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宋楚兮反而不急了,只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侍卫们看安意茹那狰狞的模样,就又有些蠢蠢欲动,手持长矛就要冲进来。几个婆子赶紧上去阻挡,“误会!别动手,千万别动手,四小姐不是私自闯入,她有——”
院子里乱糟糟的闹成一片,场面正在混乱不堪的时候,院子外面就突然听到一声清喝,“都还不快给本宫住手!”
侍卫们吓了一跳,仓促转身,就见廖倩华冷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见过太子妃!”侍卫们赶紧跪地行礼。
廖倩华什么都没问,直接就看向了屋子这边,厉声叱道:“安氏,大晚上的你又作什么妖?瑾妃才刚故去,宫里还在帮丧事,你就这样不知轻重的这趟,是唯恐御史台的人闲着没事做,给他们理由参奏殿下治家不严的疏忽吗?”
她一眼看过来,因为安意茹的那个样子实在有碍瞻观,就只以为背对门口站在那里的宋楚兮是安意茹,气冲冲的直接错过安意茹身边冲了进去,才要再开骂,宋楚兮已经冷笑着回转身来,“太子妃娘娘是该好好管教一下太子殿下的这位妾室了,今天冒昧登门,是我思虑的不周,不过有些事情,想必太子妃娘娘也能体谅,不会怪罪于我的。”
廖倩华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诧异的使劲皱了眉头,“你?”
这时候去请了廖倩华之后又自己故意晚来两步的颜玥方才施施然款步走了过来,站在门口的安意茹面前,掩着鼻子道:“安良娣你就是这副妆容拜见娘娘的吗?这样难道不是对娘娘不敬?”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安意茹正在气头上,冷声吼回去。
她才被宋楚兮名其妙泼了这一身的汤汤水水,愤恨的想要扑过去挠人,便就咬牙切齿的回头指着宋楚兮,控诉道:“娘娘,这个死丫头莫名其妙闯进来,搅了我的晚膳又泼了我这一身,这分明就是对太子殿下不敬,对东宫不敬,您要不要给妾身主持公道?”
这宋楚兮简直就是个疯子,她又没招惹她。
宋楚兮的作坊廖倩华是知道的,这的确是她会做的事,虽然心里也是痛恨安意茹,众目睽睽之下廖倩华为难。
“安氏你不要信口雌黄,我是硬闯进了你的院子不假,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望你身上泼东西了?分明是你自己要起身给我打招呼的时候扯到桌布,自己弄洒了饭菜,现在仪容有失,你要赖给我?”论及空口说白话,宋楚兮从不畏惧。
不过她方才冲进来的太迅速了,除了在屋子里服侍的安意茹的那两个婢女,其他人都被她的背影挡在外面,也着实是没见到这边是怎么动手的。
只是么——
安意茹头顶都被菜汤浇透了,怎么可能是自己拉扯造成的?
“你才是信口雌黄——”安意茹气急败坏的大声道,说着就要冲过来。
舜瑜两个想要去挡她,却被宋楚兮拦下了。宋楚兮只就深情冷蔑的看着她,忽而就气定神闲道:“我承认我今天进府是急躁了点儿,不过也是事出有因的,因为我听说安良娣和我三婶之间的私交不错,可是我三婶的灵堂上却没等到安良娣去送行,我一时心里愤懑不平,就跑过来问个究竟了。”
安意茹听她突然提起梁氏,心虚之余突然就没了底气,脚步一下子僵住了。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之中满含恶意。
廖倩华也正记恨着那件事呢,也是看了安意茹一眼道:“本宫依稀也是记得的,如果真是这样,安氏,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娘娘您不要血口喷人,婢妾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梁氏,当初她害我小——”安意茹立刻开口辩驳。
殷绍都说了不追究这件事了,而且梁氏人也死了,这两个女人居然里应外合的翻旧账?
廖倩华是碍着殷绍,不能公然动她,宋楚兮才不管,趁着她口出秽语的契机,一鞭子就响亮的挥了过去。
啪——
一声极响亮的声音,安意茹的嘴角到脸颊处就比抽出了一道很长的伤口。
宋楚兮下手极准,那鞭痕刚好从两边的嘴角往外拉开,乍一眼看去,竟然好像只是她那嘴角往外裂开了一样,样子看上去只叫人觉得滑稽。但却只有安意茹一个人知道,方才宋楚兮这一鞭子也刚好是抽在了她要开口骂人的瞬间,鞭子扫的舌头断掉了一样,疼的近乎昏厥。
她哇的尖叫一声,仓惶的捂住了嘴巴,疼的蹲在了地上。
颜玥倒是几乎忍不住笑了——
她的这个姐姐,一向都稳健又不拘小节的现在换了副皮囊,反而多了几分任意随性的小孩子脾气。
所有人都被她这一鞭子甩傻了,宋楚兮就又冷冷的警告道:“死者为大,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别以为你是太子侍妾就可以枉顾法度规矩,你说你跟我三婶不熟是吗?你最好再给我好好想想清楚,如果良娣娘娘你的脑子实在不灵光想不起来,下次见面,我不介意把你请到京兆府的公堂上,多找几个人和你一起想一想。”
她这分明就是因为那件根本就没能成事的所为暗算来打击报复的,看是那件事,最怕被人深入探究的人却是安意茹。
安意茹吃了哑巴亏,舌头还在砝码发疼,就干脆蹲在那里不起身了。
宋楚兮横竖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将那脏了的马鞭往她面前一丢,转身就又冲了出去,一面道:“太子妃娘娘,这是我南塘宋氏和这位安氏的私人恩怨,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今天有打扰之处,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这边她走的飞快,廖倩华几乎没反应过来。
“娘娘,四小姐走了。”颜玥连忙扯了下她的袖子,见廖倩华还在发愣,就焦急的提了裙子往外追去,“四小姐,妾身送您出府吧。”
这边她追着宋楚兮的步子匆匆出了安意茹的院子,谁都没停,一直走到花园里的无人处,宋楚兮方才止住了步子。
舜瑛她们都隐隐觉得宋楚兮和这个颜氏有点什么关联,只是不好细究,自觉的守在了小径的两边路口。
“姐姐。”颜玥有些惊慌的握住宋楚兮的手,看着她的脸道:“是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大晚上的突然过来了?”
长城得到消息,殷绍是昨天去城西拿的消息,如果真是被他揪出了颜玥的身份来,颜玥现在绝对不能安然无恙。
这么一来,他昨天过去那边就该是和颜玥完全无关得了。
只要颜玥暂时没事,宋楚兮也就能稍稍放心。
她笑了笑,反手攥住颜玥的手指,也是用力握了握道:“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你了,就想着横竖无事,干脆过来看你一眼了。”
颜玥在殷绍这里,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宋楚兮心里总归是着急,但着急却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能直接劝她离开,于是就掩饰着摸了摸她的脸颊道:“这阵子你还好吗?有没有麻烦?”
“我还好,宫里一直不间断的出事,也没人顾得上我了,倒是姐姐你,最近——”颜玥道。
她们姐妹见一面不容易,但是太多想说的话又不能说。
“对了姐姐,昨晚殷绍和廖倩华进宫奔丧,回来我侍候他们宵夜的时候,听那意思,辰王和能要从太子的阵营里叛出了。”颜玥只捡了点儿要紧的事情说了。
“瑾妃死的起到好处,会有这个结果很正常。”宋楚兮点点头,飞快的左右看了眼,“好了,我不能再留了,容易出破绽,回头上元节那天你应该能跟着一起过去吧?有话到时候再找机会说。”
“嗯。此地不宜久留,姐姐你快走吧。”颜玥也不多做纠缠,只不舍的又用力握了两下她的手。
宋楚兮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招呼了两个丫头,主仆三个又火急火燎的从这太子府里给冲了出去,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倒是把这东宫折腾的鸡飞狗跳。
*
宣王府。
这几天多事之秋,殷湛都朝中各方势力也都分外关注,所以一般都是用过晚膳之后就让丫鬟把殷黎带回她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这会儿他正站在一扇敞开的窗子前面听卫恒转述驿馆发声的事。
“这里到底也是天京,那位彭泽太子真是太有恃无恐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丑事,他居然都不加遮掩。还要那个彭泽国主,难道也跟着昏了头了吗?一个不洁的公主,又名声损毁,他居然都敢公然送到天京来,还得皇上默许要嫁入靖王府做正正妃的?”卫恒道,自己说着,都觉得这件事荒唐至极。
彭泽那边真的以为这件事能瞒得住?
好吧,就算本来山高水远,那文馨公主和即墨勋的事情,他们这边事先可以毫无察觉,可是大白天,两人公然就在驿馆里滚在一起,还闹的天翻地覆,真当驿馆里的人都是聋子瞎子吗?
“你说那里有太子和怀王双方面的眼线?”殷湛对这种糊涂账并不关心,只挑重点的提。
“是的。”卫恒收摄心神,赶紧正色说道:“驿馆里本来的仆役侍卫都是宫里派出去的,里面安插的就只有太子和怀王的人,靖王自己倒是老实得很,居然一点也没怀疑。这个消息——”
“不用管他们,让他们各为其主去卖命吧。”殷湛道。
他是不屑于为难文馨公主那个小女子,但是也没有为了全她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名声再去折损各方探子的必要。
“殿下的意思是——”卫恒看着他脸上淡泊镇定的表情,立刻有所顿悟。
殷湛勾了下唇角,面上呈现出来的那一个表情就更冷然,“天牢里发生的事,不是还不知道暗中相助即墨勋的是什么人吗?让他们双方都把消息带回去,如果是即墨勋的盟友,肯定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替他遮丑了,而另一方——肯定也已经察觉了天牢之事了,逮住了这个时机,还不赶紧设法发难,好扳回一句?这样一来,他们是怎么排队的也就一清二楚了。”
“是。”卫恒了然,举一反三道:“还有传回宫里的消息,同时也可以试探皇上,看她对彭泽那双兄妹之间的丑事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故意的装聋作哑?”
“是啊,他也没有平白吃亏的道理。”殷湛感慨着点点头,“不过依本王对他的了解,他那里绝对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假装不知罢了。反正要确认消息也就只需要等着耗一点时间,这段时间继续叫人暗中调查,看看他和彭泽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忽略掉了的交易或来往。”
论及自私小气急功近利,这世上还有人比皇帝更甚吗?
明知道温馨公主有问题,还接受了一桩明显是打了他脸的婚事?那就只能是因为皇帝从中得了别的更大的好处。
可是——
就彭泽那么个偏居一隅的小国,又能给他什么了不得的好处?
难不成——
皇帝是有把柄给彭泽人抓住了?
殷湛一时不得要领,免不了失神推敲。卫恒出去传了一趟他的命令,回来见他还在失神,就试探道:“王爷,您是不是为了廖大小姐去了太子府的事情不放心?”
宋楚兮孤身一人去了太子府,他当然不放心,虽然知道以她的心性并不至于会惹出什么应付不了的祸事出来。
“只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殷湛道,却是答非所问。
“王爷一直都没跟廖大小姐当面把话都说清楚了,难道准备就这样让她回南塘吗?”卫恒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忍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的说出了口。
“要不然呢?”殷湛倒是没发怒,只心平气和的反问。
卫恒跟了他多年,知道他的性情规矩,本来在这件事上并不敢随便过问,但却深知他在有关廖容纱一事上的执念。
他想不明白殷湛此刻的作为,曾经他明明因为廖容纱的死而万念俱灰,心灰意冷,现在眼前摆着的可是个可以称之为神乎其技的转机,他却并没有迫切的上前抓住。
“王爷您别怪属下多言,其实您比属下更清楚,南塘的几大世家,虽然名义上说都是朝廷的臣属,但也毕竟与一般的臣子不同,哪怕是赶上国宴庆典,也是非得传召不能随便进京的。廖大小姐这一走,就算事事平顺,下一次王爷再有机会见到她的时候恐怕也要是一年以后了。”卫恒道,只就是他会这样着急的理由。
不仅宋楚兮这一走,再要见一面连由头都不好找了,只要是——
她身边现在已经有了个端木岐了。
不管是宋氏和端木氏的宗族里,还是宋楚兮和端木岐个人那里的情况来看,两家联姻都是势在必行的。
极有可能的是,一旦这一次就这么放了宋楚兮离京,那么就算来年一切安稳,她还能再次进京参加朝贺,也恐怕那时候来的就已经不是宋家的四小姐,而是——
端木家的家主夫人了。
这件事,殷湛的心里绝对是比任何人都更着急更介意,又更不愿意看到的。
看是他从来不提,也从来不说,甚至于——
除了除夕国宴上被殷述逼出来的一句看似是玩笑的不能再玩笑的了玩笑话,他再就连一点正面的表示都没有了。
殷湛从那窗外收回视线。
卫恒知道自己僭越了,本来正欲跪地请罪,却听他突然反问道:“你以为是我一直故意拖着,或是拉不下架子或是拉不下脸的端着不肯与她相认吗?”
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
反正卫恒很难理解殷湛在感情一事上面这样拖拖拉拉不干不脆的举措,拧眉道:“王爷——”
殷湛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要等他的回答,摇了摇头,又声音隐隐的一声叹息道:“卫恒你错了,其实不是我没有勇气与她相认,而是——她!是她不肯认我的。”
“怎么会?”卫恒不可思议的倒抽一口凉气,“之前太后娘娘的寿宴那天,廖大小姐她是已经和殿下默认了她自己的身份了吗?”
“是啊!”殷湛点头,那唇角勾起的一个笑容却颇多自嘲又颇多苦涩,“她只是默许了洞察到她前尘的身份,可是现在,一切早就都变得不一样了。她只是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却从来就没有与本王叙旧或是结交的意思,卫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认了就是认了,在卫恒看来,宋楚兮既然已经承认了她前世廖容纱的身份,那么就说明她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回来了。
这件事,哪有殷湛说的那么复杂?
“反正她都已经承认了——”卫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