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久雪初霁。
午时,冬日暖阳就懒洋洋地铺洒下来。
云初微陪着吴婶娘仨用了中饭,亲自带着他们去了通济街的铺子“倾心斋”。
这铺子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前面是铺面,有三层,仓库在地下,后面是个非常宽敞的大院,焦燕这个大掌柜就带着铺子里的长工们住在后院。
进了铺子,云初微给正在忙碌的长工隆重介绍了一下他们娘仨。
焦燕笑嘻嘻道:“等吴大哥和吴二哥进来做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往后都要互相帮衬着些,把东家的铺子开得风生水起才像话。”
长工们齐声应是。
云初微道:“吴大哥擅长心算,就帮着账房先生核对账目,吴二哥臂力强,就到仓库帮忙清点和搬货,放心,工钱方面,亏待不了你们。”
吴婶问:“夫人可有活计分派给我?”
云初微道:“本就是让婶儿来京城吃喝玩乐的,哪能再让你去干活呀?”
吴婶急了:“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忙碌惯了,如今让我干坐着什么也不做,我会憋疯的,有什么活计,夫人只管吩咐,婶子虽然啥都不懂,但我可以学,绝不会给你丢脸的。”
云初微哭笑不得,她能理解吴婶的心情。
吴婶是个庄稼人,却是个有骨气的庄稼人,以前在杏花村一年忙到头都没给自己放过假,如今突然来了京城,又全是依着云初微的关系让两个儿子有了固定的收入来源,吴婶心里定然是过意不去的,所以想找点事情来做。
一则为了打发时间。
二则,是出自真心地想帮云初微分担一部分让心里头好受些。
焦燕道:“既然婶子坚持,那我给你合计合计,让你做点儿什么好。”
想了一会,焦燕突然双目一亮,“对了,可以让婶子去厨房帮忙,前两天厨娘跟我埋怨,说铺子里的长工越来越多,她一个人要烧这么多人的饭,忙不过来,问我能否招个打下手的,我一忙活,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刚好想起来。”
转目看着云初微,“云姐姐,就让婶子去厨房帮忙打下手,你意下如何?”
“这…”云初微犹豫。
“嗳,这个好。”吴婶笑道:“铺子里这些活计,想来我做不好,夫人就让我去厨房吧,起码厨房我熟悉,也不至于出什么太大的差错。”
吴二见云初微蹙着眉,插了一句,“云妹妹,你就让我娘去厨房帮忙吧,她闲不惯的。”
“对。”焦燕看了吴二一眼,脸有些红,马上收回视线,附和道:“婶子烙的大饼可好吃了,到时候去了厨房,隔三差五就让她给我们烙饼吃。”又道:“再说了,一家人总得在一起,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初微再坚持也没什么意思,遂点头,“那好,婶儿就去厨房帮忙,至于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人在这条街上买了个二进宅院,里面的一切都布置好了,钥匙在焦燕妹妹手里,一会儿下工,她会带着你们去看。”
吴婶一听,满心难为情,“其实我们跟着燕丫头住铺子后院就行了的,夫人又何必浪费那个钱去买宅院呢,实在让我太过意不去了。”
云初微笑道:“没事的,吴婶就当那是专程安排给长工们住的地方就是了,往后啊,你们做事上心些不就回来了?”
母子三人郑重点头,纷纷表示一定会卖力为铺子做事。
总算安顿好了吴婶一家,云初微坐上马车,回到宣国公府,路过游廊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丛花木后面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有些熟悉,她仔细想了想。
是陆川。
陆川?
他和什么人在这儿鬼鬼祟祟?
云初微眯起眸,放轻脚步,特地靠近花丛准备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马上就离开了。
云初微大方地抬起头,从背影看,那人是个婆子。
而且还不是国公府上的。
国公府的花匠和别个府上的婆子私会?
这可有意思了。
云初微不打算再藏,坦然走出去。
陆川还立在原地。
见到云初微,他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惊诧,尔后忙行礼,“见过夫人。”
云初微扬眉,“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陆川淡淡道:“一个熟人。”
“是么?”云初微似笑非笑。
陆川没看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去查。”
敢这么笃定自己不会去查?
云初微动了动眉梢,索性把话挑明,“我知道你是谁,不管你来国公府有什么目的,我都有句话想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
作为花匠,懂得如何护花是基本素养,懂得如何聆听花儿的心声,这才是顶级花匠应有的境界。
有的花,就算病了,累了,倦了,它也不一定需要你悉心照顾,因为除了你,它还有自己的阳光,能在阳光的沐浴下自我恢复。
这种时候,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安静不打扰。
还有一种花,它很脆弱,经不住你任何一点摧残。所以,陆三老爷,请手下留情。”
她相信陆川是个聪明人,听得懂她借花喻人。
果然,他听完以后,眼眸有些波动,转瞬恢复如常,勾了勾唇角,“夫人多虑了,诚如你所说,不懂得护花爱花惜花之人,不配做花匠,我亦如此。”
这个人是有些城府的,至少云初微没法从他的面部表情里发现任何一丝破绽。
她不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出自真心,但这个人一天待在国公府,国公府就多了一天的隐患,尤其是…静瑶太夫人。
陆川会来国公府,一定是为了静瑶太夫人,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没人猜得破。
——
苏府。
苏老太太还没午睡,等着婆子来回话。
之前在国公府与陆川说话的,就是苏老太太身边一个不打眼的婆子。
钱妈妈看了看时辰,“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苏老太太脸色很不好看,因为之前送去国公府的那盆三色堇是她亲自安排的,奈何被陆川从中作梗给换成了一品红,所以今天派了婆子过去问话。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那婆子回来了,进门就跪在地上,“老太太,老奴去国公府问过话了。”
“如何?”
“陆川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三色堇是老太太动了手脚的,只是单纯地觉得不适合送人所以给换了而已。”
“胡说八道!”老太太重重拍桌,“他还想跟我装傻!”
国公府招聘家丁的消息,是苏老太太吩咐钱妈妈特地传到龙泉寺去的,陆川本就六根未净,听到消息以后没多久就下了山亲自来国公府应聘,他很优秀,所以在几百个应聘者里面脱颖而出,很轻易就被徐管家选中了。
故而,来国公府做家丁这件事是陆川自愿的。
苏老太太便以此为把柄,暗中派人胁迫陆川,若是不想让老太爷知道这件事,就乖乖听她的安排。
陆川答应了。
但她没想到,她吩咐的第一件事,仅仅是把那盆有问题的三色堇送到曲氏那贱人手里,陆川就站出来搅局。
钱妈妈也皱眉,“这个陆川,胆子也太大了些,他难道就不怕他来国公府这件事被老太爷知道,会出事儿吗?”
苏老太太眼神一狠,“等不及了,既然陆川有心维护曲氏,那想来后面也不会听我安排,现如今,我们唯有走最后一招。”
说完,附在钱妈妈耳边低语了几句。
钱妈妈听罢,嘴角露出狠绝的笑,“还是老太太高明,这件事一旦成了,那您让九爷过继的愿望也就快达成了。”
苏老太太端起牛乳燕窝,舀了一勺喝下。
她年纪大了,谁知道还能活到哪一天,所以苏晏一天没过继过来,就一天是她的心病,她不甘心在曲氏那贱人前头死,给曲氏留得一片清净,所以只能想法子先弄死曲氏。
唯有这样,心里才能平衡些。
——
陆川出门了,打算再去买些防护花草的用品。
其实国公府有专门负责采买的婆子和小厮,但他们都不懂花草,很难买对陆川要的东西,所以陆川只能亲自去花市。
距离花市不远处的巷子是陆川的必经之地,守了几天的打手们终于见到他出门,当下互相递了个眼色,等陆川走进巷子的时候,迅速从后面打晕他,然后用麻袋装了很快扛着离开。
——
没多久,静瑶太夫人收到苏府那头的口信,说老太爷今天神志清明了些,点着名要见她。
老太爷要见,自然不去不行。
但静瑶太夫人没有第一时间跟着钱妈妈去苏府,只说要准备一下,让钱妈妈先回去。
为了不让静瑶太夫人起疑,钱妈妈没说什么,先回了苏府。
静瑶太夫人来到燕归阁,把刚才的事和云初微说了一遍。
云初微仔细想了想,“娘确定前来报信的是苏府的人?”
静瑶太夫人点点头,“不会错,正是老太太身边的钱妈妈。”
“奇怪,老太爷怎么会非要在这种时候见娘?”
“我也不知道。”静瑶太夫人忧心忡忡,“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那要不这样,我陪娘去吧!”云初微道:“多个人多份心眼,起码老太太还不至于敢明目张胆地对娘下手。”
想来也只能如此了。
静瑶太夫人点点头,“好,咱们娘俩一道去。”
云初微马上吩咐人备了软轿。
婆媳俩才走出角门,就见到苏晏的马车过来,他刚下衙。
“微微,你们这是要去哪?”苏晏下了马车,问。
云初微道:“苏府那头让人来传信,说老太爷要见娘,我放心不下,打算陪着娘去。”
苏晏眼眸一闪,想到刚才萧忌禀报他陆川被人打晕劫持的事,当时他就觉得一定与老太太有关,所以留了一手,让萧忌不动声色地把麻袋里的人给换了。
此时听到云初微说老太爷要见他娘,马上想通了整件事情的关键,他勾了下唇,单独将云初微唤到一旁,“这件事有问题。”
云初微压低声音,“我知道有问题,但是又想不通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苏晏道:“老太太让人打晕了陆川。”
云初微大惊,“难道老太太想让老太爷来一段‘现场捉奸’?”
“八九不离十了。”苏晏颔首。
云初微皱紧眉头,“既然是老太爷想见娘,那么今日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苏府一定得去,但在此之前,我得想个对策,不能让老太太的奸计得逞。”
苏晏握了握她的手,“我已经让萧忌暗中去办了,你只管带着娘放心去,然后随机应变,相信到时候,老太太的表情会很精彩的。”
云初微愕然,“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也没太久。”苏晏道:“就是刚才下衙的路上听萧忌禀报了几句,然后推测出老太太的意图,顺便做了些准备而已。”
说完,苏晏马上吩咐人去最近的成衣铺子买了两件红色镶白狐狸毛连帽斗篷,一件让萧忌拿走,另外一件,他递给云初微,并嘱咐,“这东西一会儿很有用,一定要让娘好生穿着,就连帽子也不要轻易取下。”
云初微不解,“做什么用?”
苏晏微笑,“以假乱真。”
尔后,他悄悄附在她耳边说了自己设下的局。
云初微听罢,有些震惊,随后失笑,“聪明人果然可怕。”
如若自己与苏晏是敌对,她一定会死在他这逆天的智商上。
——
跟着静瑶太夫人来到苏府,领路的婆子把她们带到花园的湖心亭里,“老太太说了,老太爷还在沐浴更衣,让太夫人稍等会儿。”
婆媳俩没说话,只是安静坐在亭子里。
其实老太爷根本没有沐浴更衣,而是听了“一场好戏。”
他就坐在自己房间的轮椅上,耳边却总是会出现男女欢爱的调笑声和喘息声。
那个声音,他认得,正是他最爱的五姨太曲氏。
老太爷很愤怒,他不断转动轮椅,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这对狗男女,然而他始终都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转圈。
神志不清的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更不会去思考自己耳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声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五姨太背叛了他。
老太太冯氏正是拿捏准了老太爷神志不清,所以才会请了京中极擅长口技的人躲在隔仗屏风外,不断模仿曲氏和陆川在床上欢爱的声音,以此来刺激老太爷。
钱妈妈就守在外面,用手指戳穿了窗户纸,然后仔细观察着老太爷的一举一动,见他已经愤怒到双眼猩红,钱妈妈嘴边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吩咐刚才给静瑶太夫人领路的婆子,“去把静瑶太夫人请过来。记住,老太爷只见她一个人。”
婆子得了令,马上往湖心亭赶。
同一时间,三姨太常氏处。
丫鬟柳儿禀道:“老太爷那头来了信,说要见三姨太呢!”
常氏一听,顿时喜不自胜。
她之所以高兴,当然不是因为得了老太爷宠爱,想想老太爷这个年纪,他也宠不起谁来。
常氏想的是,将死之人在临终前会特别想见某个人,老太爷或许是大限将至了,所以迫不及待让自己过去,然后交代遗嘱。
既然老太爷如此看中她,那么等老太爷去后,她们这一房的家产兴许会比其他几个姨太太要丰厚。
见常氏兴奋的模样,柳儿马上取来一件大红色镶白狐狸毛的连帽斗篷,与静瑶太夫人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姨太太今儿穿这件吧,老太爷看着也喜庆。”
常氏此时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老太爷会如何给她这一房的老爷分多少家产的问题,哪里会去思考自己何时多了件颜色如此鲜艳的斗篷。
站在穿衣镜前,任由柳儿给她捯饬。
穿好以后,柳儿特地帮她把帽子给戴上,“外面冷,姨太太仔细冻着。”
常氏不疑有他,“咱们何时过去?”
柳儿道:“跟着就能过去了。”
常氏暗暗压下心头的狂喜,故作端庄地点点头,“那走吧!”
柳儿没再说话,搀扶着常氏往湖心亭方向走。
这丫鬟柳儿是苏晏很多年以前就安排在常氏身边的人。
二十二年前,常氏以一剂合欢散致使老太爷情难自控在月子里强要了曲氏这件事,苏晏虽然没问过曲氏,却私下调查过,罪魁祸首当然是冯氏那老太婆,但那个人如今还动不得,那今天就杀鸡儆猴动一动常氏。
苏家这潭水,也是时候混一混了,免得冯氏整天闲着没事就想拿他娘开刀,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他过去给她养老。
柳儿和常氏才刚在湖心亭边上的花木从里冒头,云初微见到那件醒目的红色斗篷,马上站起身,对着静瑶太夫人道:“娘,我见那边红梅开得正好,不如咱娘俩先过去赏梅,等领路的婆子回来通知,咱们再去见老太爷。”
“嗳,好。”静瑶太夫人点头应了,坐在这里吹冷风的确没意思。
云初微带着曲氏走后,柳儿和常氏就到了湖心亭里。
眼见着听风苑那头的婆子来了,柳儿马上找个借口离开。
领路婆子根本不知道湖心亭里换了个人,因为前后两个人都穿着颜色明艳的白狐狸毛连帽斗篷,脸部遮挡在宽大的帽子里,很难看清面容。
婆子见云初微不在,便也没什么好颜色,轻蔑地瞅了亭子里的人一眼,“走吧,老太爷等着呢!”
连称呼都免了。
她们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奴随主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老太太这辈子最痛恨的人是曲氏,所以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也把曲氏恨到了骨子里,平素的尊敬,只是在人前依着曲氏的诰命身份做做样子,实际上私下里,一个个恨不得剥了她的皮。
常氏一听,马上站起来跟着领路婆子朝着听风苑走。
一只脚才踏进听风苑,常氏就觉得自己被人从后颈子重重敲击了一下,然后以麻袋将她罩住,之后的事,常氏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正房内,老太爷双眼充血,那愤怒到极致的样子,已经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老太太适时赶了过来,见到老太爷这副样子,当即惊呼,“老太爷,你这是怎么了?”
老太爷几近发狂,哑声嘶吼,“五姨太……五姨太在哪!”
老太太蹙眉,“太爷莫非是糊涂了,五姨太自然是在国公府,您若是想要见她,我这就让人给你找去。”
老太爷抖着手,“不,她就在这里,她背叛我…她背叛我!”
多少年了,他最爱的就是这个女人,当年陆川来苏家闹的时候,他才知道曲氏和陆川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尽管这二人没有过什么,但也让他嫉妒得发狂,那晚狠狠要了曲氏不知多少次。
没想到今天会一再听到曲氏和别的男人欢爱的声音,他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间崩塌,他容忍不了心爱的女人这么背叛自己。
“在哪里?”老太太刻意问。
老太爷今天反常的事,老太太已经让人传了出去,外面各房各院的主子丫鬟都在往听风苑赶,就怕老太爷一口气提不上来,她们也好赶来看最后一面。
老太爷说不清楚,发抖的手指着外面。
老太太无奈,看似很随意地吩咐人,“让人去厢房里搜,看看到底有什么人扰了老太爷的清静。”
钱妈妈得令,马上带着几个丫鬟出去。
这个时候,各房各院的主子也都到了。
小孙氏不解地看着老太太,“老祖宗,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揉着额头道:“老太爷耳朵不好,兴许是出现幻觉了,老是说有人在听风苑里,我劝了多少他都听不进去,这不,我只好让钱妈妈带着人去搜查。”
六姨太余氏站出来,“刚才听说静瑶太夫人来了,难不成是她?”
余氏是嫉妒曲氏的,因为在老太太这一辈的姨娘里面,本来数她最年轻,理应得到老太爷的宠爱,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太爷始终惦记着那个早就名声尽毁的老女人,而自己,也不过是在刚过府的时候得了几夜宠罢了,之后的一二十年,还不是同其他姨太太一样独守空房。
她始终不明白,曲氏除了那张脸,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老太爷迷恋的?
若是云初微在,一定会反问她一句:除了脸之外,男人还会看哪里?
老太太状似很头疼,“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些怀疑了。
众人心中有了几分数,五姨太既然来了听风苑,却迟迟不出现,反而躲在背后装神弄鬼,到底安的什么居心?
老太爷还在发狂,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此时跟燃了一把火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看样子,气得不轻。
老太太挑了挑眉,如果老太爷真的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那么,她一定会让曲氏去陪葬,用老太爷这条命换曲氏那贱人彻底声名败裂外加一条命,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毕竟,她根本就不在乎老太爷的生死,他活着,她还是会让人过来照顾,他要是死在今晚,顶多她受累些亲自为他操劳后事,此后一劳永逸。
他们之间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冯家需要老太爷这个二甲榜眼充面子,老太爷需要冯左相这个靠山以保前途一帆风顺,至于她?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嫁。
嫁过来以后,老太爷对曲氏的变态宠更是一天天磨去了她和他之间那点子可怜的夫妻情谊。
在这方面,冯氏是怨恨老太爷的,怨恨了几十年。
今天,她终于有机会把这对狗男女一起送上黄泉路了!
冯氏拉回思绪,与众人一道看向外面。
钱妈妈还在带着人搜查,东西两厢的房间只剩最后一间没打开。
而这间,恰恰就是她们把人打晕强行喂了合欢散以后放进去的那间。
钱妈妈隐在暗处的脸上浮现一抹快意的笑,吩咐丫鬟,“开!”
房门被打开。
里面的确有一男一女赤条条交缠在一起,且听那粗重的喘息,这场欢爱够激烈。
两个小丫鬟羞得“啊”了一声赶紧转过头来。
钱妈妈推开她们,上前一看,顿时傻眼,一张橘皮老脸彻底僵住。
紧跟着,是难以掩饰的惊叫声。
正房这头听到了动静,所有人都好奇地探出脑袋。
老太太一听声音就知道曲贱人和陆川的奸情被发现了,她暗笑两声,面上却是一片凝重,吩咐众人,“过去看看!”
一定要让曲氏和陆川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才能狠狠打老太爷的脸,让老太爷气到一命呜呼,否则她苦心安排的这场戏就白费了。
一档子人很快就到了那间房门前。
这只是间普通客房,并没有屏风从中阻隔,所以众人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床上惊慌失措的那二位,一位是三姨太常氏,而另外一位,竟然是苏老太太冯氏的二哥冯宗。
冯宗好色,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就连冯德妃都因此受到了后宫那群女人的冷眼和嘲笑。
但任谁也没想到,冯宗的好色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老太爷的院子与老太爷的三姨太通奸。
“这…”信佛的大太太一见,忙转过身,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小孙氏满面僵色,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冯家这位老太爷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敢跑到苏家来行这龌龊事!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
苏老太太察觉到不对劲,马上扒拉开人群往里一看。
冯宗已经穿好了衣服,但老脸上的潮红还没完全退去。
明晃晃昭示着他刚才做过什么。
三姨太惊恐地用被子裹住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然后满心迷茫,她记得自己明明是来听风苑见老太爷的,到最后怎么会与冯宗躺在一张床上?
常氏素来知道苏家的规矩,自己莫名其妙做下这等龌龊事,又被苏家这么多人当众发现,一定完蛋了!
“老太太。”常氏颤着嘴,“我…我是冤枉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老太太双目喷火,不管不顾冲进去就给了常氏一记响亮的耳光。
“贱人!”
勾引谁不好,偏要勾引她二哥!
老太太气极,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斟酌冯宗为何出现在苏家,出现在老太爷养老的院子,还和常氏搅在一起。
她只知道,冯宗与他妹婿的姨太太通奸,被苏家所有人看见了。
“母亲,这是怎么了?”
人群之后,传出云初微惊疑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云初微搀扶着静瑶太夫人缓步而来。
早在梅林的时候,云初微就想法子让静瑶太夫人脱下了那件红色的连帽斗篷,换了件银灰色的貂绒披风。
钱妈妈见到完好无损的静瑶太夫人,全身的血液都僵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分明是安排的陆川和这贱人,到最后怎么会变成了冯家二老太爷和苏家三姨太?
苏老太太更是目光如刀,恨不能往曲氏身上剜个窟窿。
怎么会这样!
但凡参与了这件事的人,此时心里头都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天大的疑问。
为什么不是事先预计好的?
云初微往里瞟了一眼,“呀”一声,“是二舅爷来了啊,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又见裹着被子忐忑的三姨太,云初微眉眼间全是不解,“咦?三姨太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说得大声,已经传到了紧跟而来的老太爷耳朵里。
坐在轮椅上的老太爷伸出枯槁的手,扒拉开前头碍眼的一群人,探出脑袋往里一瞧,顿时瞪大了双眼。
他的姨太太,竟然和他二舅哥有了奸情!
这顶绿帽子,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扣到他脑袋上的。
老太爷气得七窍生烟,手指指着房内的那二人,却说不出话。
倒是冯宗,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不慌不忙,反而厉喝一声,“行了!大不了我把这女人接到冯家去就是。”
他也很纳闷,自己不过是去外面喝了几杯花酒,有些醉,晕晕乎乎地走出巷子,怎么就走到了苏家,醒来时又和一个陌生的老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原本想就此离开的,奈何体内一浪接一浪的燥热让他浑身都难耐起来。
索性不管不顾,扒光了这个老女人的衣服。
冯宗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却比苏老太爷端健,体力更是没话说。
常氏多少年没得男人碰,被他那么一弄,醒了过来,憋了多年的浪劲齐发,也顾不得身上的人是谁了,只想贪图这一时的快意欢爱。
苏老太太铁青着脸,指着冯宗,“你糊涂了不成?”
听听,说的什么混账话,竟然想着把他妹婿的姨太太弄到自己府里去。
冯宗不以为然,“事到如今,你还想我如何做?”
他料着自己没几年活头了,名声这东西,向来可要可不要,事情发展成这样,不是他想见到的,可除了把常氏接到自己府上这条路,似乎再无路可走。
小孙氏闭了闭眼,恨恨叹了一声,转过身对着众人叱道:“还不快速速散去,一个个站在这里看什么热闹呢!”
话虽这么说,小孙氏却明白,这件事是怎么都遮掩不过去的了。
苏家的名声即将毁于一旦。
丫鬟婆子们当先散去,紧跟着各房主子也相继离去,一个个脸上表情不一,有担忧,也有幸灾乐祸。
盏茶的功夫后,听风苑内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冯宗、常氏、老太太、小孙氏、老太爷、云初微和静瑶太夫人。
见这对婆媳还没走,小孙氏蹙了蹙眉,“九婶娘,还请你带着太夫人先离开。”
云初微扬眉,“分明是钱妈妈去通知我们过来见老太爷的,这还没跟老太爷说上一句话呢,哪有就走之理?”
小孙氏张了张嘴。
老太爷这个时候才把目光放到静瑶太夫人身上,老眼内满是激动的泪花,“萝儿。”
之前听到声音,他一直以为是萝儿背叛了他,没想到最后只是个不知廉耻的三姨太。
对于这些个没什么作用的姨太太,老太爷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他当机立断,“把这贱人沉塘,从今以后苏府不允许再出现她的名字!”
常氏脸色一白,“老太爷!”
苏老太爷看向静瑶太夫人,声音软了些,“萝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静瑶太夫人并不傻,看到常氏床上那件红色镶白狐狸毛连帽斗篷时,顷刻就想通了所有事情的原委,她心底一沉再沉。
没想到自己这些年行事都如此小心翼翼了,竟然还有人处处想着算计她。
刚才在湖心亭如果不是微丫头将她带去梅林,那么如今躺在这间房里的人就会是她,被捉奸的人也是她。
想到这里,静瑶太夫人不由红了眼眶。
这就是得过宠爱的代价,不管过了多少年,那些女人的眼红嫉妒都不会随着时间减缓半分,非要不死不休才甘心。
“萝儿?”
老太爷还在喊。
静瑶太夫人转过身,朝着老太爷屈膝,“老太爷,妾身有些不适,就先行离开了。”
说完,也不看众人什么表情,带着云初微很快离开。
听风苑内又少了两个人,僵硬的气氛却没有因此得到缓解。
苏老太太气红了眼睛,看向冯宗的眼神满含恨意,怒骂,“冯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冯宗慢悠悠坐下来,“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如今再来骂我还有什么用?”
老太太身子一颤,气得险些没站稳。
是啊,所有人都看见了,不出一夜,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到时候,苏家的脸往哪搁?冯德妃的脸又往哪搁?
她还指望着六皇子夺位成功让苏家门楣再贴一层金呢!
常氏摸索着穿好衣服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泪眼婆娑,“求老太太饶命,婢妾是被陷害的!”
苏老太太也很想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可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发现,而是苏家上下所有人都看见的,况且常氏这位“奸夫”,还是老太太的二哥。
怎么想怎么膈应。
老太太怒不可遏,闭了闭眼,马上照着老太爷的话吩咐,“把她带出去,天色一暗就沉塘!”
“老太太——”
在恐惧的嘶喊声里,常氏被外面进来的婆子拖了下去。
冯氏的目光定在曲氏离开的方向,心中怒涛汹涌:贱人,算你好命!
——
苏家这件龌龊事,尽管小孙氏想尽办法堵住府上所有人的嘴,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过一夕,整个京城就都知道了冯宗与苏老太爷的三姨太有染。
苏家名声一落千丈。
平素往来的权贵世家全都避而远之,就算碰巧见到了苏家人,也是满脸嫌恶。
这件事受到波及的不仅仅是苏家人,还有处在深宫的冯德妃。
就因为她爹的道德败坏,她在一夜之间被废了妃位,打入冷宫。
六皇子彻底失去了夺嫡资格。
云初微依偎在苏晏怀里,听他说着关于苏府那件事的后续,然后蹙眉,“九爷,你的心是黑煤灰做的吧?”
运筹帷幄,说的就是苏晏这种人,能走一步就看十步后的结局。
不过是把陆川和静瑶太夫人换成了常氏和冯宗,就能替静瑶太夫人报了当年之仇,还能让冯家直接走向毁灭,牵连冯德妃,粉碎老太太的荣华富贵梦。
这下子,老太太就算再有手段,也回天乏力了。
云初微仔细看着他,想着这个人的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能把这么一个环环相扣的局把握得如此恰到好处呢?
分神之际,他温软的唇已经覆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