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节。
这一天,小丫鬟们都起得特别早,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舍不得戴的,舍不得往脸上抹的全穿上戴上抹上。
云初微起来的时候,就见到八个陪嫁丫鬟一个个收拾得齐整利索,气氛也活跃了不少。
她笑看了几人一眼,“一大早就收拾打扮好,你们这是准备上街去吗?”
梅子走过来,亲昵地挽住云初微的胳膊,“姑娘怕是忘了,今儿初七,是乞巧节呢!”
云初微恍然大悟。
这段时间忙着铺子和田庄上的事,她的确把这茬给忘了。
“九爷呢?”似乎从起来就没见到他的身影。
梅子嘟了嘟嘴巴,“同样一大早就出去了。”
云初微蹙眉,按理说来,骆二公子已经出征,他应该没什么要忙的才对,怎么每天出门还是那么早?
甩甩脑袋,云初微在石凳上坐下来,扫了几人一眼,“跟我说说你们都有些什么计划,若是新鲜,我今儿就放你们一天假,不必在府上伺候了,想买什么,想去哪儿玩,只管去。”
八卦丫鬟甘草马上道:“姑娘,奴婢想去放花灯。”
云初微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奴婢想去吃蔡家铺子的栗子糕。”
“奴婢想去托人带点钱回家。”
“奴婢想……”
一个个都有事情想做。
轮到梅子,就没话了。
云初微讶异,“梅子,你什么小心愿都没有吗?”
大的心愿不敢说,但在这个么特殊的日子里,云初微还是愿意帮她们每个人完成一个小小心愿的。
梅子讪笑两声,“奴婢没爹没娘,又是跟在姑娘身边慢慢长大的,吃穿不愁,唯一牵挂的只有远在杏花村的老爷和他还没出世的孩儿,其他的,真没什么了。”
“没有心愿也放你的假。”云初微道:“一会儿就跟着她们出去玩,早些回来就是了。”
梅子原本想着所有人都走了,要不她留下来照顾姑娘吧,但见姑娘态度坚定,她索性没说出来,等云初微交代完以后,就跟着其他几个小丫鬟出去逛街了。
云初微的午饭是在寻梅居用的。
她去给静瑶太夫人请安,太夫人念着自己从来没留过饭,所以让她坐下来一起吃。
苏晏没回来,云初微不用回燕归阁陪他吃饭,倒也没怎么推诿,道了谢以后就坐下了。
静瑶太夫人道:“我听说你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全都放了假?”
云初微点点头,“一年就这么一个乞巧节,想让她们出去放松放松。”
静瑶太夫人无奈笑道:“你那边的一走,可把我院儿里这几个给羡慕坏了,我听说了以后,也放了她们的假。”
原来如此,难怪她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几个人,就连摆饭的都是几个年长的嬷嬷。
“既然是乞巧节,老九可说要带你出去转转?”静瑶太夫人又问。
苏晏忙得不可开交,怕是早就忘了乞巧节。
不过这也没什么,对她来说,过不过节都无所谓。
云初微心下这么想,面上却不显,点头撒谎,“九爷说了,晚上会陪我出去放花灯。”
静瑶太夫人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这就对了,他平时就算再忙,每年到了这一天,也该好好陪陪你的。”
从寻梅居回来,云初微去后园走了一圈消食,然后意外的发现细竹被人砍了几棵,她马上让人找来负责这一片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回话道:“夫人,这些竹子是二殿下亲自来砍的。”
云初微一阵脸抽。
赫连缙这厮还真是整天闲得发疯啊!搬完了酒窖,这会儿来了兴致,想搬竹林了,赶明儿是不是连宣国公府一起搬了?
没有回燕归阁,她直接去了赫连缙的院子,发现他已经把竹子用篾刀削好,细长细长的,一小段一小段放好。
“你这是在做什么?”云初微纳闷,怎么看这样子,他好像要亲自动手做花灯?
赫连缙抬头看她一眼,“兴师问罪来了?那天的兰生酒一百两一坛,今儿这竹子,又是多少钱一棵?”
“你也知道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云初微瞪眼,“那你还乱砍我家竹子。”
“我懒得出去。”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削竹打磨动作。
赫连缙给云初微的第一印象是懒,特别懒。
这个人做什么都是懒洋洋一副不想动的样子,让人恨不得找根鞭子抽他两下让他加快动作。
不过云初微也发现了,只要是跟许菡有关的事,他的懒病马上就能痊愈。
蹲下身,云初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说,二殿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许菡的?”
许菡是扬州乡下长大的,赫连缙虽然被逐出京城历练三年,却不可能去过那种乡野之地,而且看赫连缙这样子,觊觎许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最重要的是,许菡根本就不认识二皇子。
那么,赫连缙为什么对那个姑娘如此特殊呢?
难道真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赫连缙头也没抬,“我不认识她。”
云初微撇撇嘴,这鬼话,谁会信?
“但我见过她几回。”把削好的竹片放在手里比划了一下,赫连缙接着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开玩笑?他重生这么怪诞的事,怎么可能随意跟人说出口,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聪明得不像话,万一被她发现了什么,只会给自己带来解释不清的麻烦。
他那么懒,只想应付菡儿一个人,其他人,最好滚得远远的别来烦他。
云初微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敷衍,便不想再多问,从赫连缙手里顺了不少做花灯的竹片,打算自己回去做。
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每逢乞巧节,她只是跟着云正去县城里买过花灯来放,自己倒是没做过,因此没什么经验技巧,云初微特地去讨教了一位老嬷嬷,得了老嬷嬷指点,她反复练习了几十次,终于做出一对狐狸形状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上,想等晚上苏晏回来和他一起放。
没有小丫鬟们在一旁唠叨,云初微也乐得清静,躺在贵妃榻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云初微是被梅子叫醒的。
揉了揉惺忪的睡颜,云初微习惯性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梅子道:“快酉时了呢,姑娘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云初微伸了个懒腰,“我没什么事情可做,索性就懒懒地睡了一觉。”
看了看桌上还原封不动摆放着的那对狐狸花灯,又问:“九爷回来了没?”
“还没呢!”
梅子摇摇头。
“哦!”云初微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起身走到镜台前坐下,“梅子,过来梳妆。”
梅子默默叹了一声,这么重要的日子,姑爷竟然不在,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很难过的吧?
很快走到云初微身后,梅子利落地给她梳妆绾发。
“姑娘,现在传饭吗?”梳完妆,梅子小声问。
云初微不答反问,“你们今天上街可有遇到什么好吃的,我很久没吃过外面的东西了,有些嘴馋,今天既然是乞巧节,那我也出去逛逛应应景,免得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
梅子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奴婢知道荣和街上有个巷子里的打卤面很好吃,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尝尝?”
“走吧!”
云初微站起身来。
梅子愕然,“现在吗?”
云初微睨她,“难道你还想等着天黑再去不成?”
“可是,可是姑爷他还没回来呢!”梅子小声说着,明明是乞巧节,姑爷又不是不在京城,若是今晚姑娘一个人出去过乞巧节,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九爷大概很忙,咱们不用管他了。”云初微很想亲眼看看古代的乞巧节是什么样的。
至于苏晏?能来就来,不能来也无所谓,横竖就只是个形式而已,他能来,她很乐意与他一同去乞巧,他不能来,她也不会怪他不抽空陪她,有小丫鬟陪着也是一样的。
梅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云初微拽着出了门。
主仆两个坐上马车,先去了梅子说的巷子,巷子里头果然开了一家小面馆,外面仅有三张桌子,一张桌子配四张条凳,桌椅都有些破旧,但好在收拾得干净。
云初微她们过来的时候,有三桌已经坐满了,只剩一桌空余的。
梅子机灵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条凳,这才请云初微坐下。
“大娘,给我们来一碗打卤面。”梅子对着里面高喊一声。
开面馆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带着她寡居多年的儿媳妇。
云初微蹙眉,“你不也也没吃么?怎么只叫一碗?”
梅子咯咯笑,“姑娘,奴婢之前跟着她们出去闲逛,捞了不少零嘴,早就吃撑了,如今哪里还吃得下去呀?”
云初微笑笑。
梅子是她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其他丫鬟自然时刻不忘巴结讨好她,今儿难得全体休息一天,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借机往梅子手里塞,盼她能在云初微跟前说两句好话了。
两人说话间,年轻媳妇就把热乎乎的打卤面端上来了,云初微凑近一瞧。
土色的粗瓷碗内,细长的面条刚煮透心,混卤汁一圈儿地浇在上面,白肉和口蘑切成丁,洒上一层白胡椒,再搁一点生鲜香菜。
云初微拿起筷子拌匀吃了一口,辣中带鲜,香味浓厚,尝得出来,卤汁熬得很到位,想必是自家的秘制配方。
她不禁抬头看了看小面馆,没有招牌,人却多,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在排队,甚至有等不及的,打包带走。
云初微暗暗好笑,她常来荣和街办事,却从没发现过这里有一家小面馆,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色的小面馆里头会做出如此美味的打卤面来。
梅子看着她吃,“姑娘,味道如何?”
“很不错。”云初微细嚼慢咽,把嘴里的咽下去才慢慢回答。
梅子心头高兴,“好吃,那就多吃些,一会儿咱们去河边放花灯。”
云初微点点头。
一碗打卤面吃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所有主街道都点燃了灯火,街道上年轻男女很多,挤挤挨挨,那些整天被束之闺阁的千金小姐们,一年里头大概也只有上元花灯和七夕乞巧这两天能光明正大地出门来逛一遭了。
出了巷子,主仆俩就走上灰扑扑的大理石拱桥,两岸已经围了不少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盏漂亮的花灯,当然,河里也飘着不少,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晃花人眼。
云初微想起自己做的那一对狐狸花灯,如今应该还安静地摆放在桌上吧?
“姑娘,咱们也去放花灯。”梅子早就激动起来,恨不能插双翅膀飞到岸边推开所有人把她的花灯放下去。
云初微好笑,任由她拉着往人群里钻。
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走几步就能被人给撞上,要么是胳膊,要么是肩膀。
梅子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恐主仆两个会被纷乱的人潮给挤散开来。
好不容易下了石拱桥去往另一端,又是挤挤挨挨的一堆人。
云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想着自己果然是太闲了,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反倒跑来跟人挤路。
终于挤出人群找到了卖花灯的摊上,梅子买了一只荷花形状的,又问云初微喜欢哪一种,云初微挑来捡去,最终选了个兔子形状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灯,不让拥挤的人群碰到,慢慢往热闹的河边走去。
河岸两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看这势头,没一两个时辰是散不开的,云初微叫上梅子,打算先去河岸旁大柳树下的石凳上坐着歇会儿,待人群疏散了再去放花灯。
刚才被粗壮的大柳树遮挡了视线,云初微没看清楚,待走过来了才发现柳树下坐着人,但并非坐在石凳上,而是轮椅上。
让云初微大为诧异的是,此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陆修远。
他带着半副面具,只露出一双色泽淡雅的薄唇。
难怪这里的石凳会没人敢来坐,原来是有大人物在此。
见都见到了,云初微也没有避开的道理,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这么巧,陆少爷也来放花灯?”
能在这里见到云初微,陆修远很意外,挑了下眉,“青鸾夫人,幸会。”
云初微指了指一旁的石凳,“我能在这里坐坐吗?”
“你随意。”陆修远很有礼貌地道。
云初微带着梅子坐下,又把两盏小花灯放在石桌上。
“听闻‘巧灯记’今年出了一盏很特别的花灯,青鸾夫人也是听到了消息特地来看的吗?”陆修远问。
巧灯记是京城最大的花灯铺子,周围人手里捧着的花灯,有一半以上就出自巧灯记。
作为最大的花灯供应商,巧灯记每年都有一盏压轴花灯,会在戌时正放出来。
为了增添气氛,巧灯记最后会把这盏灯送给一对有缘人。
陆修远说今年的压轴花灯很特别,也就不难解释今天晚上的人那么多的原因了。
“陆少爷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云初微也不打算隐瞒,她本来就不知道有压轴花灯,不懂装懂的话,一会儿露了馅很没脸。
梅子双眼灼灼,“压轴花灯啊,肯定会很漂亮。”
陆修远笑笑。
云初微想起上次带着苏晏去陆家的时候,那厮说话有些冲,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陆少爷,上回九爷在陆府说话重了些,若冲撞了你,还望你见谅。”
陆修远温和地道:“这件事,我一直没放在心上。”
苏九爷的脾气,他有所了解,更何况那种事,他也根本不会去计较。
他这么说,越发让云初微不好意思起来。
“国公爷没陪你出来放花灯吗?”一直没见到苏晏,陆修远觉得很奇怪。
“九爷很忙。”云初微道:“今天晚上,大概是没法来了。”
不知为什么,陆修远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竟隐隐有些心疼眼前的女子。
她很聪明,也很美,值得最好的对待,而不应该被冷落。
一旁长着婴儿肥的小童宛童突然插话,“正巧我们家少爷也还没放花灯,夫人若不介意,一会儿可以一起。”
云初微面露犹豫。
陆修远看出了她的顾虑,微笑道:“夫人若不喜欢热闹,一会儿我们便分开放,不会影响到你的清誉。”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云初微尴尬一笑,不就是放盏花灯么?又不是做别的什么出格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修远看了看天色,“距离压轴花灯出来的时辰还早,夫人不介意的话,我让人添些茶点。”
说完,侧头吩咐了宛童几句。
宛童很快跑开了去,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壶茶,几个茶杯,两盘糕点。
梅子站起身来,帮着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陆修远拿起一个杯子倒了茶递给云初微,“请用茶。”
云初微接过,客气地道了句,“谢谢。”
陆修远莞尔,“你我也算是朋友了,用不着这么见外。”
云初微握紧温热的茶杯,没再说话。
这时,不远处传来烟花升空的声音,云初微侧头望去,绚烂五彩的烟花在半空中炸裂开碎成无数星芒,闪灼在房顶上,树梢上,每个人的脸上,华光斑斓,交相映错。
穿越这么久,云初微还是头一回看到烟火,与现代充满了信息化快节奏的大都市不一样,这里只有淳朴的古典韵味,到处都是节日的欢乐气息。
看着看着,她不禁扬起了唇角。
一旁的陆修远侧目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那样真实而美好的笑容,就好像一个很不起眼的石子突然间投进他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好美。”云初微发自内心地慨叹。
“要是姑爷也在就好了。”梅子不经意脱口而出。
陆修远眸色黯了黯,云初微则是转头点点她的小脑瓜,“你整天就知道姑爷,你家姑娘陪你还不够吗?”
梅子又好气又好笑,“奴婢哪里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觉得,今天晚上陪在姑娘身边的,本来就该是姑爷,况且烟火这么美,没有姑爷陪着姑娘一起看,实在是太遗憾了。”
虽然早就听说过陆少爷的传闻,也知道这是个容颜风华绝代的人物,但梅子对眼前坐在轮椅上的这一位只有恭敬,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她觉得,自家姑娘和姑爷郎才女貌,是这世上最般配的。
云初微有些无语。
其实她只是想出来看看古代的乞巧节而已,并没有带着任何情绪,更没有任何埋怨苏晏不来陪她的意思。
陆修远仔细看了云初微一眼,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失落的情绪,心中讶异。
每个女子都希望乞巧节这一天能与意中人一起放花灯看烟火,更何况她还是新婚,难道她一点都不在意苏晏没来么?
云初微感觉到陆修远一直在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马上偏开头,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陆修远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赶忙收回了目光,“你是第一年在京城过乞巧节吧?”
“嗯。”云初微点点头,“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总觉县城里的花灯就是最好看的了,没想到来了京城才知,天外有天,这里不管是什么,都比泉州那边富庶繁华,就连乞巧节都能有这么多花样,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陆修远安静听着她说,他心思细腻,能从这番话听出来几分敷衍。
看来,她并不是真正的喜欢眼前这片浮华的世界。
这场烟火持续的时间很长,云初微一面喝着茶,一面吃着糕点赏烟火,时不时与陆修远搭句话。
——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难得七夕佳节,许茂终于放下了书,陪着妹妹出来逛街。
“哥哥,你看那边,好美。”
一路上,许菡对京城的乞巧节惊喜不已,时不时指着远处好看的地方给许茂看。
“菡儿,咱们去买盏花灯吧!”许茂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看桥头一个卖花灯的摊子。
许菡点点头,兄妹两个很快来到桥头。
这个摊主的花灯非常精致,花样多,看中他家灯笼的人围了一圈儿,但他就是不卖,说只给有缘人。
许菡心下好奇,走过去拨开人群一看,果然见到架子上挂起来的一串串花灯精致小巧,花样别出心裁。
许菡大喜,忙朝着后面的许茂招手,“哥哥,咱们也来挑一个。”
旁边人都用毫不意外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先来的都试过了,无论出多高的价钱,摊主就是不卖。
守着花灯不卖,这老头怕是有脑疾。
许菡站在摊子前,踮起脚尖去碰了碰顶上一个金鱼形状的,笑着对许茂道:“哥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很别致。”许茂含笑答。
“老伯,你能帮我把这个拿下来吗?”许菡够不到,很有礼貌地对着摊主道。
“摊主”其实就是认真乔装打扮得连他主子都看不出不破绽来的白述,这些花灯全都是赫连缙一个人做出来的,目的就是在这儿等着许菡,跟上次卖花的套路差不多,换汤不换药。
只不过这回卖灯的条件变了。
白述很轻松就把那两个花灯取下来给许菡,笑着说:“姑娘与我这花灯有缘,这对花灯就免费送给你们了。”
“还有这等好事?”许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然。”白述老神在在地捋了捋假须,“老夫这些花灯都是专门给有缘人的,姑娘就是今天晚上的第一位有缘人,只要你在我剩下的这些灯笼上随便写下一个心愿并亲手放入河里,姑娘手中的灯笼你就可以随便拿走。”
许菡看了一眼许茂。
许茂似乎很有兴趣,冲她点点头。
许菡见哥哥点头,便再没什么异议,随手从一旁拿过小纸条,提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放进了其中一个花灯里,又把花灯拿出来,挤开人群蹲到河边轻轻放了下去。
这条河里的花灯没有上万也有千数,要问赫连缙凭什么能从这么多花灯中找出那一个来?混世魔王自然有他的特殊法子。
这不,许菡才放出花灯没多久,马上就落入了赫连缙的手中,他坐在河岸边的酒楼雅间内,从另外一个护卫白起的手中接过花灯打开一看,里面小纸条上用娟秀小楷清晰写着:愿哥哥早日考取功名。
果然不出所料,菡儿目前最在乎的,是她哥哥许茂。
从桌上取过她的贴身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赫连缙再度睁开眼,心底有些嫉妒许茂。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菡儿早晚会是他的皇子妃,对待这位状元郎大舅哥,他应该宽容一点。
白起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赫连缙放下香囊,眼神乍寒,“赫连钰马上就要到了,你想办法阻止他见到菡儿。”
上一世,赫连钰就是在今天遇到许菡的。
不管是因为许菡身上的那一份纯然气质还是因为那双清透无害的眸亦或是因为她聪明的小脑瓜,总而言之,赫连钰一见钟情了,从此埋下情根。
但赫连钰善于隐藏,在他稳坐东宫之前,都没有对许菡表露任何心迹,他娶的第一个女人是黄妙晴的堂姐黄妙瑜,黄家长房嫡女,一个病秧子。
有了首辅这个大后台的支持,朝中立储呼声一边倒,赫连钰如愿以偿得到了太子宝印,入主东宫,永隆帝驾崩以后,赫连钰登基,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太医院在黄妙瑜常年喝的苦药汤子里动了手脚,黄妙瑜只当了三个月的皇后就病死了。
当然,“病死了”只是赫连钰对外的官方解释。
实际上,那个性子纯良内心无害的病美人皇后是被赫连钰亲手害死的,黄妙瑜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块上位的跳板而已,成功登上大位以后,黄妙瑜就没有丝毫作用了,只会是他另娶新后的阻碍。
所以,他必须弄死她。
黄妙瑜死后没多久,赫连钰就以江山为聘,高调娶了许菡为第二任皇后。
想到这些,赫连缙一双眸死气沉沉,吓得白起一个哆嗦。
每次一接触到与那位姑娘有关的事,主子就变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让人不寒而栗。
打起精神,白起抬步要走。
赫连缙突然道:“如果有可能,想办法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他对乞巧节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但如果有她作陪,他会很乐意对这个世界宽容些。
——
许菡陪着哥哥放完了花灯,眼看着天色不早,准备打道回东阳侯府。
压轴花灯还没出场,前来凑热闹的人并没散去多少,依旧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许茂一直拉着许菡的手在拥挤的人潮里穿梭,突然之间,许茂只觉得手一空,许菡与他被纷乱的人流冲散了。
许茂大惊失色,忙转回去找,可是到处都见不到许菡的身影。
“菡儿!”许茂站在原地大喊,然而人实在是太多了,声音嘈杂,他几乎喊破了喉咙,那声音也没传出去多少,反倒是周围的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许茂形容焦急,此时也顾不得周围人怎么看他了,一次又一次地拨开人群,一张张面貌看过来,意图从中找到许菡,然而都没有结果。
——
白起抱着昏迷不醒的许菡回了赫连缙的房间。
赫连缙从他手中接过人,马上让他滚。
白起很无语地退了下去。
温香软玉在怀,赫连缙全身的冰冷血液在顷刻间沸腾起来,抱着许菡进了里间,把她四平八稳地放在床榻上,然后坐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清秀妍丽的面容。
十多年了,从前世把她自赫连钰手里抢过来到他重生回来再到现在,他盼这一天盼了十多年。
前世,他是温文尔雅的二皇子赫连缙,是百官心目中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只因自小就在永隆帝和骆皇后的呵护下长大,所以他不太懂得尔虞我诈,不太擅长勾心斗角,更没能察觉到赫连钰每次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时,背地里其实已经筹谋算计好了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捅他一刀。
前世的今日,他与赫连钰一道出宫来游玩,他们俩是一起遇到许菡的。
当时她在做什么呢?
解灯谜。
那一年,巧灯记出了十个灯谜,全部答对者,便能得到他们家的压轴花灯。
这十个灯谜可谓是难出了新高度,一帮自命不凡的才子猜来猜去也只猜对了七个。
最后三个,众人想破脑袋也没能想出来。
“我知道答案。”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要与压轴花灯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声音好似清泉一般流淌而来,让众人不由自主就偏头望去。
款款而来的女子只穿着半新不旧的浅色袄裙,脸上并未施任何脂粉,她的容貌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一配上那股子自信朗然的气质,便让人觉得很特别。
毫无疑问,她答对了剩余的三个灯谜,拿到了巧灯记的压轴花灯“仙人灯”。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对她上了心。
或者说,对她上心的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城府极深的赫连钰。
后来,与她相恋,和她通信的人是他。
然而,就因为赫连钰的从中作梗,再加上云老太太的私心,她认错了人,最后上的,是赫连钰的花轿。
……
双手撑在她两侧,赫连缙俯下身,精致而凉薄的唇从她额头上、脸颊上、小巧的鼻尖上、莹白的耳垂上一路辗转,最后落在唇间。
火热的大掌游弋过她娇小的身躯,尤其在胸口加重了力道,他觉得自己一腔的血液已经沸腾叫嚣到极致,好似要冲破所有的阻碍喷涌出来。
浑身紧得发疼。
若非时机未到,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就在这里要了她。
依依不舍地松开她,重新站起身来,赫连缙闭了闭眼,舔舔唇,好似在回味她的味道,声音低沉而魅惑,“白起,送回去。”
——
许茂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许菡,急得眼圈发红,他跌跌撞撞,竟会碰巧到了河边的大柳树旁,又碰巧见到了正在笑谈中的云初微和陆修远。
“青……青鸾夫人!”许茂好似看到了救星,急急忙忙奔过来。
云初微瞧着他不大对劲,“许大哥这是怎么了?”
许茂神情痛苦,“菡儿,菡儿她跟我走散了。”
云初微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许大哥别着急。”云初微宽慰道:“菡姐姐也不是头一回出门了,况且这里距离东阳侯府并不算远,她应该不会迷路,你先坐下喝杯茶,我这就让人帮你去找。”
许茂心中得到了些许宽慰,冲着云初微感激地点点头。
云初微吩咐梅子,“你去附近这一带找找看。”
这时,陆修远抬手示意宛童,“让陆府的人也帮忙去找。”
宛童马上叫了几个人跟着梅子去了。
许茂几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陆修远的存在。
虽然未曾得见过陆修远的真容,但刚才听他提到“陆府”,许茂就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了,站起身来打躬作揖,“想必这位就是陆家少爷了吧,小生许茂,是入京赶考的学子,多谢陆少爷肯出手帮我找妹妹。”
陆修远莞尔,“举手之劳,许公子不必客气。”
许茂再次坐下来,云初微问他,“你们兄妹也是来看压轴花灯的吗?”
许茂摇头,“我们只是来凑个热闹,想放完花灯就回去的,谁料人太多,我和菡儿不知不觉就走散了,等我想再回去找,哪里还能看得到她的身影?”
云初微道:“七夕佳节,本来就人多,走散也是很正常的事,菡姐姐冰雪聪明,她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许大哥就放宽心吧,已经安排了人去找,兴许一会儿真能给你找回来呢?”
许茂心中还是忐忑,“但愿真能如此吧!”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梅子果真把许菡给带了回来。
许茂马上激动地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许菡,“菡儿,你去哪儿了?”
许菡纳闷地想了想,自己刚才的确是与哥哥走散了,走散之后的事情,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梅子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岸边的一艘乌篷船里睡得迷迷糊糊。
兴许是太累了,走到那一处就睡着了吧!
“许公子,许姑娘她只是在那边的乌篷船里睡着了。”梅子小声道。
许茂终于放宽了心,抚着胸脯,“吓死我了。”
许菡笑道:“哥哥在担心什么,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京城她的确是头一回来,但这段时日,东阳侯府周边的地段她已经摸熟了,这一段也是她熟悉的,所以基本没可能走丢。
“傻丫头。”许茂嗔她,“我还不是想着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许菡好笑,坐了下来,听说对面这位是陆家少爷,马上又站起来行礼。
陆修远道:“许姑娘能平安回来就好,不必客气,坐下吃茶吧!”
因为自己的贪睡,害得这么多人去找,许菡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坐了下来,接过许茂亲自给她倒的茶捧在手心里,时不时轻抿一口。
几人吃茶说笑间,不知不觉戌时就到了。
“巧灯记的人来了。”
陆修远突然伸手指着远处宽大湖面上缓缓行驶而来的画舫。
云初微抬目望去,画舫上挂着花灯,所有花灯上都写有巧灯记的标识,一个“巧”字。
这时,人潮都向着湖岸边拥挤而去,对今年的压轴花灯充满了十分的好奇。
巧灯记的管事站在船头,先是来了一段客套的开场白,等人群中爆发出不少对于压轴花灯的疑问时才高声说了规则。
云初微他们这里距离画舫近,听得真切。
大意是:巧灯记今年不设灯谜,只设了一道题,谁能答对,就将获得压轴花灯。
说完,马上请出压轴花灯。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湖面,生恐一个眨眼就给错过了某个精彩的瞬间。
压轴花灯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艳到了。
与往年能提在手上的花灯不同,今年的压轴花灯是一艘灯船,这船的别致之处在于除了底部,它四面的船身是用百十来个巧灯记独一无二的花灯搭建而成,并做了防水措施的。
巧灯记的花灯本来就做工精良,与别家的不同,如今再用这些别出心裁的花灯搭建成一艘能在湖上游动的船,让所有花灯组合成的形状,看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花灯,一瞬间碾压了周围千千万万只小花灯,简直震撼了所有人的眼。
如此有趣的压轴花灯,自然多的是人蠢蠢欲动,有人开始迫不及待地问:“今年的题目到底是什么?”
只答对一题就能得到这只让人心痒难耐的压轴花灯,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按照往年的惯例来看,这一题的难度想必会大大增加。
管事的也不吊胃口,直接让人把写了题目的大横幅从画舫上拉下来,以便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横幅上写着:“今年的四月初七,你收到了什么礼?”
习惯了巧灯记每年的题都会出其不意,围在湖边的才子佳人们就纷纷往高深了思考,一个个琢磨着这大约又是什么巧题妙解。
就连陆修远都微微皱了眉,四月初七,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那个日子收的礼,有人记得,有人不记得,谁又能准确说出答案来?
如此让人费解的题目,他倒真是第一次得见。
所有人都在静默思考,唯独云初微愣在当场。
她忽然想起来,今年的四月初七,是她和苏晏初遇的日子,他亲手把那块象征定情信物的紫玉雕云玲珑佩挂在了她的腰间,骗她说那只是普通玉佩,让她放心挂,没钱了就可以直接来京城的宣国公府找他,要多少,他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