陪黄妙瑜入宫去找赫连双,所以对于这两位公主之间的隔阂,翠芙好赖还是知道一点的。
永平公主与自家姑娘从来没有过交集,就算不凑巧遇见了,自家姑娘也只是依着身份给她行礼,从未深交,可永平公主却偏偏挑在今天这么个特殊日子里来找自家姑娘,一看这里面就有蹊跷。
黄妙瑜没说话,她脑海里想到赫连珠的那句话:“说来也够讽刺的,你把她当成多年的闺中密友,人家却背地里与你夫君有私情,你以为赫连双为何怀着身孕也要去凤凰山,还不是为了趁机私会提前回来的某人,本宫甚至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
难道…难道说前面那两个月云安曜没给她来书信,是因为他早就回来了,只是一直没回府,而是住在一个隐秘到她找不到的地方,为了方便隔三差五就幽会赫连双么?
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有事情瞒着她?
车帘紧闭的幽暗车厢内,没人看得到,黄妙瑜眉眼间的沉沉戾气,好似困兽濒临崩溃边缘,那满是恨意的脸孔,扭曲至狰狞,生生将仅存的一点美感消磨殆尽。
到达国公府的时候,翠芙小心地扶着她下车进府。
云初微与赫连双原本正在讨论怀着身子应该注意的地方,见到黄妙瑜过来,两人不约而同住了口。
黄妙瑜的身子极难生养,赫连双和云初微都很明白,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地不想在她面前提及孩子的问题,以免刺激她心里不痛快。
但对于心理扭曲到没边儿的黄妙瑜来说,她们之所以突然停下,是因为有事情隐瞒了她。
“说什么呢,怎么我一来就停下了?”看不到,她能听到。
云初微看了翠芙一眼,见这小丫鬟一脸的无奈,心中也有些无语,站起身亲自将她扶过来坐下,“大嫂要跟我们去凤凰山么?”
黄妙瑜直接反唇相讥,“怎么,莫非我还去不得?”她骨子里笃定了云初微方才与赫连双说私密话。
什么话让云初微连自己大嫂都不说,反而去跟一个外人倾心相吐?
云初微本想说你这样子本来就去不得去了也是给人拖后腿,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去,客气地道:“自然是去得的,只不过,咱们的马车只能到凤凰山脚下,剩下的路得靠自己走,我担心大嫂你受不了。”
黄妙瑜听罢,凉凉地笑了笑,“怀着身子的人都能爬上去,没道理我孑然一身还成了累赘,永淳公主,你说我说得对吗?”
赫连双满面担忧地看了黄妙瑜一眼,如今面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妙瑜了,她心中藏有太多事,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阴沉沉的,尤其是以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说不出来的诡异,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妙瑜,微微也是担心你,所以才会让你再三考虑的,凤凰山的路不好走,你若是觉得累,就别去了,好生待在府里休息。”她到底还是担心,还是放不下,还是想看到她恢复正常。
“永淳公主嫌弃我是瞎子看不见么?”黄妙瑜的声音更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赫连双神情微变,急忙解释,“妙瑜,你误会我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黄妙瑜轻呵一声,“外祖父说了,我不能整天待在屋子里,得多出去走走,难得眼下就有此机会,永淳公主却再三阻挠,难道你在凤凰山有什么事是见不得光或者是怕我见到的?”
这种话确实诛心,不过赫连双不会同她计较这些,轻声道:“如果你仅仅是想出去走走,那么我可以不去凤凰山,我留下来陪你,咱们可以出府去逛街,去玉液湖的画舫上玩,哦对了,还有你最喜欢的金盏菊开了,咱们一起去看啊!”
“别呀!”黄妙瑜打断她的话,“凤凰山那么美,又难得微微把大家都聚在一起,若是他们都去了,就你我留下来,岂不是不给微微面子?”
赫连双被她噎得哑口无言,似乎不管她说什么,黄妙瑜都有几十句在前头等着。
既然开口都是错,那就索性不说了。
一旁的云初微和许菡对视一眼,都选择沉默。
云初微终于知道苏老太太死的那日范氏为何没事也往国公府跑了,黄妙瑜不是疯了,她是彻底的换了一个人,以前的黄妙瑜已经死了,现如今的她防备心很强,心思又敏感,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自动理解为与她有关的事。尤其是她针对的赫连双,不管说什么,不管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因为对方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心虚了才会想着回来讨好她,弥补她,更甚至,她还会认为,就算赫连双跪下来给她为奴为婢伺候她,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气氛变得如此僵硬尴尬,赫连双坐得很不自在,她无奈地站起来,对着云初微说:“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行头收拾好了没有。”
云初微没阻拦,只是温声嘱咐,“你走路小心些,注意脚下,仔细摔倒。”
“嗯,我知道了。”赫连双逃也似的离开了云初微的房间。
房内便只剩下许菡、黄妙瑜和云初微三人。
许菡和云初微性子都挺大方,虽然被黄妙瑜那些举动弄得很无语,但依旧撑得住场面。
重新坐下来,云初微亲自给黄妙瑜倒茶又亲自递到她手里,“听说哥哥下个月中旬就回来了,大嫂盼了这么久,可算要得偿所愿了。”
黄妙瑜脸上并没表现出多惊喜的神情来,只是轻轻反问了一句,“是么?”
“这事儿还是娘跟我说的,她说哥哥来了信,信上说他下个月中旬大概就回来了,怎么,大嫂不知道这封信吗?”
黄妙瑜微微一笑,“知道。”她今天才知道,信是可以撒谎的,至于他人到底是早就回京还是真的下个月才归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云初微一瞧这神情就知道自己白问了,还不如不问,这个人今天说不出的不对劲,一会儿到了凤凰山,最好别给她惹事,否则她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当众与她翻脸。
东阳侯府去的不止黄妙瑜一人,还有云惜蓉和云绮兰两个。
云初微房里的僵冷气氛,就是被那二人给打破的。
“微姐姐,你们一个个愣着做什么呢?”
云绮兰刚来,见众人不说话,有些好奇。
云初微笑着说,“没什么,方才正谈论去凤凰山看日出的事儿呢,你们俩既然去了,就得听从我的安排,咱们晚上是要宿在凤凰山的,帐篷和其他用品都给你们备好了,稍后我会让人去东阳侯府通知一声,我提前跟你们打招呼,到了晚上,可不许有人念着回家,凤凰山距离城里远,没人专程护送你们回来的。”
虽然听到云初微说要一夜不归时两人都惊了一下,不过好在她说了会让人去东阳侯府知会一声,不至于给长辈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二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云惜蓉点头,“我只在庵堂里看过日出,以前听人说,山顶上看日出更美,如今可算是有机会了。”
“是啊是啊!”云绮兰双目亮晶晶的,满是憧憬,“我听人说过,站在凤凰山顶,不仅能看到日出,还能看到云海,微姐姐,是这样的吧?”
见到云初微点头,她又赶紧说,“那不如咱们备好画笔,到时候把这难得一见的景观给画下来,如何?”
“好是好。”云惜蓉犹豫,“可咱们毕竟去得远,带这么多东西,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过就是些画纸颜料和画笔而已,你们要是有兴致,我马上就让人准备去。”云初微温和笑道:“年年都有个重阳节,却不是每一年咱们都能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的,兴许来年就物是人非了,所以得赶紧趁着今年把最美好的东西记录下来,往后不管是荟萃一堂还是天各一方,再回想起今日,希望大家都能有怀念的感觉。”
“微妹妹说得极是。”许菡很赞同她这番话,“风景年年有,甚至几十年如一日都是有可能的,人却每天都在变,明年的今天,谁又说得准我们各自都在做什么,还能否有机会像今日这般齐聚一堂呢,所以,趁现在有机会,尽情享乐方才不辜负这大好的时光。”
看着一张张期待去凤凰山的脸,云初微露出一抹真诚的笑。
就连面色沉郁的黄妙瑜都觉得感慨良多。
明年的今天,她在做什么呢?是继续守着空房等那个人,还是绷不住一架吵翻天?
外院准备好的时候,赫连双亲自进来通知。
云初微忙招呼着众人往外走。
黄妙瑜由贴身婢女翠芙搀着走在前面,许菡她们几个紧随其后,云初微与赫连双带着各自的婢女殿后。
“公主,之前的事,你别介怀,我大嫂她,兴许是因为受刺激过度才会说出那般口无遮拦的话来,实际上,她或许本身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赫连双忙摇头,“你不必解释,我都懂的,我能理解她没了双眼的痛苦,所以听了那些话也只是当时难受一会而已,过后就好了,我这人不记仇。”
不记仇,并不代表不在乎吧?
云初微捕捉到了赫连双眸底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落寞。
昔日无话不谈的好友因为重重猜疑发展到了如今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换了谁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出了大门,苏晏、吴勇和许茂三个已经在外等候,他们的旁边站了三匹马,显然这三人是要骑马去。
云初微、赫连双和许菡一辆马车,云惜蓉和云绮兰一辆,这两辆马车上各主子的婢女都步行跟随,黄妙瑜要人照顾,因此与翠芙同车。
云初微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好就吩咐苏晏可以出发了。
她知道赫连缙一定会来,但那个人是不可能与他们同行的,要么先去一步,要么后面慢慢来,反正他的关注点不会是烤串儿、菊花酒更甚至看日出,她也懒得去管他。
“菡姐姐,上次你们家老太太说给许大哥议亲,这事儿成了吗?”车队出发后,云初微问。
“嗯。”许菡点头,“是右相嫡女。”
“右相嫡女?”云初微与赫连双二人同时惊呼。
“怎么了吗?”许菡道:“我没见过这位姑娘,我哥哥也没见过,但我听祖母说,是右相家那位嫡姑娘先看中了我哥哥的,至于时间么,大概早到我哥哥高中状元的时候,所以右相应该观察我哥哥半年多了,觉得中意了才会认同他女儿的眼光。”
云初微了然,右相也学着当年的冯左相想来个榜下捉婿啊?说来也巧,右相这位嫡女,恰恰是苏以柔的亲生女儿,已故苏老太太的亲外孙女,云初微从未接触过此人,所以不晓得她什么秉性,只内心希望是个端庄贤良的,许大哥那样子的人,应该不会隔三差五就往府里招揽妾室,不至于亏待了她。
许菡脸有些红,“若是在扬州,哥哥那般年纪,早就该有儿有女了,只是他之前一直忙着科考无心此事才会耽搁了,哥哥都还未娶亲,我这个做妹妹的更没道理先出嫁,所以才会拖到现在。前两日我祖母将他叫过去单独叙了话,他这才恍然自己一直不娶亲耽误了我,故而当右相府那边来人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其实我晚些嫁也没什么的,我不怕旁人的白眼和闲话,主要是哥哥,我担心他因此而误了终身,毕竟他和那位秦姑娘连见都没见过,如此匆忙就议亲,以后要是发现对方不好,岂不是得遗憾一辈子?”
“你说的是右相家嫡女秦杉吧?”赫连双问。
许菡点点头,“就是她。”
赫连双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位么,以前宫宴的时候我倒是见过几回,虽然没怎么接触,但给我的印象挺乖巧,如果是她,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赫连双这么说,许菡心落下一大截,“公主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赫连双道:“我还能骗你不成?那秦杉可是个大美人,只不过她常年不出门,鲜少被外面的人所熟知,没给她排个美人号而已,她与许公子,倒也挺般配,郎才女貌。”
许菡道:“容貌那都是其次,最主要两个人得合拍,若是性子都拧巴着,往后的日子指定是不好过的。”
“这倒是。”云初微点点头,“容貌上的般配不如性格上的般配,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将就不得。”
“你们呀,就放大宽心的吧!”赫连双笑嗔二人一眼,“秦杉的性子没随她母亲的强势,更偏向柔婉,与许公子的温润如玉不是挺搭的么?”
云初微突然想起今年会试放榜,赫连缙亲自在坛香楼设宴,把东阳侯府一众人都给请去吃饭的那天晚上,许茂看云惜蓉的眼神…那眼神怎么说呢,带着几分欣赏,几分悸动,几分…窘迫。
那个时候,云初微就觉得如果能有机会相处,许大哥一定会对云惜蓉产生兴趣,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议亲了。
云初微当然是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可当下的时代等级森严,许茂是新科状元,朝廷新贵,世族高官们眼中的“乘龙快婿”,而云惜蓉只是个庶出,如果两个人真有意,那么要想打破中间的重重阻碍真正在一起,实在太艰难了。
况且许茂很明显是因为不想耽误许菡才会同意匆匆议亲的,若是不出意外,重阳过后就得准备大婚了,这时候更不适合再横生枝节。
也罢,既然缘还没起,那就让它早早灭了的好,否则时间一久,只会演化成为孽缘。
——
此时的车队后面,骑马的三人并肩而行。
苏晏看了许茂一眼,笑问:“听说许公子议亲了?”
“嗯。”许茂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是哪家千金?”
“右相嫡女。”许茂道。
“你说的是秦杉?”
“对,怎么了?”
“这……”苏晏顿了一下,“秦杉她母亲是我嫡姐。”
许茂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就是说,娶了秦杉,他还得管苏晏叫声“舅舅”?他是根本不知道这茬。
吴勇没忍住,笑了出来。
许茂俊脸憋得通红,“不是吧,九爷你开什么玩笑?”
苏晏不疾不徐地解释,“秦杉她生母早年与右相和离了,而今掌管中馈的是继室,你大概把秦杉误认为是现任右相夫人的亲生女儿了。”
许茂腹诽,还真是。
若是苏晏不说,他肯定一直蒙在鼓里。
吴勇看着许茂又惊又羞的样子,调侃道:“许公子,你如果想与九爷同辈,要么,娶了青鸾夫人的姐妹,要么,娶个与苏家毫无干系的,否则你这声‘舅舅’是喊定了。”
许茂当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如果不论辈分,那他和苏晏倒还算知己好友,可苏晏一旦成了他舅舅,这辈分差就出来了,怎么想怎么不自在,倘若是远亲也还罢了,偏偏秦杉的生母与苏晏是同一个爹,这种处境下,想不喊都不行。
苏晏笑看他一眼,“是否后悔了?”
许茂没急着回话,一时半会儿,他还没理清思路,但后悔么,是有那么一点点,虽然是为了妹妹而匆忙议的亲,可这也未免太荒唐了点。
——
同一时间,马车内的云初微也反应过来了,“菡姐姐,秦杉的母亲可是九爷同父异母的嫡姐呢,许大哥要娶了她,那你岂不是得跟着许大哥唤我一声‘舅母’?”
许菡顷刻瞪大眼睛,“不会吧?”
“怎么不会?”云初微道:“虽然三姑姐与右相和离了,可秦杉就是我三姑姐亲生的啊,人家母女关系还能断了怎么地?况且秦杉她母亲与九爷不是远亲,而是一家人,一旦娶了,这辈分得乱,话说,你们是不是事先不知道这茬儿?”
许菡懊恼地道:“的确不知情呢。”
云初微了然,想来右相府那边也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早就认了东阳侯夫人做干娘,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看来这亲是定不成了。”云初微道:“等从凤凰山回去,就让许大哥亲自上右相府的门说清楚,许大哥可是我娘的干儿子,他去娶我外甥女,这也太不像话了。不过也没事儿,右相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们要是说清楚了与东阳侯府的关系,他不会不理解的,况且只是议亲,还没到定亲的地步呢,现在退了正合适。”
许菡叹了一声,“还以为哥哥能找到能与之举案齐眉的嫂嫂呢,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儿。”
“这也怨不得你们。”赫连双道:“右相府不知道你们兄妹认了侯夫人做干娘,而你们又误以为秦杉是现任右相夫人的亲生女儿,这才会闹了这么大的误会,不过好在知情人不多,也就你们两家人而已,这种事没什么,说开了就好了。”
——
车队最后面。
苏晏好笑地看着许茂吃了苍蝇似的脸色,想着赫连缙应该还不晓得这件事,否则要让那混世魔王知道他往后得跟着许茂唤他一声“舅舅”,那个人早就杀上门来了。
“这桩事不是挺好解决的么?”苏晏道:“等回去以后,你亲自上右相府解释清楚,就说你们兄妹早就认了侯夫人做干娘,与微微是同辈,若是娶了秦杉,辈分就乱了,那边的人不敢为难你的。”就算右相敢为难,赫连缙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闭嘴。
许茂听罢,又再度蹙了眉头。
他本就是为了不耽误妹妹才会匆忙答应祖母议亲的,没想到最后竟是一场误会,自己被人笑话倒是没什么,他就怕自己再不大婚会把妹妹的年龄拖大。
吴勇道:“许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你要想议亲的话,还怕没有姑娘愿意嫁吗?再不济,前头马车里可不就有青鸾夫人的堂妹么,那位也是嫡出,你要不,考虑考虑?”
许茂白他一眼,“你也说了,是微妹妹的堂妹,我娶了她,让微妹妹管她叫大嫂不成?”
吴勇看着许茂心急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堂妹不成,不是还有堂姐么?”
堂姐…云惜蓉?
提及这个人,许茂突然想到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古井不波,那日会试放榜在酒楼设宴,他曾亲眼见过那双眼睛,仿佛积淀了太多的东西在里面,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这样的人聪慧睿智,非一般女子可比拟。
苏晏提醒道:“虽然你与云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种事得想好了,云惜蓉是庶出,娶她会否引起轩然大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要知道,你可是多少世族眼中的乘龙快婿,若是最后娶了一个庶出,有多少人能甘心?”
苏晏并非看不起庶出,恰恰相反,他自己就是庶出,早年因为“嫡庶有别”这四个字吃尽了苦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嫡庶一字之差,身份待遇便是天差地别的强烈感受。
正是因为他自己体验过,所以才会好心提醒许茂。自己是因为别无选择,而许茂的条件,完全可以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女,娶庶女这事儿,终归冒险,且不说他祖母会不会同意,就朝中那几位盯着许茂做女婿的老油子,他们能甘心眼睁睁看着许茂娶了一个庶女为妻?往后必然少不得在官场上为难许茂。
许茂抿着唇,苏晏说的,他不是没考虑过,但目前他考虑得更多的是妹妹的亲事,一旦过了年,许菡就十九岁了,这个年纪还没议亲的姑娘,谁家还敢要?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大婚,这样的话,许菡就能在今年议亲,出了年马上大婚。
目光落到云惜蓉所在的马车上,许茂心事重重,如果云惜蓉愿意,那么这位也算是不错的人选,毕竟是他自己中意的。
而已经被人惦记上的云惜蓉根本毫不知情,她正在马车里与云绮兰说着话。
“二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呢,上回老太太放言把你的亲事交给大伯母,大伯母那边有信儿了吗?”云绮兰问。
云惜蓉眉头微蹙,范氏对此事倒挺上心的,每次出去聚会都会为自己访个条件相当的,回来以后就跟她说,只是她一听介绍就觉得不中意,分明骨子里认得很清,自己只是个庶女,婚姻大事全凭掌家主母拿捏,可她偏就不甘心,总想嫁个自己称心如意的,倒不是攀权附贵爱慕虚荣,只是想自己嫁得舒坦些。
云绮兰一看她反应就明白大半,“是二姐姐自己不中意吗?”
云惜蓉没答话,算是默认。
“那么,二姐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这种事,谁说得清楚,不都讲求一个“缘”字么?有的人一眼就对上了,或许是因为容貌,或许是因为特殊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而言之,“感觉”这种东西是没有标准的。
“我说不准。”云惜蓉淡淡道:“不过我只是个庶女,就算有自己幻想出来的如意郎君,谁说一定就能嫁了?”
“那也不一定。”云绮兰道:“二伯母不就是庶出么?她还不是照样嫁给了二伯父,所以,谁说庶出就没有出路了,是二姐姐想得太过,自己把自己束缚啦!”
云惜蓉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想,黄氏能嫁给她父亲的原因有二。
第一,黄氏本就是首辅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与小门小户家的庶女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起码高贵了不止一星半点。
第二,她生父二老爷在大婚之前就让通房丫头怀了身子并生下来,还接连生了俩,名声本就有损,所以最后无奈之下才会选了个庶女当正妻,否则嫡出的,谁愿意一进门就当母亲?就算是换了她自己,倘若夫君在没娶亲之前便先有了庶子女,让她嫁过去就当嫡母,那么,她必然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的。
马车到达凤凰山脚时,刚好午时。
所有人都是吃了早饭来的,因此云初微建议这时候直接上山,等到了山上再吃中饭。
所有人都没异议。
国公府随行而来的小厮不少,车队一停下来他们就开始行动,分工合作把露天马车上野炊用的东西全部搬上山去。
苏晏交代了几句后,带着众人上山。
赫连双和云初微刻意走在黄妙瑜后面。
快一年的失明,黄妙瑜倒练出了凭感觉丈量石阶的本事,只是开初的时候走得有几分艰难,后面顺过来就快了,竟远远把云初微和赫连双两个甩在身后。
云初微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她没本事上去,没想到竟是我小瞧了她。”
赫连双看着黄妙瑜上石阶的样子,“其实妙瑜如果心态能放端正,她会成为讨婆母欢心夫君记挂的贤妻的,只是我没想到,才一年的光景,失明的痛苦竟然能把一个人的心智给扭到如此曲折的地步,若非亲眼所见,我险些以为现在的黄妙瑜根本不是与我相处了数年的密友,而是被人给调包了。”
云初微想,赫连双大抵还不知道黄妙瑜失心疯的根本原因在她身上吧?不知道也好,本来就是黄妙瑜无理取闹,她一个人疯就够了,难不成还得别人也陪着她疯?赫连双已经怀了身孕,不能再受刺激的。
“公主,您比不得她们,要是累了就坐下歇会儿再走。”身后聂嬷嬷低声提醒。
韩大姑姑也道:“夫人可是五个月的身孕,哪能不间断地往上爬,还是歇会儿再走比较稳妥。”
苏晏他们三个因为要布置山上的东西,所以走得快,早就上去了,此时并不在云初微身边。
云初微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目望了望,入目一片苍翠的松树林,根本看不到山顶,想来还有很高一段距离。
看得出来赫连双有些累,云初微便唤了她往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歇会儿。
韩大姑姑忙给两人倒了温水。
二人喝下以后,又继续坐着喘了口气才往上爬。
走在最前面的云惜蓉和云绮兰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等着云初微她们。
却见黄妙瑜毫无压力地跟了上来,二人相视一眼,目瞪口呆。
“大嫂,你歇会儿吧!”云惜蓉示意翠芙,“爬了这么久,扶你主子去旁边歇歇脚喝口水吧,九爷他们大概还在布置,咱们上去了也是干坐着,还不如在路上就歇够脚,爬起来也没那么累,等到了山顶,兴许帐篷就布置好了。”
翠芙点点头,扶着黄妙瑜进了亭子,又给她倒水。
黄妙瑜喝完以后问,“她们到哪儿了?”
翠芙当然知道问的是谁,答:“姑娘,永淳公主和青鸾夫人还有好长一段路才能赶上咱们呢!”又欣喜道:“从来不知,姑娘如此厉害,竟能凭着感觉丈量石阶,奴婢觉得,姑娘大抵是双眼快要恢复了。”
黄妙瑜淡淡一笑,她就是要在赫连双面前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并非败得彻底。总有一样,是自己能强过她的。
云初微几人追上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歇得差不多了。
“你们几个,也太厉害了。”云初微喘着气道:“尤其是大嫂,我都快怀疑你能看得到了。”
“可不是?”云惜蓉笑着说:“方才我和绮兰一转身,见到跟在后面的是大嫂,都被惊到了呢!”
黄妙瑜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是微妹妹怀着身子的缘故,所以没办法走快。”
“不管怎么说,大嫂也挺厉害了。”云初微赞了一句。
“你们快歇歇。”云惜蓉道:“上山的路还有好长一段呢,不过天色还早,瞧着也不会下雨,咱们不急,慢慢走,等上去,他们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云初微点点头,携着赫连双去亭子里坐下。
前后歇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几人才起身继续往山上走。
深秋的天,天高云淡,午后的阳光带着几许凉意拂过,偶能见成排的大雁往南边飞去,划过的地方,不留一丝痕迹。
云初微她们到达山顶的时候,苏晏果然已经指挥着小厮们把帐篷之类的必须用品安置好,连火都生起来了。
“九爷,可还有哪里没妥当?”云初微走过去。
苏晏看着她,柔声问:“累不累?”
云初微笑,“本来就是在府上闷得太久特地要来锻炼锻炼的,再累也得忍着。”
苏晏道:“去帐篷里歇会儿。”
“饿着呢!”云初微扁扁嘴巴,“先填饱肚子再说。对了,说好给他们烤肉的,但我这样子,连吃都不行,就更不能去闻碳烤的味道了,所以,今天的烤肉还得劳烦九爷受累给他们烤烤?”
“没问题。”苏晏一口应下。
以前他们行军打仗的时候在半路扎营没少烤过山里打来的猎物,所以苏晏只是下厨做出来的东西没眼看,但烤肉,还是有些技艺的。
烤架是云初微早前让人做好的,架在烧红的自备无烟梨炭上,梅子白檀几个小丫鬟纷纷去把串好的肉串拿过来,种类挺多,牛羊猪肉里脊肉,板筋翅尖鸡爪子,也有不少蔬菜。
苏晏似乎料到今天的事儿都落到自己头上,所以特地穿了窄袖袍子,等丫鬟们把肉串拿过来就开始刷油翻烤。
四五分熟的时候,孜然粉往上一撒,只听得“滋滋”的声响传来,那不可抗拒的羊肉串香味传入每个人的鼻孔。
云初微捂住鼻子,幽怨地看了苏晏一眼,默默躲回帐篷去。
赫连双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抓心挠肝地看着苏晏手中被椒盐辣酱增色的羊肉串,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小眼神儿充满了祈求,“我…我能不能吃一串,就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