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叫什么?是谁?”那人狐疑的又再追问。
“奴婢也不知道,我——我只是——”那宫女惶恐的回,语无伦次,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那人瞧着她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就大手一挥,“先押下去!”
侍卫们将那宫女架着走了,那人却也没理会庄嬷嬷,大摇大摆的就转身往外走。
人都说落草的凤凰不如鸡,虽然下头的人并不知道宋太后到底是怎么了,但是既然皇帝亲自下了口谕要将她软禁,那就一定是拿住了她天大的把柄,她是绝对翻不了身的了。
几个人将那婢女架着走出了韶华宫,却又为了难,“头儿?这要怎么办?现在这宫里就是铜墙铁壁,那宋四小姐又不是傻子,总不会真的来自投罗网吧?”
“上头下来的口谕,我能有什么办法?”那领头的不悦道,又盯着那宫女看了两眼:“宣王不会只为着探病就进宫来的,他带来的人手车驾那边还要盯紧一点,至于这个宫女——难道是打发了她来一探虚实,看我们在这里有没有埋伏的?”
这个时候,确实不会有人惦记着宋太后二人的饮食的,如果这宫女是个不知情的,那之前给她托盘的小太监就是有嫌疑的了。
几个人琢磨了一下,也不敢怠慢,赶紧就带着人去见殷绍了。
一众侍卫来的快去的也快,庄嬷嬷就是心里再气也是无可奈何的,黑着脸关上了殿门,刚一转身,却见右边的窗户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却是——
宋楚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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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和老太婆的关系玄妙啊玄妙,嗷嗷嗷~
☆、第061章 亡国之耻,处心积虑
“嬷嬷,是我!”宋楚兮反手关了窗户。
庄嬷嬷一惊又一愣。
“没事!韶华宫外面都是殷绍的人,刚才那宫婢是我安排的。”宋楚兮言简意赅的解释。
如果不是那宫婢出现把外围的侍卫引进了院子里,她要翻墙而入都是不能的。
“殷绍不好糊弄,他应该很快就会反过味来,姑母呢?”宋楚兮也容不得再多说。
“太后在里面。”庄嬷嬷道,但是神情尴尬,那目光之间也带了几分闪躲。
宋楚兮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自己转身往里走去。
这座偌大的宫殿,如果平时人来人往,下面仆从前呼后拥的时候会觉得它锦绣壮阔,但此刻过分的清冷寂静之下,却有种森森的冷意从四面八方盖过来。
宋太后孤身站在后殿右边一闪窗子的前面,那窗口大开,但外面的视野局限,却不过就是冰冷高耸的一面墙而已。
那女人站在窗前,脊背笔直,但是一个背影却透着莫名的萧索。
宋楚兮心里隐隐叹了口气。
庄嬷嬷很轻声的提醒道:“太后,四小姐来看您了。”
原以为宋太后这个是不会想见任何人的,但她却居然很快的回转身来,神色淡淡的抬了抬手,“你来了,坐吧!”
她这态度,着实有几分反常。
庄嬷嬷心里略有不安,就站在门边没动。
宋楚兮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和宋太后先后坐在了椅子上。
“姑母您还好吗?”宋楚兮问道。
她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个时机之下她进宫来,其实是个非常冒险的决定,无论于公于私,宋太后都不会赞成,可是她却并没说什么。
“也没什么。”宋太后淡淡说道:“既然你来了,刚好就陪哀家说说话,以后——当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宋楚兮皱眉,“姑母……”
“你别打岔!”宋太后抬手打断她的话,面上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哀家活了这么多年了,该见的不该见的,什么都见过了,你也不需要再开解我什么。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结局也都只是各自的命。你不用替我觉得委屈,我也没什么好委屈的,这件事本就是几十年前就已经计划好的,只是没想到最后这结果却闹的比料想中的难看了些。”
宋太后说着,就自嘲的苦笑了一声。
她早就做好了以身做饵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在这之前岳氏会出现,还揭开了那段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
宋楚兮也知道在一个长辈面前这样的揭她的疮疤不好,但这也是最后一次她能有机会弄清楚所有事情的因果了。
“岳氏的话……”她迟疑着,最终还是没忍心开口询问有关宋太后的私情,只委婉的转移了话题道:“这就是祖父当年和端木老家主之间达成的协议吗?”
宋太后勾唇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她面上表情平静,但那眸色深处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无奈可苦涩情绪,“四十八年前,西疆皇室的卫队被北狄大军所破,一夕之间,皇权颠覆,家国不存,咱们南塘政权偏居一隅,本来就国小力弱,北狄殷氏乘胜追击,挥军直压南境。因为刚刚攻下西疆,北狄朝廷的士气大振,势如破竹,以当时南塘的区区一点国本,完全不足以与之抗衡,只不过打了两场下来,颓势就相当明显了,如果要硬碰硬的死磕下去,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必定是要一败涂地的。当时任职军中主帅的是端木英,也就是……是他的父亲,而你祖父也在军中,咱们南塘虽然国小力弱,但是上至帝君朝臣,下至贩夫百姓却都是有胆气的人,当时都已经做好了举国抗击的准备,陛下甚至也准备亲临战场督战,整个南塘一脉做好了共存亡的准备。可楚兮你是知道的,战争的残酷远非是你我所能想象的到的,当初西疆落败,整个皇城被屠,大火焚烧,一片焦土,无论是皇室还是寻常百姓,无一幸免,全部成了王军刀下的亡魂。当时明明败绩已定,即使全族血战,只能落得个阖族被灭的下场,于是就在陛下御驾亲征的头一天夜里,他单独秘密传召了……传召了端木项和你祖父进宫,然后就在那天的黎明时分,以宋氏和端木氏为首的各大世家的掌舵人联名上书请求进宫议事,于朝庆殿内软禁了陛下,之后是你祖父快把家变日夜兼程的赶赴前线战场,和北狄人达成了协议……”
史书所载和民间传闻,是在战乱当中,南塘各大世家家主合力逼死了当时的南塘帝君,并且联名递送了降书议和,拱手把南塘送出去的。
宋楚兮却不知道这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内幕。
她愣了一愣,但却马上有所顿悟,“难道是当时的陛下……”
宋太后沉痛的点了点头,满脸苦涩的继续说道:“当初的陛下饱读诗书,是个十分仁慈的人,亡国之辱他承受起来固然艰难,但与其是以卵击石,等着最后阖族被屠,实在不如先发制人,以他南塘整个皇室之血,换取城中百姓安康和战场上十数万将士的性命,那样至少还能为南塘故国保留住它的血脉传承。”
这样的忍辱负重,一般的帝王是很难做到的,但凡为人君者,大都十分在意后事的眼光和史书上对自己的评价。
御驾亲临,举国抗击敌寇死在战场上的皇帝,和懦弱无能,被自己的朝臣族人逼死自裁的皇帝——
虽然都是亡国之君,但这留下的名声和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
同样都是死,但是当初的这位南塘帝君,他却选择了用自己的屈辱换了国中子民的血脉传承和延续。
这样的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宋楚兮从来就不善于去评判别人的对错得失,只这个时候心中却是大为震动的。
她勉强定了定神,“所以说,那是从率众归降了朝廷开始,祖母和端木氏他们就开始在暗中筹谋着复国了?”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宋太后神色凝重,提起这段往事,谁的心里也都不会很轻松,“当年偶尔听父亲提过,陛下一直都知道以咱们南塘的实力是不可能和北狄的朝廷抗衡的,所以他当时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免除整个南塘的灭族之祸。但是端木家和咱们宋家两家人却是那件事的直接执行者,大约是觉得愧对陛下,所以私底下两家人早就在谋划,寻找机会了。”
亡国之耻本来就是巨大的压力,何况他们这些都还是从南塘走出去的叛臣,想要一雪前耻卷土重来,这本身就无可厚非。
“就是因为这样,姑母你才答应做他们的内应?”宋楚兮确认道。
“那是一国一族的事情,并非我一人所能左右。”宋太后道,神色之间却不见怎样的不甘愿。
“可是姑母,你明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出路的死局,我能不能问,当初你之所以甘心入局,到底真的是因为国仇家恨的原因还是……”只为了那个男人?
“兮儿。”宋太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了掌中,看着她的眼睛,十分忧虑的说道:“我自私了一辈子,也瞒了你很多的事,以至于让你陷进了今天这样两难的处境里,你别怪我。”
她不替自己辩解什么,自私就是自私,本来也没什么好澄清的。
而宋楚兮看着宋太后,她要的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年轻了,鬓角都隐隐有了岁月的风霜。
她很难联想到她年轻时候是怎么样的青春灵动,笑靥如花,只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女人都一直是雍容高贵,冰凉而冷漠的一种存在。
“姑母,值得吗?”宋楚兮只是觉得酸楚,便就这样问道。
以身做饵,把自己深埋在这座宫城的黄金壁垒之内,蛰伏了整整三十年,只为了等一个契机,去成全家国的荣耀和那些男人的野心志向。
一个人的一生才有多长?
她一个人困锁宫城,无心无爱,尤其在这后宫之中,一个女人一生无子,这是一件多么荒凉而可怕的事情?
明知道先帝当初迎她入宫是别有居心,爱或不爱暂且抛开不提,只就冲着他对南塘的忌惮这一点,他就不会给她孩子。
走了这一步,就等于是认了这一辈子必定要无依终老的结局。
这到底得是有一种怎样的决心和信念,才能叫她义无反顾的走上这一条路?
值得吗?不值吗?
这个问题,宋太后又何尝不是反复的问自己,可是不管值不值得,她都知道自己没的选。
宋太后苦笑了一笑,“值不值得——我也都已经走了一生了。”
“……”宋楚兮哑然,却是无言以对。
两个人相对沉默,这殿中气氛一度尴尬了起来,就在这时候,殿外却突然又传来了一片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敲门。
主仆三个不约而同的抬眸看去。
因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庄嬷嬷紧张之余,不由的脸色微微发白,低低的唤了声,“太后……”
宋楚兮也拧眉朝宋太后看去。
宋太后面上表情平静,只缓缓的点了下头,道:“该来的迟早会来。”
这里分内外两殿,宋楚兮坐的那张椅子又偏角落,因为外面过来的脚步声就只是一个人的,她便直接坐着没动。
庄嬷嬷忧心忡忡的看了宋太后两眼,过了一会才无奈的转身去开了门。
门口低眉顺眼的站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一只酒壶一只空杯。
庄嬷嬷看到这两样东西,立刻就变了脸。
那小太监也不说话,直接屈膝跪下去,将那托盘高举过头顶。
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庄嬷嬷也难掩心中的颤抖和怒意,“你——”她愤怒的想要说什么,就听里面宋太后冷淡的声音传来,“拿进来吧!”
庄嬷嬷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明知道皇帝是要她的命的,这个女人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那小太监心中诧异万分,忍不住稍稍抬眸,拿眼角的余光往殿内扫过来一眼。
内外两殿中间的雕花门相隔,她只能看到那尊贵雍容的女人的半个身子。
面容冷肃而庄严,不带半点人之将死的悲凉。
庄嬷嬷又再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咬着牙将那托盘接了,那小太监于是也不再多留,站起身来道:“天黑之前,奴才会过来收拾。”
庄嬷嬷强压着满心的怒火,没叫自己当场发作。
那小太监言罢,仍旧是使劲低垂着眼眸往后退去。
庄嬷嬷合上房门,双手捧着托盘回到内殿,浑浊的双眼里面隐隐有泪,隐忍至深的用力抿着唇角。
宋太后面上神色如常,略一颔首,“先放着吧。”
庄嬷嬷的嘴巴动了动,最终却没能说出话来,只顺从的把那托盘远远地放在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几上。
宋楚兮的视线定格,拧眉沉默,宋太后已然开口道:“这一场风波,怕是等不到年关就要全面爆发了。皇帝伤的不轻,就算缓过来大概也拖不了多少时日了,你一直都是个有主意的,多余的话哀家也不需要再多说了,横竖这朝廷对咱们南塘是注定了要容不下的,端木家的那个七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