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见了这么多人,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姜婉宁。
哪怕她长得瘦瘦小小,甚至比不上镇上普通人家的姑娘,然只要她一提笔,就好像换了个人,那是她独有的自信,是在书香世家浸蕴十几年才养出的气质。
老板形容不出来,却认定了她绝非池中物,甚至他都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姑娘,如何会和后头那个瞧着病歪歪的男人结亲。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再接过信纸时,更是怀了极大的憧憬。
事实证明,姜婉宁并没有叫他失望。
“嚯!”等看清纸上的字后,老板眼睛里的光都藏不住了。
他店里也会收些书生的抄书,但没有一人的字比得上这个,这个据说只粗略识几个大字的姑娘。
等他把字句和下面的小人画一照应,更是忍不住笑出来。
他直接下了台阶,快步走到老妇跟前:“大娘你瞧,你看下面的画,能猜出来画了什么吗?”
只见信纸最下面画了三幅小图,第一幅是个大肚子的妇人,第二幅画着被妇人领在手里的小童,最后一幅则是一张破旧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形销骨立的老翁。
哪怕陆尚说了,简单一画,不用太复杂。
但姜婉宁理解的简单,和陆尚的简单仍旧不是一个概念的。
她只简化了衣衫发饰等,但人物的特征却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消看上一眼,就能明白画得是谁。
老妇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在老板的鼓励下,犹犹豫豫说:“这个是儿媳妇?这个是儿媳妇和小刚吧……这个是我家老头子?”
姜婉宁还贴心地把画和字连接在一起,就算不找人念信,自己连蒙带猜的,也能猜个大概。
老板把信给老妇看过,又拿回自己手里。
要不是围观人群喊得太大声,他根本舍不得给他们传看。
就算把信传出去了,也不错眼珠地追着:“小心点小心点,可千万别弄坏了!”
随着带有小人画的书信在人群中传阅过,他们的话也变了风向——
“不得了不得了,这样一封又是字又是画的信,可要多少钱噢!”
“这是那姑娘作的?别不是其他人提前写好,她拿的现成的吧?”
“你瞎说什么呢!那纸最开始分明一片空白,而且她写时画时,大家伙可是全看见了……”
第19章
莫管旁人对这带着小人画的书信多眼馋,既是说好替阿婆代写,那就只能只她的。
等那信纸传了一圈再传回来,整张纸都被抢得皱巴巴的,好在纸上的字画未损。
姜婉宁问过老妇的意见,仍用这封稍有破损的信。
老妇颤巍巍地问道:“这信、这信要多少钱啊……”
这也是所有人关心的。
姜婉宁管写管画,对定价却没什么主意,只能向陆尚投去问询的目光。
陆尚说:“书信代写是两文,小人画是五文,阿婆需要代寄服务吗?”
“代寄?”
“就是把信交给我们,你只需要说好寄去哪里收信人是谁,剩下的都不用操心。”
“多少钱啊?”老妇很是心动。
陆尚伸出一根手指:“一文。”五文两文再加一文,正好是八文钱。
看热闹的百姓帮老妇算好,她听见最后数额后,面上终于露出两分笑意:“要,都要……我有钱,我正好有这些,我现在就数给你们。”
她把用破布包起来的铜板一枚枚数出来,每个铜板上都沾着油花,一模沾的满手都是。
陆尚仿佛看不见上面的糟污一般,高高兴兴地把钱接过来,又仔细问好地址收信人,大声说:“阿婆放心,我一会儿就帮你把信送出去。”
话落,他又添了一句:“我家夫人只管替人写写画画,剩下的乱七八糟的费心事,全来找我就行了。”
这话叫一些想找姜婉宁的人停住脚步,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
陆尚转手就想把钱交给姜婉宁,却看见了她眼中的一瞬迟疑。
陆尚轻笑一声,转而把钱塞进自己兜里,而姜婉宁便是后悔也没法了。
再有人想找他们代写书信,陆尚却是不肯接了,他的理由倒是充分:“我家夫人身子不好,不宜劳神,一天写上一封就够了,诸位要是需要,下回请赶早儿!”
“下回是什么时候?还是在这儿吗?还是这个价钱吗?”
比起镇上最常见的按字收费,陆尚他们简直就是白送,那么几枚铜板,光是笔墨钱都不够。
陆尚对后面的安排还没有一个准确打算,却不妨碍打破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笑道:“阿婆没什么钱,你也没什么钱吗?今日不过给阿婆行个方便,往后可就没那么便宜的。”
“不过大家放心,我们这准比其他摊子便宜,具体价格,还要等我回去问问夫人的意思,这事我说了不算,夫人说了才算。”
话音刚落,周围人皆是哄堂大笑。
“原来还是个耙耳朵哟……”
之前挑事的那个书生不知何时逃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把他吃饭的书信摊给收走,多余一点纸屑都没落下。
百姓们说着笑着,陆尚带着姜婉宁,也准备就此离开。
可就在这时,书肆的老板拦在他们前面:“且慢且慢,公子夫人要是不嫌弃,不如来店里一坐。”
哪怕老板没有说明目的,陆尚和姜婉宁都是门儿清,陆尚侧头问:“进去看看?”
姜婉宁点点头。
书肆这种地方,虽也是做生意买卖的,但除了书生学子,寻常百姓根本不会踏足。
外面街上尚且乱着,可一进到书肆里,外面的所有嘈杂就都被隔绝在外了。
这间书肆不大,店里只有七八排书架,老板没有招小工,所有事都是自己做。
老板姓黄,是镇上有名的富商郭老爷的远方亲戚,经营这家书肆有十几个年头了。
此时店里没有旁人,考虑到后面还有许多地方要去,陆尚也不跟他周旋,直接问道:“黄老板有何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想跟公子和夫人谈一笔生意……”虽然陆尚说了要听夫人的,可黄老板却记得,之前那场闹剧,全是陆尚主导的,要是真想做些什么,恐怕还是要跟陆尚交接好。
“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陆。”
“原来是陆公子和陆夫人,是这样的,我观夫人字迹甚佳,恰巧店里常年收购字帖,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跟店里合作。”
“当然,公子要是愿意售卖墨宝,那就更好不过了。”
陆尚摆手:“我就不用了,我的字不如夫人,敢问老板说的字帖是?”
黄老板面露喜色,他忙去柜台后拿了一沓书帖过来,书帖有大有小,笔迹也各有差别,他给展示了两种:“这种是书院的学生们常用的,要求高一点,价格也相较高。”
“这种是给小孩启蒙用的,字体只要板正就好,需求量不大,一般只出给熟客。”
陆尚粗略翻看了一下,不是他夸张,姜婉宁的字可比他们都要好。
黄老板所求的,自然也是这种:“这种每帖二百文,笔墨纸张都由书肆提供。”
陆尚笑了笑:“那街上代写书信都是两文前一个字,我看一张字帖上怎么也有三百字,只有二百文吗?”
黄老板笑容一僵,嗫嚅道:“话是如此,可陆公子,这来卖字帖的,向来只有读书人,要是被人知道这字帖出自女子之手,陆公子你看……”
陆尚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拉住了姜婉宁的手,张口就要拒绝。
谁知姜婉宁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而后上前半步:“五百文,我能写得更好。”
黄老板失声:“府城里的学生也才五百文一张,夫人是不是——”
姜婉宁冷肃着一张小脸:“老板看过就知道值不值这个价钱了。”
黄老板仍是犹疑,偏又做不到放弃,最终还是取来了纸笔。
这次的纸已经是中等宣纸,纸面平整光滑了许多。
他虽想过姜婉宁会写的好一点,可等真看见了,全然是说不出话的水平。
“这这这……”
姜婉宁问:“这些值五百文吗?”
陆尚探头望去,只见纸上七八个字,每个字字迹不一,各有风骨。
或铁画银钩,或气势磅礴,或娟丽秀气,还有当代举子最是推崇的砖块字。
要不是亲眼所见,黄老板实在无法想象,这些字会出自同一人之手。
“值!”黄老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当场拍板,“我不给你五百文,我给你七百文,一旬一帖,夫人可能写完?”
要是全心写字,一天一张也不是不可能,但姜婉宁摸不准回家后有多少时间,只能往最低处算。
“那就一旬一张,纸笔的话……”
“夫人无需费心,纸笔都有我来提供,每次我给夫人两张纸,多出的那张交由夫人自行处置,但若是两张都废掉,恐怕也只能由夫人补□□帖。”
“好。”姜婉宁刚应下,黄老板就去后面准备纸笔。
他出的纸张是店里最好的澄心堂纸,整个书肆也只存了十几张,笔墨也都是上等品,要是花钱来买,光是这两张纸一盏墨一支笔,就要花上三十几两银子。
黄老板咬牙说:“我信任夫人和公子,便不压你们的东西,只希望一旬过后,我能等到夫人和公子来交帖。”
姜婉宁晓得这些东西的价值,也明白黄老板此举有多难得,她道了谢,又小心将东西包好,担心压皱纸张,索性抱在怀里。
敲定字帖合作后,黄老板心里还存着事,只是这件事他不好直接跟姜婉宁讲。
思来想去,他眨着眼睛朝陆尚摆手:“陆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尚对黄老板的印象不好不坏,但看在之后还要在他家拿钱的份上,终究还是应了。
好在他们并没有出去,只是去了一个离姜婉宁稍远一点的角落,不过一个恍神,黄老板就从背后抽出一本册子。
“我看夫人的画功也是极佳,我要是想请夫人帮忙作画,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