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寻上了买黎上的那家香翡馆。香翡馆还懊憾,说挺体面的一个小娃子染了伤寒烧热几天不退,馆里怕再传了别人,看他不行了便给扔去了乱葬岗。
他们心以为一个稚童挨不过,就是挨过了无依无靠的在这世道也活不下去。可黎上偏偏就活下来了,还以惊人的速度和手段将百草堂开遍大蒙各城,养成势力。待他们察觉时,已经晚了。
更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其不声不响地与来历不明的阎晴生下一女。阎晴,亦是个棘手人物,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谁见了不怀疑她就是寒灵姝的弟子?
寒灵姝啊…东明生嘴里嚼着这个名字,那老尼真是不让人省心,到死还给他们留下这么大个祸害。因为阎晴,他们不得不将铲除黎上的事暂缓。可谁能想到…这一缓又缓出大不妙了?
黎家灭门之事,阎晴和黎上到底知晓几分?
现在要杀他们吗?
万一没能得手又把人逼急了,阎晴再将西佛隆寺招来,那麻烦就真的大了。东明生一时拿不定主意,丢了小锹:“你替老夫送封信去石耀山。”
“是。”青衣人俯首。
“袁月那不急。一剑山庄一向自诩正派,极重声誉。身为少主,顾铭亦就是为了名,也不会跟个可怜又忠贞的小丫头计较太多。”
第83章
就在东明生提笔写信时, 两只灰毛鸽子飞进了蒙都西郊的一处四进大宅。大宅前院的鸽巢,养着几十只鸽子。一位富家翁打扮的老人,正带着两个小子在给各个鸽笼里的鸽子喂食。
听到噗噗扇翅声, 嘴上才冒青茬的小子立马跑出去, 见着落在院里的鸽子忙道:“祖父,两只。”
老人领着稍稳重的小子到门口,一脸慈笑地看着小孙子:“里头肯定有一封来自你们父亲, 还有一封是你们娘催你们回去。”
“那我不看了。”青茬小子转身:“我还想在您这多待些日子。”
“什么您这?”老人,即戚赟脸一沉:“这里就是你们家。”一手背到后, “把你们养在裕阳,只是为了更好地护你们周全。”
若非蒙都城里那个毒妇还有用,戚家尚需忍耐,他是绝不同意将两个孙子长久养在宋家。好在长孙继嵩满十岁后,就被宁恕接去了石耀山亲自教。不然他戚家大事未成, 就该担心是不是在为旁人做嫁衣了。
“祖父别恼,是继威说错话了。”青茬小子是个会看脸色的, 挨到老人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看了一眼冷脸的二哥,委屈兮兮:“孙儿每次回家,都谨小慎微,生怕您不喜我们。见您慈爱, 孙儿又想和二哥代父亲多陪陪您, 略尽孝道。可是不能, 我们待上几日就必须得像走完亲戚一样离开。”
“祖父…”站在戚赟身后的少年抬手拱礼:“继威还小, 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两孩子的话语里都隐含着股彷徨, 这让戚赟心里不甚好受。他一手拉一个,紧紧握住:“苦了你们了。”目光落在院里走动啄食的两只鸽子身,他该去信让宁恕把继凯、继威也接去石耀山。
沉寂了几息,戚继凯开口:“祖父,还是先看信吧,万一再有什么急事。”
“你说得对。”戚赟松开手,面上恢复和蔼,支使小孙子去抓鸽子取信。
鸽子温顺,戚继威咕咕几声轻而易举地抓起了一只鸽子,取下它足上小信管里的信,不敢私自打开,交给祖父后再去抓另一只。
戚继凯就杵在边上,看着他祖父小心地展开信。
叙云燕尾街,麟遭阎晴摘头。
戚赟老眼一缩,“麟”说明孤山被摘头时是戚麟而非僧人模样。阎晴怎么认出他的?难道黎上已查清黎家灭门事,早知晓孤山从哪来?
目光扫过纸条小角上的小章印,戚继凯转眼看向取来第二封信的小弟。祖父手里拿着的这封,应出自绝煞楼。小弟手里拿着的那封呢,又是谁?
孤山出事叫戚赟的心绪起了动荡,伸手拿过小孙子递来的第二封信,拆得不似之前那般慢吞吞,展开见字,腮边松弛的皮肉一紧。
孤山身份暴露,少林捉拿方阔,黎上知六十万金事。
“祖父…”戚继凯一把扶住身子晃荡的戚赟,再看一眼信上内容。黎上,黎大夫。方阔,出身少林的雪华寺高僧。
戚赟头沉沉,孤山在少林地位不一般,方阔就更不用说了。五里虽不理事务多年,但并非是死了。他若知晓黎家灭门跟戚家有莫大的干系,与余二是肯定不会放过戚家和绝煞楼。这可如何是好?稳定心神,思虑片刻,丢下两孙子,匆匆往后院。
戚继凯、戚继威兄弟目送,面上神色一般,都很平静。
勐州城距离崇州近三百里,辛珊思一行走了五天才到。与以往一般,挑家客栈入住。
在楼下点了菜,黎上回房就见珊思把陆爻的那座金佛放到了桌上,佛前还摆了三碟点心。
点了三炷香,辛珊思拜拜:“这是最后一块地了,信女求求您,您一定要让这块地样样好处处合适。”
不禁发笑,黎上就没见过她这样的信徒,走向窝篮,看姑娘已经快睡着了,便也抽了三炷香出来点上,站到珊思身边,帮着她一块求。
没等香燃尽,陆爻找来了,敲了敲门:“那座佛你们还在用吗?”
“再等会。”辛珊思去把门打开,让他自己看:“还有半炷香呢。”
不管,他先进去坐会,搬了张椅子轻巧地放到黎上对面,俯身点了点小久久的肉脸颊,察觉利目瞪来,立马收手落座。
黎上倚靠椅背,手里的老药典已经翻了过半了。思勤取血确是为给蒙玉灵研制融合精元的药,也炼出来了,称之为“百汇丸”。
这百汇丸与他制出的“融元药”不太一样。他的融元药,是直接融合精元,药效短暂,属什么时候需要融合就什么时候服药。而百汇丸重在调理,让身体、经脉能接受各种各样的“元”。
这药有个很大的弊端,便是在调理期间,身子会出现各种不适反应,使得人非常虚弱,且过程还不短。体质良好的,都需一至两年才能缓过劲。优点是,一旦身子转化好,就似个容器一般,装什么都可以,别溢出来便可。
百汇丸于今年四月炼制成功。也就是说,若蒙玉灵拿到药就开始服,最快也要到在明年下半年身体才能转化成功。可她会拿到药就全然相信地服下吗?
“风笑去哪了?”陆爻问:“行李一进屋,人便没了影。”
“去牙行了。”辛珊思给他倒了杯茶:“马上就入九月,崇州盛冉山那的地即便不成,今年我们也不准备再去哪了。”所以除了盘家书斋,还要再看看有没有宅子卖。
对盛冉山一带,陆爻印象还挺清晰:“那地方真不错,只一个问题,离盛冉山太近了。”距魔惠林也不远,快马一天便到。“盛冉山高三四百丈,背面是断浪崖,崖深千丈。崖下是天崇暗河泉眼,暗河一大出口就在山南边,真真是野兽遍地跑。”
光听描述,辛珊思都有点心动。离盛冉山近还不好,他们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靠山吃山,山还不缺水,抗灾性强。至于野兽,真要建了村子,他们肯定会将山走一遍。
“明天我们起早,盛冉山距崇州城不近,快七十里路。”黎上手摸着书页:“一日来回,时间很紧。”
在一号房吃了晚饭,陆爻才抱着他的金佛离开。
天黑尽,风笑方回来:“正好有一家书肆急着出手,中人就领我去看看。那书肆在城西,门面老旧,但占地不小。屋里陈设是颇具韵味,书架全部贴着墙,中心位摆了两张桌。
东家还聘了个老先生,成日坐堂里。有人上门请写信,老先生就给写一下。没人要写信,老先生可以抄书可以看书。买书的客人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那老先生。”
“东家为什么要卖?”黎上问。
风笑忍不住叹声气:“听中人说,自七月份开始,不知为何,官家逮了好几个文人。那东家害怕,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将书肆卖了回乡去。”
逮文人?黎上蹙眉:“路上没听说。”
“应该是只有崇州这方。”风笑晓得主上在担心什么,阎小娘子的外祖家男子都有读书。
里间,辛珊思喂着姑娘,敛目沉思,她是不是该给昌河镇去封信问问情况?若形势不好,他们可以来她这。
“房子呢?”黎上考虑置处大点的宅子,最好是不在城里。
“城东有两处三进的宅子,城西有座占了半个巷子的五进宅子…”记不太清,风笑掏了手册出来:“城外东北向大石集南,一家占地足两亩的院子也在卖。中人说这处院子屋子有些老,要买就得找人将屋顶修一修。”
黎上点点头:“后天去看看城外那座院子。”
“好。”风笑明白主上偏向了,剩下两处也不再提,合上册子:“那家书肆的东家,说价钱上可以少点,但希望我们能留下他铺子的几个老伙计。”
“可以。”
送走风笑,黎上进去里间。辛珊思抬首看向他,扬唇道:“能麻烦黎大夫代笔写封信吗?”
“能。”黎上坐到床边,伸头瞅瞅他正在吃奶的闺女。黎久久察觉,眯达的两眼一下睁大,奶也不喝了望向她爹。
黎上笑开:“你吃饱了吗?”
“啊…”小人儿一头汗,又吸了几口松开了嘴。辛珊思拉下衣服,将孩子给黎大夫:“我去准备笔墨。”
“行,我哄她睡觉。”黎上摸摸小东西圆滚滚的肚子,跟她顶了顶额:“你真的是每顿都把自己吃得往外漫了才停嘴。”
“少一口都不行。”辛珊思拍拍她闺女的小屁屁。
次日丑时正,各人就爬起来了。两辆驴车驶到城门口等了一刻,城卫才开门。一路向东北,不敢耽搁半分。天稍微亮点,他们就能看到远方的山峦。跑近,山脉巍峨显现。
勃勃绿意贴着险峻,有鹰掠过长空振翅入山里。辛珊思望着那烈阳下的壮丽,两眼晶亮,脑中是满山的石材和鲜藓。她做盆景都不用跑别处去取材,再移目望向山下那一大片草地,兴奋地想尖叫。
黎上不用回头看,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就这里。”
“好。”辛珊思回的是迫不及待,只到了地方,她又傻眼了。官道以西,草也就到大腿。可官道东北向那草长得…太好了,人矮点走进去都看不着影。抬手挠挠头,望向陆爻。
陆爻抱臂,看着几丈外的草:“等天寒了,可以找人把这里剐干净。”还是平日里来盛冉山的人少,不然草哪可能长到四五尺高?
“草根也得刨了。”黎上望向西,天边有村落的影子。南边岔路口往东,可达魔惠林,再过去一些就是石云城。石云城依傍着石云山,是东北地界第一大城。
“我喜欢这地。”陆耀祖少时就好打猎,掌罩眼上,上望盛冉山,全身骨头都犯痒痒。
尺剑拿了一布袋包子、馒头来:“站着吃点,咱们不摆桌了。”
在哪建房,薛冰寕没意见,接过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手指向西北方向:“往那去是裕阳城?”
“对,然后是陇西、岭州。”风笑举高拿着的馒头,躲过怀里小姐儿的抓挠。
辛珊思靠到黎上身边,嘟囔:“你觉得呢?”
揽住她,黎上弯唇:“之前在车上不是说了,就这里。而且正应天时,秋冬除草,春暖建房。”
说得不错,陆爻转身又看一圈,脚碾地上的杂草:“咱们不在这建,这样的好地方就废了。”西北一面多平整,全是荒草田。那草要是换成庄稼,得收多少粮食?
“盛冉山是归崇州管辖?”辛珊思不做他想了。
风笑点首:“对。咱们要在这动土,得先寻官家量地办了契书之后才可。”
“荒地好买。”陆耀祖道:“我估摸着官家就是来人了,也不会真的钻进草里丈量,多是匡一匡,然后一亩多少银子,算算价。”
“荒地至多两半银子一亩。”风笑心里有数,把这一大片全买下也不过千金,看向阎小娘子:“您先想想拿哪本户籍去办契。”
这个…辛珊思还真有点被难住了,下巴靠着黎大夫的肩头,权衡了几息,道:“用阎晴。”
“可以。”黎上撕了一块包子皮送到她嘴边。
既看中了地方,各人就不再多言语了,垫了肚子便赶紧往回。许是一件大事落定,又顺风,驴车行得要比来时轻松得多。一行到崇州城门外,天还亮堂,排队等候查检。
车厢里,黎久久有些闹嘴。黎上听着珊思的哄声,数着前面的车。五辆、四辆…眼看就要轮到了他,左耳突然颤动了下,他移目望向西。两位身披袈裟的老尼,领着六个姑子追在一女子后。女子虽狼狈,但尚有余力,脚步很快。
前面的车移动,他收回目光,用鞭点了点驴。驴缓慢向前挪,走了七八步又停下。
“站住。”追在后的老尼,见女子往城门口冲,跺足翻身飞跃就是一记杀招。狼狈女子气息早已乱,身后杀气逼近,她拼命跑。在杀气进到尺内时,其又陡然回身,一掌对上。内力不敌,人被推得连连后退。
听着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的脚步,黎上再次用鞭点驴。只驴车才动,老尼就推着那女子撞了过来。撞力大,整辆驴车都往旁偏了一寸。才被哄安稳的黎久久再次唔囔起来。黎上摸出两根银针,侧身弹向抵着他家驴车的二人。
老尼急收手,避过银针。与此同时,背抵驴车的女子右手撑窗脚跺地直上车厢顶,再翻身而下。一个不慎,脚一崴,人摔在地。她撑地想爬起,只上身才离地,后背已来剑。
周遭顿时没了声。别说百姓了,连城卫都看着她们。
“谈思瑜…”左手持剑的独臂女尼,正是去年在与密宗僧人的那场对抗中失去右臂的同欣,此刻她眼眶赤红,再无曾经的怯懦与恐惧,哑声:“你该还我师父命了。”
谈思瑜?在哄黎久久的辛珊思略诧异,没想到弄月庵的人动作还挺快,心里才生的那点不悦立时消散。
谈思瑜眼珠子急转,她想活她想求救。弄月庵的这群贼姑子,不知发什么疯病,追了她三天三夜了。余光逮见一熟悉的侧脸,她急喊:“黎大夫…”
黎上不理,见城卫不查检车辆站那看戏,眉紧蹙眼都冷了。谈思瑜哭求:“救救我,我不知道哪里错了…黎大夫,是你在怀山谷底将我交给弄月庵的师太的救救我…”
同欣见黎上没回应,向前推剑。剑尖刺入皮子,谈思瑜感觉到有热流流出,眼都勒大了,死死地盯着黎上。同欣继续推剑,眼底深沉,真想就这么把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