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曜和云冲是腊月二十九回京的,照例带了方柒柒。
云安曜进了侯府,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要去国公府。
范氏嗔怪道:“这才刚回来,总得吃口热乎饭再去吧,再说了,你休息一日,大年初一直接过去拜年不是更好?”
云安曜道:“一年不见小妹了,怪想她的,想去便直接去了,还讲那么多礼节,莫非我想见自己妹妹一面还这么难?”
云冲摆手阻止范氏欲出口的话,“早在北疆就成天念叨着微丫头家那对花棒儿,他想去,你让他去就是了,自家人,不拘那么多礼,一年不见,让他们兄妹好好聚聚。”
等云安曜出了门,范氏才嘀咕,“我是想说,刚给他物色了个不错的姑娘,让他借着过年送礼去姑娘家走动走动,也让人爹娘好好看看他来着,哪曾想这小子,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想着去妹妹家,真是太不靠谱儿了。”
一旁默默吃着京八件的方柒柒闻言,顿时被糕点噎到,她急急忙忙喝了口水站起来,“侯爷,侯夫人,不如我跟着小侯爷去吧,顺便把这事儿告诉他。”
方柒柒不是京城人,不惧出去抛头露面。
范氏看向云冲,云冲点点头,“也行,说不准那臭小子能听你的话。”
方柒柒眼睛闪烁了片刻,暗忖云安曜若是会听她的话,那就真见鬼了。
没再废话,方柒柒很快追了出去,正巧云安曜刚骑上马准备走。
“小侯爷!”方柒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云安曜眉头一皱,转头看着她,“做什么?”
大概是这两年从黄妙瑜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刚去北疆时身上那种难以靠近的孤冷气息淡去不少,只不过眉眼间的疏离冷漠仍旧让人无法忽视。
“带上我吧!”方柒柒道:“有事跟你说。”
云安曜显然不乐意,“你先说,说了我再走。”
方柒柒瞪他一眼,“不就是让你带我去见我师兄,这也不乐意?”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云安曜有些不耐烦了,这女人,成心的吧?
“当然不是。”在他的冷眼逼视下,方柒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是…是侯夫人给你物色了姑娘,打算让你回北疆之前完婚。”
云安曜面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淡淡“哦”了一声。
这下,换方柒柒急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去年侯夫人让他娶妻,他还能站出来顶两句,今年就这无所谓的态度?这是真打算娶了?
“上马!”云安曜来了俩字。
“什么?”还不及反应,云安曜已经策马过来,拎小鸡仔似的顺手将她拎上去稳稳当当坐在他背后。
方柒柒拍着胸口大喘气,云安曜已经挥鞭让马儿跑了起来。
她害怕坐不稳,直接往前扑,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
反正整个人都罩在夸大的斗篷兜帽下,谁也看不出来是她。
云安曜只是在被她抱住的时候僵了一下,随后就慢慢放松,打马继续朝前走。
雪天路滑,他没敢加速,反而越来越慢,到最后,马儿直接用走的。
这一路走来,方柒柒实在是太累了,脸贴在他温热的脊背上,有些昏昏欲睡,就在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听到前头云安曜幽幽来了句,“方才在大门前,你说什么?”
方柒柒一个激灵,全身睡意都没了,“你…你没听到?”
云安曜:“……你觉得我听到了还能问你?”
方柒柒纠结了,“没听到你怎么让我上马呢?”
云安曜听罢,直接勒住缰绳,毫不犹豫地将她扔下去。
真的是扔,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那种——怎么弄上来的就怎么弄下去。
方柒柒怒红了脸,“云安曜!你还有没有人性?”
云安曜端坐在马背上不动,“现在说,说清楚了再上来,说不清楚,一会儿你自己走着回去。”
方柒柒咬牙,这厮八成是故意的!
“还说不说?”云安曜看着她。
方柒柒犹豫了好久才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侯夫人说了,已经给你物色好姑娘,让你大婚完再回北疆。”
说完以后,方柒柒忐忑又迫不及待地等着云安曜的反应。
岂料他来了一句,“又不是让我娶你,你害羞个什么劲,扭扭捏捏半天说不清楚。”
方柒柒胆一肥,直接问:“那要是侯夫人真让你娶我,你会娶吗?”
“不会。”
毫不意外的拒绝,但还是让方柒柒心中憋闷,她有那么差劲么,以至于他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拒绝她?
没等她多想,再一次被拎回了马背上。
这一次,方柒柒赌气地不抱他,自己攥着马儿的鬃毛,云安曜等了半天,转过头来,见她那副样子,也没说什么,再次打马朝着国公府而去。
明天就是年三十,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挺忙的,云初微刚给两个小家伙洗完澡焐在绒毯里,得到云安曜求见的消息,有些意外,“哥哥回来了?”
韩大姑姑应是。
云初微欣喜地道:“快让他进来。”
说完,抱着小八,又让梅子抱着小十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外间。
云安曜带着方柒柒进门,目光首先落在小外甥和外甥女身上,瞧着两个小家伙白嫩嫩的一团,直接站在原地不会动弹了。
“哥哥,怎么傻站着?”云初微失笑,招呼着,“快坐呀!”
又让人给他们奉茶。
方柒柒往旁边坐下。
云安曜却是直接走过来,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云初微怀里的小家伙,心情很激动,“这…这就是我的小外甥?”
“对。”云初微笑了一下,把苏昀开递给他,“哥哥要不要抱抱他?”
云安曜忙接过去。
小家伙刚洗完澡,云初微怕冻着,所以裹在毯子里,只露出小脑袋。
小八不怎么认生,看到舅舅,一时兴奋,小爪子愣是从绒毯里伸出来去摸他的下巴。
看着这样的小外甥,云安曜再冷硬的心肠都给软化了,抱着苏昀开走过去坐下,又把腰间一直随身佩戴的玉佩取了下来给他抓着玩。
小家伙放到嘴巴里咬了咬,似乎是想起来娘亲不让咬,又歪过脑袋愣愣地看着云初微,见娘亲不生气,这才傻傻地笑了两声,继续咬。
“小八!”云初微拍了拍手掌把他注意力引过去,瞪眼威胁道:“你再咬,娘亲可就不要你了。”
说着,做出起身要走的样子。
小八一见,急了,一甩手把玉佩扔了,小嘴瘪了瘪,竟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云安曜嗔道:“小妹,孩子还这么小,要真唬着了怎么办?”
云初微笑说,“哥哥有所不知,小八啊,也就是在你们跟前娇气,外人不在的时候,他才不会轻易哭呢,跟个小呆瓜一样傻愣傻愣的。”
“胡说!”云安曜拉过苏昀开白白嫩嫩的小爪子亲了亲,柔声道:“我这小外甥机灵着呢,哪里傻愣了,是不是啊小八,告诉娘亲,咱一点都不傻。”
小八似乎听懂了,哼哼两声。
云初微看了方柒柒一眼,“柒柒啊,你们应该是今儿才到的吧,怎么就想着来国公府了,也不休息一下,不累么?”
方柒柒没说话,只拿眼睛看云安曜。
云安曜正在逗弄苏昀开,闻言头也不抬地道:“是我等不及要来看看小妹家这对小宝贝儿的。”
云初微心说你来就来,怎么也得让人女孩子休息休息吧,这么跟着你奔波受累的,你良心不会痛吗?
云安曜想起了什么,又说:“至于方柒柒,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跟着来。”
方柒柒听得一脑门子的黑线,之前是谁拎狗一样将她拎上马,又给扔下去再拎上来的?
可是面对云初微疑惑的目光,方柒柒只能笑眯眯地道:“这不是小侯爷要娶亲了么,我专程过来给你们道喜的。”
“娶亲?”云初微愣住了,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这事儿?莫非是在北疆有中意的人了?看向云安曜,“哥哥,柒柒说的,可是真的?”
云安曜面皮有一瞬间的僵硬,片刻后又恢复如前,“娘去年就提过一回,我找借口推脱了,今年…今年大抵是逃不脱了,便也只能这么着。”
云初微好奇地问:“娘给你相中了哪家姑娘?”她娘可真会藏着掖着的啊,这么大的事儿竟然都没给她透透风。
范氏其实想说来着,只不过担心云初微跟着操心,索性自己先定好人选,打算等云初微过去拜年的时候再跟她说,只是她不曾料到,方柒柒先给放出话来了。
云安曜迟疑了一瞬,摇头,“不知。”
云初微瞪了瞪眼,“你不知道?”
“我这不是才到么?”云安曜幽怨地说:“这不,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奔你这儿来了。”
云初微讪讪一笑,“也对,我把这茬给忘了,哥哥既然来了,就留在府上吃了晚饭再回去,反正天色也不算晚,一会儿我让九爷派人送你们回去。”
云安曜也不客气,点点头,“饭肯定要留在你们这儿吃,至于送,那就不必了,好歹也是个武将,回趟家还得前呼后拥地跟着,那也太丢爹的脸了,说不准直接给我堵外头不让进去。”
云初微忍不住笑了起来,见他似乎很喜欢小八,便道:“要我说,哥哥也的确该重新娶妻了,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抱上儿子,见着别人家的,心不痒痒么?”
云安曜听罢,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随后像是不经意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方柒柒身上。
相处两年多,方柒柒头一回得见他这样看自己,一时间头皮发麻,“我又没做错事,你盯着我做什么?”
一面说一面还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脸,暗忖莫不是自己妆容不得体了?
之前入侯府,她第一件事就是打水净面,还特地把云初微推荐给她的那些护肤品都给用上了的,虽然达不到云初微那样的水样嫩滑,却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云安曜默了默,道:“没什么,你要抱抱他吗?”
说着,把苏昀开递了过去。
方柒柒先是愣了一瞬,随后喜笑颜开地从他手里接过宝宝。
小八今天特别乖,与方柒柒也很是玩得来,方柒柒一逗他就乐呵呵地笑,嘴巴里会喊些单音节的叠词,云初微倒是能听懂,不过对于方柒柒这样很少接触孩子的人来说,完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见着宝宝笑,她也跟着笑。
云安曜的视线在她笑颜上停顿了片刻又移开,安静地喝着茶。
晚饭过后,云安曜才把自己从北疆带来的土仪送给云初微。
自从他去了北疆,每年回来都会给云初微带不同的土仪,云初微很欢喜,又借着过年之故给云安曜回了不少年礼让他带回侯府去。
云初微说是孝敬娘亲的,云安曜自然没道理拒绝,全部收下。
知道他们俩骑马来的,云初微便吩咐管家一会儿驾着马车跟随小侯爷把年礼送回去。
走出国公府的时候,方柒柒直接言明要跟着管家坐马车,云安曜对此没什么异议,一个漂亮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先一步走了。
马车上方柒柒使劲撕着帕子。
两年多了,这个男人真的一点都看不懂她的心意吗?
以为他喜欢温婉恬静的女子,所以她尽量学着京城女子穿衣打扮,甚至连平时大大咧咧的毛病都刻意收敛了不少,然而,半点作用都没有。
方柒柒将抱枕往脑袋上使劲砸,他要娶妻,他竟然要娶别的女人了,那她怎么办?
云安曜啊云安曜,你是木头吗?连大木头那种榆木脑袋都能看出来我喜欢你,可是你怎么能再三无视我呢?非要逼我当着你的面把心剖开你才能把我当回事儿?
云安曜先到侯府,把马儿交给门房的老伯之后就站在外头,他在等国公府的管家,也是等着拿年货。
马车不急不缓地出现在视线里,管家下车来,恭敬对着里面道:“柒柒姑娘,到侯府了。”
车厢里没动静。
管家又喊了一遍,里面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云安曜皱皱眉头,大步朝前去,伸出手正欲掀帘,管家马上唤他,“小侯爷……”毕竟是未出阁姑娘在里头,就这么掀开,不太妥当吧?
管家显然是把方柒柒当成京城女子来对待了,又岂知方柒柒在军营的时候成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儿生活在一块,根本没办法避讳这些。
于是,不顾管家的提醒,直接将帘子掀往一边,探头一看,见到方柒柒竟然在马车上睡着了。
睡着了的方柒柒与醒着和他拌嘴时的模样不同,很安静,安静中又透着几分乖巧。
云安曜想起之前去国公府的时候,若非他突然开口,她早就在自己背上睡着了。
轻轻叹一口气,云安曜让人去内院叫了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准备把方柒柒背进去。
因为动静过大,婆子还没背到方柒柒,她自个就先醒了,先是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面无表情的云安曜身上,“咱们这是到了?”
“嗯。”云安曜鼻腔里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还让人来背,麻不麻烦。”方柒柒咕哝两句,利落地下了马车,对着那婆子摆手,表示自己能进去,无需背。
婆子不敢擅自做主,看向云安曜。
云安曜平静地道:“既然她醒了,那你回去吧!”
婆子很快从角门进了侯府。
今夜倒是没下雪,但冻得厉害,才站这么一会儿,方柒柒就已经被冻得全身麻木,催促着云安曜,“傻站着做什么,冻上瘾了是怎么着?”
云安曜浅浅吸了一口寒气,对她道:“你先进去,我拿东西。”
“哦。”方柒柒本想帮忙来着,奈何双手都冻僵了,索性甩手,直接走了进去。
云安曜留在后面,把云初微送的年礼都拿了出来直接送去荷风苑。
范氏知道这俩人在国公府用过饭了,便没多问什么,只是在云安曜即将出门的时候将他留下。
“娘还有事?”云安曜转过身来。
范氏犹豫片刻,“曜哥儿,你看,你姨母都快当祖母了,娘这边连个儿媳妇都没有,那你今年是不是……?”
“娘相中了谁?”云安曜直接问。
范氏目光一亮。
去年她这么问的时候,曜哥儿可是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绝了的,今年竟然问她相中了谁,是否说明他真有娶妻的心思了?
“是礼部尚书府的嫡姑娘。”范氏高兴地道。
“容我考虑几日。”
范氏忙不迭点头,“那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然后过了年就得给我答案。”
“嗯。”
——
大年初一,按照云初微说的,这群人约好了去野外烤串。
所有的工具和食材都由国公府准备,其他人只负责吃。
苏昀开、苏月明和吴沁澜三个都还小,不能带去,便扔给各自府上的老太太,两对大人难得清闲一天,带上云安曜和方柒柒,以及数十跑腿的家仆,齐齐往城外去。
大年初一外出游玩的多,云初微懒得去凑热闹,便专门挑人少的地儿,从引火细柴到锅碗瓢盆,家仆们全都带齐全了,完全无需担心雪地里找柴点火,所以现如今只要找个安静宽敞一点的地方就成。
最后还是赫连双提出来的建议,就在她们诗社不远处,有水有亭,地点也宽敞,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于是就这么定了。
——
皇家过年可没有臣子过年那么潇洒,尤其是赫连缙这位太子以及赫连钰这样的亲王,成天大小宴会等着。
叶筠作为亲王妃,就更不可能像云初微她们那样能随意出去玩。
不过,人出不去,眼睛却看得远,早就把云初微她们的一举一动给监视住。
而把那群人行踪告诉她的人,正是黄府二房的姑娘黄妙晴。
这姑娘没嫁的原因,就是等着贤王妃的承诺——帮贤王妃做事,对方便以亲王妃身份帮她保一门好姻缘。
黄妙晴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时不时地就盯着国公府的动静,一有点风吹草动,马上禀报给叶筠。
这次也不例外,才听说这档子人要出去玩,一大早就让人过来传信了。
叶筠听说以后,想到那个女人被自己心仪的男人各种呵护各种宠爱,嫉妒得整张脸都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直接把姜嬷嬷找来,“这个年,我要她不得安生!”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这位小主子对于云初微的仇恨,不过叶筠的命令,姜嬷嬷是不可能反抗的,点点头,“奴婢马上就想法子联系咱们的暗人,就是不知,公主要她伤到什么程度?”
“不能死。”叶筠道。死了,苏晏便能一辈子记住她,“吊着一口气吧,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她得不到的,云初微也休想得到,不仅不让云初微得到,还得留她最后一口气看着自己是怎么毁了她男人的。
“奴婢明白了。”
明白了,就开始行动。
不得不说,朱太后留给叶筠的这批暗人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大,从当初能完全避开苏晏的人的视线抱走苏星烨这一点就能看出。
所以,这次也专程找苏晏那些隐卫的监控盲区行动。
——
云初微她们这边已经生了火,烤架也弄起来了,这次看着烤的是梅子和白檀两个小丫头,其他婆子打下手。
苏晏、吴驸马和云安曜三个坐在亭子里说着正事,而云初微、赫连双和方柒柒三人则是顺着河边走去,打算刨开冰层看看下面有没有鱼,要有就抓上来现烤。
原本苏晏要帮忙的,被云初微拒绝了,说三姐妹多难得聚在一起啊,抓鱼这种事,亲自来才有意思,要是一会儿真抓不到了,再请他来帮忙也不迟。
由于穿得厚实,很难蹲身,云初微便只能弯着身子将冰层敲开,还没瞧出个一二三来,耳朵灵敏的她就听到背后有什么东西飞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云初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高呼一声“小心”后,快速扔了铲子倒下去一个利落地翻滚。
对于经常锻炼的她来说,能做成这样已经算是极致了,然而还是没能幸免。
那支箭,直接穿透她的右手臂,带出触目惊心的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