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玉抬眸看向他,目中突然多了几分恳求。
“老奴八岁就进了宫,如今经在宫里待了整整六十年了,这一辈子也算是什么都经历过了,人生了无遗憾,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乃一国之君,他若想要了老奴的命,谁都保不住,但老奴不想拖累了家人……”
“家人?”
苏越还是头一回听说曹公公居然还有亲人在世,心里不免震惊。
“不知曹公公的家人身居何处?”
曹德玉颔首道:“我只有一个亲侄儿在世了,他去年刚得了一个小孙子,那是我们曹家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也得护住,老奴深知京中局势不稳,所以早几年便让他们回江南青州老家定居了。”
苏越闻言,凛神想想,凝声道:“既然他们不在京中,皇上未必会为难他们。”
曹德玉却摇头笑道:“苏将军,你终究是不如定安王了解圣上,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老奴深知皇上的性情,他若有心杀什么人,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只是老奴那侄儿一家着实无辜,还望苏将军相助,老奴必定生生世世都记得将军的恩情!”
说到这儿,他猝不及防的面向苏越跪下了。
苏越赶忙扶他起来。
“曹公公言重了,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本将有个可靠的部下恰好在青州当差,待会儿我便传信给他,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人护住你侄子一家的周全!”
曹德玉闻言,感激涕零道:“老奴多谢苏将军大恩!”
苏越抿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感慨。
未知结局时,人尚且还有拼死一搏的机会。
可一旦预料到了结局,是进还是退,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诸如三皇子和荣贵妃,他们何尝没有想过自己此生的下场,只是他们不愿意接受罢了,最终还是逃不过一死。
而曹公公是坦然面对,进退两难。
那裴寂呢?
他最后又会如何?
苏越没办法想象裴寂的结局,因为裴寂和别人不一样,他总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中化险为夷,正因为他强大且聪明,所以结局难以预料。
而他既然已经选择站在裴寂这边,就绝不能再生出别的顾虑,免得到时候害人又害己……
曹德玉没在苏越这儿待多久便告辞了。
送走曹德玉后,苏越即刻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青州。
而此时的曹德玉已经回到了皇宫。
宫里的奴才也分三六九等的,他是总管太监,行事自然要比宫里其他人方便得多,就连守宫门的侍卫总领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道声好。
但此刻却明显不同于往常。
一行进宫门内,曹德玉便被两个护卫拦下了。
“曹公公,一大清早的,不知您去哪儿了?皇上差您伺候惯了,方才左右找不到您,可真是急坏了,既然您回来了,那就赶紧随我们一起去养心殿吧!”
曹德玉心里一顿,似预料到什么,嘴上微微一笑,神情中渐渐多了几分坦然。
那两个护卫不明所以,一路像看犯人似的紧紧盯着他。
行至养心殿内,皇上正坐在软榻上下棋。
他闲时最喜欢与自己对弈,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哪方输哪方赢,全凭本心。
曹德玉垂眸进去,踱着步子缓缓行至老皇帝面前。
“老奴拜见皇上……”
老皇帝闻言,似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落下一枚黑子。
曹德玉见此情形,反倒摸不透他的心思了,平静的面容上悄然浮出一抹慌乱。
皇上却在这时候转过头来,老眼深邃地直视他。
“怎么一见到朕就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朕还是头一次见你在朕面前如此失态,一大早起来就没见到你,去哪儿了?”
曹德玉忙颔首道:“老奴前几日收到家书,一直没顾得上回,这两日见皇上没什么烦心事,这才擅自出宫了,老奴自知自己坏了宫里的规矩,任凭皇上责罚。”
“是吗?”
老皇帝闻言挑眉,两手负在身后一步一顿的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隐隐抖动的肩膀看了一瞬,旋即笑了。
曹德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皇上的眼神盯得他越发紧张,就好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蟒蛇,目光冰冷泛着幽光,只等猎物放松戒备之后再猝不及防地奋力一扑,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他忍不住瑟缩一下,低垂着头静等皇上出声。
老皇帝盯着他看了一瞬,目中浮起一抹漠然。
“曹德玉,你身为宫里的总管太监,本该以身作则,而今却知法犯法,莫不是仗着朕器重你,所以才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曹德玉听见这话,心底猛地一沉,慌不择乱地跪到了地上。
“皇上,老奴没有啊皇上!老奴今日确实不该擅作主张,但是老奴……”
“朕也想保你,但你这次实在太让朕失望了,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能破!”
老皇帝冷脸打断他未说完的话,盯着他一派紧张的脸色接着往下说。
“曹德玉,念在你伺候朕多年的份儿上,朕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这一杯鸩酒算是了结了你与朕这些年的主仆之情。”
话音落罢,只见一个小太监端着一杯酒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
曹德玉见状,深知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心中顿时浮起一抹悲凉。
“老奴、老奴多谢皇上成全,皇上多多保重,来生、来生……老奴还来伺候您!”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端起鸩酒一饮而尽。
而老皇帝眼中却一片冷漠,仿佛曹德玉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说来也是唏嘘,伺候皇上这么多年,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曹德玉倒下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掠过了很多人的脸。
进宫这些年,他见过了太多人的风光,也见过他们最终凄凉死去的样子,或绝望,或不甘,或委屈,或悔悟……
人生一世,起起伏伏,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曹公公自嘲一笑,视线缓缓落在老皇帝身上,嚅动着唇瓣想说点什么,最后终是断了气。
老皇帝见他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拂袖摆摆手,让人把他的尸体抬下去随便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