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云初微的声音有些抖,但还是尽量控制住了情绪。
“微微。”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过她耳际的发丝,即便在她看来是天大的事儿,他面上的表情也依旧淡淡的,只是声音稍微有些低沉。
“不能带你去南境,我很遗憾。”
才听完这一句,云初微的眼泪就忍不住狂奔而出,不断伸手捶打他的胸膛,“我不准你离开我,九爷,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带我去南境的,对不对?”
人都说被宠惯了的女人特别容易撒娇,云初微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她想依着他平时对她无法无天的宠好好撒一回娇,直到他点头同意她跟着去南境为止。
苏晏只是站着,岿然不动,任由她挠痒痒似的拳头落在他身上,薄唇就那么紧紧抿成一条冷线。
“九爷。”见他不说话,她没来由地心慌,打了一会儿又狠狠抱住他的腰,“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了。”
“微微。”他俯下脑袋,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就半年,乖乖等我回来。”
“我不要!”云初微踮起脚尖,狠狠咬住他的唇,嘴里含糊地道:“莫说半年,半天我也不要和你分开。”
苏晏望着她湿漉漉的水眸,心中才刚建立起来的坚固堡垒不攻自破,尔后低低一笑,手指微曲,轻轻刮过她的鼻尖,“半年很快的。”
还是不管用,云初微鼓了鼓脸,心一横,“我不管,我怀孕了,你不准走!”突然有些恼恨自己肚子不争气,否则要真怀上,她就有的是借口留住他。
从第一天认识到现在,还是头一回看她这么无赖地撒娇,苏晏忍不住笑出声,“小丫头,就这么舍不得我?”
“那你想办法带我去,我就不纠缠你了。”
“不行。”坚定而决绝的态度。
“为什么不行?”云初微红着眼,“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就不信改不了,九爷那么厉害,只要你想,就一定有办法。”
“其他的都可以,唯独这个,办不到。”
云初微恨不能一口咬死他,“你骗人!”
“我会陪你回泉州。”他眸色添了几分柔润,“等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
“然后你就不用走了。”云初微恨恨地接过话,然后满心希冀地望着他,“是吧?”
明知道他不可能对她说谎,她还是特别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他不走了。
哪怕,那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小无赖。”苏晏搂紧她的腰,“再耍赖是要被吃干抹净的。”
“九爷,你给我时间,我想办法,好不好,大不了,我进宫去求皇上。”
话还没说完,唇瓣就被他重重堵上。
吻得很霸道,带着强烈的不舍和占有欲。
不知过了多久才喘着气离开她的唇,面上多了几分严肃,“听话,不准做傻事。”
“可是……”云初微满心委屈,她只是想跟着夫君去军镇,怎么了?
难道他们夫妻还能在南境反了不成?
难道苏晏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信誉都不足以让他带走一个女人吗?
“没有可是。”难得苏晏这么严肃地和她说话,指腹轻轻抚过她水润的唇瓣,“皇上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章法,更何况这是硬性规定,随意挑战天威,下场绝对不会好。”
“我舍不得九爷。”云初微扑进他怀里,小声哭了起来,“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小心愿都不满足我?”
苏晏在对别的事上可以腹黑到让人后槽牙痒痒,可一旦沾染到“忠君爱国”四个字,整个儿就是一根筋,怎么掰都不会转弯。
云初微一口银牙咬了又咬。
最后,撒娇不成,直接哭累在他怀里睡着。
苏晏望着她熟睡的样子,有些无奈,无奈中又带着丝丝宠溺,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到床榻上去。
似乎是连睡梦中都记恨着这事儿,所以,当苏晏的长臂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身,想把更多温暖传给她的时候,她往前面挪了挪,就是不让抱。
苏晏撑着半边身子,目光落在她才哭过的娇美面容上,“微微,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带着你去南境,在整个王朝都承认的前提下。”
云初微睡熟了,没听到这话。
天亮醒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伸手去摸床侧,没人。
心一下就慌了起来。
“九爷——”
“姑娘。”梅子推门进来,手中端着盥洗的用具,“姑爷一大早就起来了呢,说要陪您回泉州。”
云初微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哦”一声,穿衣下床。
梳洗完,推开门,才发现外面的小院儿里已经一派生机,百花争放,绿树成荫。
苏晏就坐在花树的石凳上,面前摆放着一份南境的地图,那些娇艳无论的粉白花瓣悠悠扬扬飘下,落在他肩头,衬着乌黑的发和月白的锦袍,清雅尊贵。
他认真起来的模样,光是一个俊美绝伦的侧颜就能让她心跳狂乱。
大步走过去,她直接坐在地图上,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不让他继续看,瘪瘪嘴,“不是说好了陪我回泉州的么?怎么一大早就在看这东西?”
苏晏抬起头来,笑问:“心情可好些了?”
“不好!”云初微闷闷地道:“你都不带我去,我能好么?”
苏晏将她抱下来坐到自己腿上,一手搂住她,另外一只手利落地把地图折起来,“军镇条件不好,你受不了。”
“借口!”云初微轻哼,“军镇条件再差,能差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吗?”
九爷可是御封的大将军,军镇上要敢这么苛待他,那他早些年就反了,还用等到现在?
“其实,我倒希望你真反了。”她不满地又咕哝了一句,马上被苏晏伸手捂住嘴巴。
“又说胡话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能使的招数,云初微全都试了个遍,就是不能得他一个点头。
她骂娘的心都有了。
想了想,她软下语气来问:“皇上只规定你不能带我去南境,没规定我不能去南境看你吧?”
苏晏眸光一凛,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脑袋瓜里,哪来那么多鬼点子?”
“可以的,对不对?”云初微眨巴着眼睛,所有希望都汇聚到了他脸上。
苏晏半晌没说话,看得她心脏直突突。
“九爷,你快吱个声儿呀!”
“不行!”
依旧是强冷决绝的态度,瞬间浇灭云初微刚升腾起来的希望之火。
她真的要哭了!
垮下脸来,“你就忍心看着我每天饱受相思之苦吗?”
“我会给你寄信。”
“把你人寄回来给我。”
“乖乖的,别闹。”把她从腿上抱下来坐到一边的石凳上,他抚平衣襟上地褶皱,慢悠悠地说:“半年,不会太久的。”
云初微咬牙切齿。
这股子拗劲儿,直到上了去泉州的马车都没能拗过来。
不管苏晏说什么,她都不搭理了。
外边两个小丫鬟梅子和白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小两口闹别扭了,于是一个都不敢吭声。
苏晏倾身过来,手中筷子夹着一块糕,“你最喜欢的五色小糕,尝尝?”
云初微不理不睬,眯着眼睛,装睡。
“这个呢?鹅油酥,你要不吃,一会儿我就全给外面的小丫头吃了。”
云初微没反应。
变着法儿地哄了好久都不管用,苏晏索性放下筷子,长臂一捞,强势将她箍进怀里。
“还生气呢?”他的呼吸轻轻喷薄在她颈窝,羽毛似的撩拨着她的心尖儿。
气!他都要扔下她一个人了,她能不气么?
苏晏将她的脑袋扳正,突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幽深沉静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云初微虽然还在气头上,可到底是被他调教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心下一颤。
忍不住啄了啄她的唇瓣,他道:“别生气了,顶多,我答应你去南境看我。”
所有希望死灰复燃,云初微马上就来精神了,“你说真的?”
“嗯。”
“不许反悔!”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和他拉钩,见他一脸茫然,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些幼稚,咳了一声,缩回手,“反正你自己说出来的话,不准不算数。”
苏晏望着她由阴沉到粉红的小脸,喉结上下滑了滑。
被心爱的人这么深情凝望,其实是件很难为情的事,更何况他勾起她下巴的手还没缩回去,烙铁似的熨帖着她。
云初微心跳有些快,口有些干,舌有些燥。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而然地选择闭上眼睛。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象中的吻。
她睁开眼睛,发现他还在盯着她看,脸上更囧,“你做什么?”
“你以为我要吻你么?”他的眼神带着点点戏谑,仿佛刚看完一场好戏。
云初微一脸难堪,“你…唔——”
“你猜对了。”伴随着低哑的声线儿落下,他温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堵住她后面的气话。
因为有离别愁绪在前,所以这个吻显得特别绵长而缱绻,唇舌纠缠,气息相交,他的热情,好似沸腾的火焰,想把她燃烧殆尽。
“微微。”直到她快要沉沦,他才松开,低醇的嗓音有些苏,“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
“嗯。”
她的愿望,自然是赚最多的钱,与最美的男人长相厮守。
只不过么,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一准儿黑脸。
虽然她已经得到了身为南凉第一美男子的他,但架不住人家是个醋坛,说不准连自己的醋都吃。
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她装模作样地许了个愿,掀开一条眼缝儿,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看,她脸色又凝重了几分,不多时,抬起头来,狡黠一笑,“好啦!”
“什么?”
她弯唇,“不都说愿望是用来许的么?说给你还能实现?”
苏晏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能用这种语气说话,就表明那愿望许的真不是个东西。
一瞬间有种挠心挠肝的感觉,恨不能钻入她的心窝子里去看看她到底许了什么愿。
见她笑得没心没肺,他眼眸一暗,转瞬将她压在身下。
云初微笑不出来了,双手抵着他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什么话也不说,车厢内静到能听见彼此都不平稳的心跳声。
昨晚就晾了他一整夜,她能想象得出他憋得多难受,可现在是在马车上,外面除了赶车的萧忌,还有梅子和白檀两个丫鬟,这时机,不适合给他“犯罪”。
“九爷。”就在他快要吻下来的时候,她小喘着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带着克制和隐忍的哼音,有些沉,有些暗。
“我听说,近几年你每次凯旋而归,皇上都有意封你为异姓王,你为什么从来不要?”
咬了她的锁骨一下,他哑着声音道:“作为一个武人,他若是刚入伍,那就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可能因为战绩一步步往上封,而他这辈子能拿到的最高殊荣,就是异姓王。那么你说,如果他封了异姓王,再往后,是什么?”
云初微脸色微变,“异姓王之后,是狡兔死走狗烹。”
“对。”他点点头,对她的聪颖露出了极为欣赏的表情,“没有哪一个上位者会喜欢功高盖主的臣子,我一旦接下异姓王的爵位,往后再立军功,得到的封赏就有可能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更有可能,是一道抄家灭族的圣旨。”
云初微喘了喘。
是了,这么些年,南凉能维持“河清海晏”的安稳现状,全是云冲和苏晏带着南凉军队用生命和血汗换回来的。
在百姓眼里,两大战神的战绩越高,越能保证国泰民安。
而在上位者眼里,他们的战绩越高,对帝王宝座的威胁就越大,所以苏晏如果不要王爵,那么不管他如何立功,等金殿封赏的时候都能找借口全部换成金银,可一旦成了异姓王,他再立功,将会封无可封。
封无可封,就代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场只有一条:赐死。
由此可见,永隆帝之所以每次都乐此不疲地提出封苏晏为异姓王,实际上只是种试探,或者说,是一场心的博弈,一旦苏晏被王爵迷了眼,那么,这场较量就分出胜负来了。
这一刻,云初微无比庆幸她的夫君拥有一副常人难及的脑子,早就看透了这一切,否则他要真带着她做了王妃,他们这辈子的荣华富贵路就算是到头了。
云初微突然有些心疼他,小时候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却随时会因为功高震主而被上位者忌惮,这得多大的承受能力才能做到他这样冷静以对?
“九爷。”眼神慢慢软化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问:“你会不会觉得上天不公?”
“嗯?”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鼻腔里出来的声音带着疑惑。
“我的意思是,你怨过命运的不公吗?”
“怨过。”他点点头。
“啊?怎么怨的?”这种时候,他的回答不该是感谢老天把她送到他身边之类的么?
“如果早五年认识你,我就能多省心五年。”
“……”云初微翻了翻白眼,九爷,你浪漫细胞都死光了吧?
这一番谈话,让他眼底的情欲消散不少,慢慢松开她,身子坐得端正。
云初微直起来,理了理松散的衣襟,“九爷还记得刚才跟我说了什么吧?”
“说了什么?”他假装不知道。
云初微气哼哼地道:“你说过同意我去南境看你的,难不成占了便宜就想耍赖?”
苏晏眼眸深邃了些,“南境那么远,你找得到么?”
“那有什么?”云初微撇嘴,“等我攒够了钱,就把分铺都开到南省去,到时候,我就借故去南省查账,顺便去你的军镇上溜达溜达,到时候,你该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苏晏薄唇微抿。
云初微蹙起眉头,拐了拐他,“喂!你要敢在军镇上左拥右抱,让我发现你就完蛋了!”
“那就藏好,不让你发现。”
“你还来劲儿了是吧?”云初微狠狠掐他一把,“真敢金屋藏娇,我…我马上就把我的愿望给实现了。”
这话一说,他哪里还听不出猫腻来。
“云、初、微!”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嗯哼!”她仰起下巴,“让你欺负我。”
苏晏冷沉沉的眸子渐渐幽暗下来,黑着脸的样子冷得冰块儿似的,强大的气场包裹着她,空气里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要敢让陆修远近身半寸,我就废了他!”
“过分!”她瘪瘪嘴,“陆少爷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总针对他?”
“那是他没本事让我不针对。”
这是在变相骂陆修远没本事找女人成婚了。
“咳…”云初微清清嗓子,其实陆修远长得挺好看,如果不是双腿有疾,他绝对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成家。
“好歹,我还得管他叫一声‘表哥’呢,你在背后这么诋毁他,也不怕我回去向我姨母告状?”
“你向着他哪里,我就废他哪里。”
很平静的语气,偏就让人觉得他既然能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到。
云初微缩了缩脖子,觑他一眼。
他依旧黑着脸,狂妄、霸道而又尊贵得没法形容。
云初微算是大彻大悟了,以前只觉得这是个无赖,今天终于发现他原来还有霸道总裁的潜质。
——
到达杏花村的时候,距离满月宴还有一天。
云正要摆宴,请了不少人来帮忙杀鸡宰羊,整个小院儿里闹哄哄的。
云冲候在门外,见到苏晏夫妇下马车,马上带着小两口往后门进,前院帮忙人实在太多了,这二位身份尊贵,一会儿引起轰动可不好。
“爹,太太和小家伙都还好吧?”云初微忍不住一边走一边问。
“好得很。”云正笑道:“这几日,太太老念叨着你呢!”
说话间,到了内院。
“娘俩都在里面,微微你自己进去看吧!”云正指了指郑氏的房间,对云初微道。
“嗳,好。”晓得云正是不方便让苏晏进去,想把他留下单独谈话,云初微便没多说什么,很快进了房门。
郑氏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穿得棉嘟嘟的小家伙,又白又胖,还会偶尔吐泡泡玩。
云初微一见,心都酥了,马上从郑氏手里要过来抱。
郑氏看着她,笑了笑,“我还念叨你们怕是赶不上满月宴了呢,竟刚好在前一天到。”
“我们都掐准了时间来的呢!”云初微道:“其实如果路上不耽搁,应该昨晚就能到了。对了太太,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你爹娶的,云璃。”
“云璃?”云初微坐下来,逗弄着小家伙,“阿璃…阿璃,真可爱。”说完,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吧唧一口。
郑氏瞄了一眼她的小腹,“微姐儿,你…有动静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