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为了宣扬物以稀为贵,故意拉长交付工期,凝禅确认自己最快能够做出一具替身傀的时间,刚刚好,就是三天。
只是饶是她矜矜业业干了十年,交付出去了不下两百具替身傀,世间不惜付出巨额报酬,来求一具替身傀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
因为替身傀,顾名思义,可以视作一具自己的完美替身。
并不仅仅是狭义的外貌、长相这一类的以假乱真,更重要的是,替身傀可以发挥出主人七八成的实力,并且可以替主人承接所有的伤害,除非有太过碾压性的一击直接导致替身傀灰飞烟灭,否则,只要替身傀能重新修缮好,便还能继续用。
前世曾有人戏言,说凝望舒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浮朝大陆的战斗格局。
以前大家都是站得远远的互相扔一扔灵法,虽说到了一定的境界后,肉身也会变得很强韧,但谁也不想自己的身体真的受伤,所以斗法的整个过程都会颇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等有了替身傀之后,有替身傀的人的胆子一下子就变大了!敢贴身肉搏了!甚至有人倾家荡产买了替身傀,然后直接找到了高出自己一个大周天的陈年旧敌,贴身自杀式输出,结果不仅赢了,还没死。
从此之后,修仙界只剩下了两类人,一类是有替身傀的,一类是没有的。
只可惜凝禅早就放话在先,一个人这一生,只能从她这里买一只替身傀。
后来也有人尝到了替身傀的好,用得毫无节制,毁了一只后,铤而走险,妄图杀上渊山,胁迫凝禅为他再做一只。
结果才踏上渊山山脚,就被一箭穿了心,钉死在了山下的大石块上。
此外,所有傀师的地位都水涨船高,还有人重金召集了一批境界不俗的傀师,咬牙拆了一具自己的替身傀,试图研究后仿制一具。
然而自凝禅制出的第一具替身傀后,直到她身陨,浮朝大陆也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做出替身傀。
……
三日的时间过得极快,凝禅手下零碎的部件逐渐全部被精密地打磨、刻灵纹,再逐一安装上去。
一具替身傀的身体自内到外,逐渐被拼接成型。
无数条细密的灵纹线,交叠构成难以计数的灵纹阵,层层交错运转,相互支持,却又彼此独立。这些灵纹线交织在每一个零部件上,共同构成了支撑替身傀所有行动的锚点。
躯干,四肢,皮囊,头颅。
奔流运转的灵纹阵好似起伏的心跳,除了真正的血肉之外,与其说是在做一具替身傀,她更像是在以自己的双手,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
直到最后,一个尚且没有五官、肌肤只是以说不出什么材质的纸张平整覆盖的人形傀,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凝禅长长舒出一口气,以灵息在这一具替身傀周身游走一遍,确认无误后,向着虞别夜最后一次伸出手。
虞别夜下意识抬手伸向制傀器的架子,然后愣了愣:“……这次需要什么?”
凝禅:“尾巴。”
虞别夜怀疑自己听错了:“尾巴?”
他迟疑地看了看自己还没收回去的龙尾巴,更迟疑地慢慢摆了过来,然后在尾巴尖距离凝禅的手心还有几寸的时候顿住,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要尾巴?我的吗?”
凝禅头也不抬,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手下的替身傀上:“不然这儿还有第二条尾巴吗?”
虞别夜沉默片刻,默默将自己的尾巴再向前递出几寸,轻轻落在了凝禅的掌心。
她的掌心温热,薄茧并不粗糙,反而让他少了一分唯恐自己的鳞片会隔伤她的顾虑。
凝禅的五指收紧,将那条尾巴虚虚地握在了掌心,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在鳞片上摩挲了一下。
虞别夜:“……”
虞别夜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炸了一朵烟花。
就是那种呼啸着,以电闪之色炸开黑夜的烟花。
他胸膛有些起伏,目光紧紧盯着凝禅的手,眼尾有些不自然的飞红。
她的手很白,他的尾巴到了末端,颜色比周身的银灰要更深一点,更近似银黑,三十二盏灵石灯将一切都照耀得清清楚楚,包括她的手指在他鳞片上轻微的、每一下的颤动。
虞别夜想要移开视线,又移不开视线,他猛地闭眼又睁开,喉结微动,抬手想要去寻旁边的水喝,眼神已然有些空茫,又有些发直。
凝禅在挑挑拣拣。
要做替身傀,自然要从原主身上取点儿东西,否则如何与原主产生联系。
具体取什么,自然是听任凝禅喜好。
比如,拔一片龙鳞。
上一世的虞别夜自然也在她面前显露过龙身,但哪里是如此刻这般堂而皇之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凝禅的眼底多了几分晦涩。
她幽幽看一眼虞别夜,然后顿住。
“你脸红什么?”
第61章
话音才落, 虞别夜的龙尾巴便像是触电一般想要缩回去,但凝禅却好似早有准备,力度不轻不重, 恰好卸去了所有尾巴落荒而逃的力。
只是这样一来,她握得更紧,掌心和手指的温度几乎是没有间隙地喷洒在他的尾巴尖。
三十二盏灵石灯洒下通透的光辉, 将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须发毕现。最重要的是,这三十二盏灯,都是被凝禅手里的这条尾巴点亮的。
这三天里,虞别夜的灵识里都是这些光辉,而此刻,他却倏而有些懊恼此处的煌煌如白昼。
否则,凝禅又怎么会看到他的脸红。
虞别夜眼眸轻颤, 他慢慢抬眼,试图尽量平静地看向凝禅:“师姐要我的尾巴做什么?”
凝禅用下巴比了比地上那具人形替身傀,并不打算瞒着他:“给你做的,自然要取你身上一物。”
她的笑容落在虞别夜眼中, 竟然带了过往从未见过的几分故意和恶劣:“所以我想……”
虞别夜还在想,什么叫做给他做的。
然而他的尾巴被那只温热的手握着, 他的思绪浑浑噩噩,几乎不能正常思考。
尤其凝禅的手指在某一片他的龙鳞上认真摩挲了几下,甚至还拿起来,在上面轻轻吹了口气。
虞别夜这下连牙关都咬紧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实在难耐, 这下不仅是脸红, 连着耳尖到脖颈都跟着的一起红了起来,才要开口不管不顾直接告诉凝禅, 尾巴对于他们这一族的意义……
“嘶!”他倏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锐痛从他的尾巴末梢传来,那是他还从未体会过的痛感,但与此同时,这样的痛意里,还带着几丝难言的战栗,便让痛也变成了某种余韵悠长的心颤。
虞别夜神思比之前更混沌几分,好半天才看清,凝禅的手里多了一片……他的龙鳞。
龙血是蓝色的。
但虞别夜的血却是一片殷红,凝禅接了两滴,旋即便给他的那一隅小伤口点了醒灵。
没了龙鳞覆盖的那一小片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龙鳞却并非这么快能长出来的,只有一小截刚刚萌生的鳞芽,裸露在外的,则是那一片新生的血肉。
凝禅好奇地盯了会儿,着实是没见过,一时没忍住,用手指轻轻摸了摸。
虞别夜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根神经断了。
凝禅还在细品。
手感挺奇妙,比起人类的肌肤,触感要更韧一点,光滑,又因为新生而细嫩,难怪要以龙鳞覆盖,否则看起来应是很容易受伤。
品完以后,凝禅便松开了手,抬起手,对着灵石灯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片半个巴掌大小的银灰色龙鳞。
“借你一片龙鳞。”凝禅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还你一具替身傀。”
虞别夜压根没听清凝禅说了什么。
甚至连刚才那一瞬尖锐的痛都被这一刻的酥麻难耐代替,绵延成了从尾巴尖蜿蜒到颅内的战栗。
被松开的刹那,他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才能不让已经快要逼到唇边的呻.吟溢出。
但松了口气之后,心底取而代之的,便是巨大的空落。
甚至是空虚。
他有些失落,近乎本能地想要更多。
但下一瞬,他脑子里断了的弦已经重续,理智逐渐归拢,他猛地收回尾巴,心道,他想要更多什么?
虞别夜不敢去想。
更不敢想,虽然尾巴对于应龙一族来说,确实是一个比较……敏感的存在,但事实上,敏感的位置,绝不应该是尾巴尖。
而是尾巴根。
可她只是这样简单的、浅尝辄止地触碰到自己的尾巴尖,便竟然已经如此难忍。
若是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只是这么想想,虞别夜呼吸都快停了。
他沉默片刻,抬眼看了一眼凝禅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抬手,自己撸了一把自己的尾巴。
没什么感觉。
这种没什么感觉的认知,让他原本就有些烧红的脸上的绯红更盛,连带着他的眸光都更深了几分。
凝禅对于身后龙尾巴少年的紊乱心绪并非真正一无所知,但她面色平静,好似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无意之所为。
她是需要一片龙鳞。
虽说替身傀与主人之间的锚点其实可以是任何一部分,哪怕只是头发都可以。
但便如前世,浮朝大陆的传说里,望舒仙子会随机取走来求替身傀的人身上的任何一部分作为交换,反而让替身傀本身变得更加神秘了起来。
至于虞别夜这边,为何要用龙鳞……纯粹是因为前世凝禅没用过龙鳞。
她想试试。
同样也试试,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前世的虞别夜有没有骗自己。
结果是没有。
很好。
前世今生,虞别夜的尾巴……都那么敏感。
想到这里,凝禅挑了挑眉,将一些她自以为早就忘了的画面驱出脑海,手指在掌心龙鳞片上细密的纹路上摩挲片刻,重新看向了还差最后一步便能成型的替身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