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述眨眨眼,随后也是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就事论事的笑了,“至少在父皇面前,她的话是这么说的。”
“哼!”端木岐意味不明的冷哼了一声。
殷述就又继续说道:“端木老家主当真是一奇人,明知道朝廷忌惮,他干脆就釜底抽薪,直接就死遁了,用一个草包端木旸来掩人耳目,解除朝廷对你们端木氏的戒心。端木旸掌权的那几年,足够你和他里应外合,继续在背后运作,巩固实力了吧?如今六年已过,想必你们祖孙二人是已经将一切都筹谋打算的纯熟了。这样的欺瞒,你但是知道,这已经触动了父皇的底线,他很生气,我还从来没有看他胜过这么大的气。这种情况下,那丫头投其所好,主动表示要出手帮他谋划此事,他是不可能拒绝的。毕竟——皇祖母的那点私事虽是叫他丢了面子,可丢面子也比丢了江山皇位要好的多,象形之下——打击击垮你们端木氏的阴谋,这才是当务之急。”
端木项那人,因为太出色了,从很早眼前开始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当时他必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干脆就设计了一出假死的戏码,借故脱身了。当然了,端木岐是他承认的最合适的继承人,为了彻底打消朝廷的疑虑,那个家主之位自然也不能由端木岐来继承。于是他们祖孙两个联手演了一场戏,让老夫人岳氏做内应,协助端木旸上位。端木旸是个没有野心只贪图眼前利益的人,朝廷方面果然就慢慢的对他们放松了警惕。
这其中的几年,想想端木项隐在暗处和端木岐联手在布置筹谋的事,换成是任何人都要胆战心惊的。
明面上的敌人,再强大都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他是躲在暗处的,他看得见你,处处针对你,而你——
却是拿他毫无办法的。
皇帝这一次马失前蹄,是真的足够将他气得半死的。
端木岐弯了弯唇角,“你们出面把我引到这里,还是打的我祖父的主意?”
殷述并不否认,“如果皇祖母她不够资格请得老家主现身,那么同样对他死心塌地,为他隐忍了多年的他的原配夫人——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分量?”
端木岐明明什么都猜到了,他还这么配合?
这一点,是让殷述心里最没底的。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端木岐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
端木岐却也没有遮掩。
他垂眸又抿了口茶,随后便就半真半假的笑了,“我祖父他能隐忍至今,甚至把端木旸都推出去做了垫脚石,楚儿她是女子心肠,又任性惯了,她那些想当然的以为,你不会也当真了吧?你真以为我祖父他是会为了这种事就会不顾大局的吗?”
宋太后不足以打动他,岳氏难道也不行吗?
“原来如此!”殷述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这么配合的进宫来了了,原来你只是因为确信这一次我们做的就只会是无用功。”
端木岐笑了笑,不置可否。
宋楚兮那丫头的执念一旦被激起来,那就是谁也奶喝不了的,她居然不惜向朝廷投诚,也一心要引端木项现身。她这么急切又迫切,说到底,还是因为宋太后,还是想要赶在宋太后死之前,把端木项逼出来的。
思及此处,端木岐突然深深的探口气。
他站起身来,又踱步到那扇屏风前面,过了一会儿却又突然改了口风道:“其实还真说不定,我祖父他本身也不就是那么个铁石心肠的人。”
“应该吧!”殷述道,语气中却是别有深意。
他坐着没动,只看着端木岐的背影道:“就算皇祖母和端木老夫人加起来的分量也都不足以撼动端木老家主,毕竟现在端木家主你人也在这里,再加上一个你——这成算总会是要大些了吧?”
宋楚兮当是不会抱着这样的心思的,这却应该是皇帝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端木岐闻言,就听了笑话一样的浅笑出声。
“怎么?”殷述皱眉,起身走到他旁边与他并肩而立,偏头去看他的侧脸,“他对你报以厚望,你又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继承人。说句不好听的,他端木项年事已高,还指望他的阳寿能有多长?端木氏没了他,损失或许不会太大,他总不会舍得端木家主你也跟着一起折在这里吧?届时——就算你们之前的布署在如何的周到,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还不是一败涂地?”
端木岐的面色不变,唇角却是猝不及防的勾起一抹明艳到近乎勾魂的弧度。
他也回转头来,定定的看着殷述的眼睛,字字清晰的确认道:“你那么确定,没了我,端木家就再没人能玩的转了?”
他的语气,也说不上只是揶揄还是自嘲。
殷述一眼望进了他星光闪烁的眸子里,心中先是茫然,但是他本就思维敏锐,再细细一想,不由的就变了脸色。
端木岐见他如此,脸上就笑的越发欢畅了,“你们不是都觉得我祖父隐忍的功夫惊人,非同一般吗?他这样深的心机,这样周到细密的布署之下,怎么会把他真正押宝的筹码捧到台面上任人攻击?”
殷述看着他越发妖邪入骨的笑容,脸色却是越沉越难看。
从直觉上讲,他觉得端木岐这人心机和手段无双,已经是个有能力角逐天下,不可多得的对手了。
可是今时今日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端木岐的这些话却又根本就不像是在混淆视听。
“明白了吗”端木岐没事人似的继续笑道:“你们对我寄予这么高的厚望也是白瞎了,说白了,我也只是负责打头阵,用来掩人耳目的挡箭牌罢了。当然了,你们若是奈何不得我,我会继续做我该做的事,如果实在不行——”
端木岐的话,只到一半,戛然而止。
殷述心里将信将疑的接下他的话茬,“你们家还有一位八公子!”
端木家的老八端木棠!
那个一直以纨绔子弟著称,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端木老八?
那个人才是端木氏为了这场天下角逐而预留下来的王牌吗?虽然就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端木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完全就是个不堪大用的样子,但是——
谁又能确保他就不是深藏不露呢?
端木岐的神色坦荡,似是不管对他自己,也或者是对整个端木家将来的命运都不甚挂心。
殷述虽然不全信他的话,但是脑中飞快的思忖过后,面色不由的就的一紧,“明知道那丫头要对端木老夫人下手,你还故意卖了这个破绽,所以——现在你是和那丫头的心思一样,想等着引那端木老家主现身吗?”
他之前就是想不明不白,为什么宋楚兮那么笃定,计算知道他们要对岳氏出手,端木岐也会配合就范的,但如果说端木岐是因为端木项将他用做了棋子和端木棠的铺路石而心存怨恨的话——
那么——
此事好像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就因为私人的怨愤,端木岐便就不顾大局了?
这话对一个阴谋家和野心家来讲,太不切实际了,但是端木岐这人亦正亦邪,本来就不是什么真意凛然之人,发生在他的身上,又好像是可以理解的。
眼前的这个局面,突然就成了一团迷雾,叫人理解困难了。
殷述拧眉思索,殿中一时气氛沉闷,却又突然听到那大门口有人冷冷的笑声传来,“康王殿下您到底还是年少,心思单纯,他端木家主是什么样的?就算这普天下之所有的人都被送出去做了别人的踏脚石,他也绝对是最后踩着所有人的尸骨走到最后的那一个。”
这道声音很冷,又带着低沉的疲惫。
殷述一下子就变了脸。
端木岐也是眉头不受控制的皱了一下。
两人个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
宋楚兮扶着门框出现在那里,眼底神色一片冰凉。
这一场雪一直没有停,只是雪势时大时小。
这会儿乌云遍布,即便是正午的时候也不见丝毫天光。
端木岐一阵紫衫华贵,依旧是秉承着他往日里随性的样子,并不曾束发。
发丝自他肩头披散下来,衬着他绝世姿容,风流无限又狂放不羁。
宋楚兮因为发了烧,面色面呈现出一种不很自然的红晕来,这个样子,和她眼底冰凉的神色显得极不相称。
端木岐唇角噙一抹根本就能算作笑容的笑,与她相对。
宋楚兮慢慢的把脊背挺直,脸上一扫方才的疲态,冷静的看了他一眼,就直接把目光转给了殷述道:“康王殿下是闲来无事吗?居然在这里听他鬼话连篇?”
“阿楚——”殷述拧眉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而给忍了下来。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你要真觉得他的话可信,那不如就在这里一刀杀了他,然后再等着看端木氏后面会发生什么事,看看到底谁才是谁抛出来混淆视听的垫脚石。”
她这一开口就敌意很足,仿佛她和端木岐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而从来就没有熟悉和亲近过。
殷述听着她这样冷酷的话语,虽然这话不是针对他的,但是莫名的,他却有些心惊。
“阿楚!”他匆忙的举步迎上来,“你是要出宫去吗?我送你。”
宋楚兮看也没看端木岐,只就淡淡说道:“我是要走了,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跟你说一声。陛下刚叫人寻你了,你没什么事的话,就早些过去吧。”
端木岐站在屋子里,她站在门口。
端木岐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目光却一直定定的望着她,只是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
而宋楚兮,从一开始看了他一眼,就根本当他是不存在的,和殷述打了招呼,转身就离开了。
殷述往前追了一步,但是想了想,却还是回头看向了端木岐。
他的探子都不是吃干饭的,对于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发生的事,大致都了解。
此刻,他看着端木岐的时候就带了几分恼怒的情绪道:“父皇的意思,暂时就请端木家主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吩咐外头的人却办。”
“做什么?”端木岐突然就笑了,散漫的走回桌旁坐下,“你这是替人鸣不平,要迁怒于我?还是真信了那丫头的话?”
他端起桌上茶碗抿了口茶,觉得那茶水已经冷了,就又皱眉扔回了桌子上,然后好整以暇的看向了殷述道:“横竖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可以这就杀了我,用以验证那丫头方才的话啊!”
端木家最终的掌舵者会是谁?
这个端木岐诡诈又阴险,他是真的不像别人的探路石,除非——
端木家那位八公子是个掩藏的高手,实际上却有着比他更深的心机和更高明的手段,否则的话,端木项没有理由舍弃他而去保端木棠的。
何况——
宋楚兮方才的那番话,也不乏赌气的意思在里面,说得很有些含糊不清。
殷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就微微的笑了,“本王只是奉命行事,传的都是父皇的口谕,至于别的事,我不管。”
端木岐见状,唇角弯起的弧度便多了嘲讽的意思,“咱们这些人,还真是谁也别笑话谁,说到底,还不都是在各自算计?殷述,你可把你的狐狸尾巴给藏好了,楚儿的脾气我比你清楚,她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可不只有这样而已,要糊弄她?你得多下点功夫。”
殷述听着他冷嘲热讽的话,却是面色不变,扬眉道:“这就不需要你来提点了,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
说完,他便甩袖而去。
他的确也是有私心的,但是那和他对宋楚兮的用心并不冲突。
“康王殿下!”院子里的侍卫纷纷行礼。
“好生伺候端木家主!”殷述道,语气冷肃。
侍卫们赶紧应承了下来。
殷述从这院子里出去之后,也没去追宋楚兮,而是直接回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皇帝才刚被人伺候着吃了药,但是那脸色着实难看。
“儿臣见过父皇。”殷述上前行礼,等着宫女伺候皇帝漱了口,这才举步走过去,“父皇这会儿可是觉得好些了?”
“叫人盯着那个丫头了没有?”皇帝却没理他,而是先扭头对高金立道。
养了这几日,他的身体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这会儿开口的声音沙哑无力,听起来晦暗阴沉,叫人觉得很难受。
“宋四小姐出宫去了。”高金立回道,说着却是欲言又止,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殷述一眼,然后才低垂着眼睛道:“宫外——是宣王殿下在等着接她。”
“老十一?”皇帝的眉头一下子就拧成了疙瘩,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殷述的面色却是未变,只站在皇帝的床榻边上。
“是的!”高金立硬着头皮道:“奴才特意叫人过去打听了,宋四小姐来的时候就是宣王府的马车和侍卫护送,后来她走的时候,开了车门才——才发现是宣王殿下亲自等在马车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