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一样是一个约定好的暗号,与镇魂曲一样,不过约定的人是对立的一方罢了。原本邵剑谭并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直到邵剑诚一次次将“朋友们”带回家,直到邵英亭瘫在床上还忍不住“花蝴蝶”似的四处联系的时候,邵剑诚慢慢探索出一点好像不那么光明正大的阴影来。
邵英亭明明和柳七月没有那么熟悉,但却总会有信件往来。之前邵剑谭还不知道,自从他接任易门庄庄主之后,邵英亭的信件来往总瞒不过他。邵剑谭自和他不亲近,反倒是弟弟邵剑诚更受他宠爱,毕竟邵英亭也更喜欢邵剑诚的母亲。
也是在那个时候,邵剑谭得知了“山高水长”。他初初接任易门庄庄主,虽然易门庄和越家庄这样的世家大族不能比,但总归事情也不少。邵剑诚带“朋友们”过来,邵剑谭一开始也以为不过是在江湖上结交的朋友,但时间久了,他渐渐也觉出些不对劲来。比如这些人一起出现时有时候总会带着奇妙的韵律和默契,不像是江湖相逢的好友,更像是某一个地方里集体训练出来的。
邵剑谭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直接找邵英亭问了。那年距离邵英亭去世还有不到一年时间,除了易门庄,邵英亭已经把大部分东西都交给了邵剑诚。邵剑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是不希望易门庄无缘无故被人灭了,你最好告诉我。”
他身为易门庄庄主,有些事邵剑诚没有资格过问,也没有资格做决定。谁都不知道,他咬着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恨不能将他们父子俩给丢出去。
白璧看着他氤氲着水气和酒意的大大的桃花眼,淡淡道:“他也有份啊?”
能将白家这么多人一打尽,大家都要出力,还不能少出力。剑门都陷得那么深了,易门庄若想在剑门底下拣点肉渣吃,就不能闷不吭声地随便做点事。端看邵剑诚那又蠢又笨的模样,白璧几乎就能想见邵英亭贪婪的嘴脸。
白璧轻声道:“若非易门庄远在东南,我初见邵剑诚之后本来就想登门拜访的。后来被一件一件事耽误了,这才没能上门。”
邵剑谭很上道道:“能在此处相遇,也是我和白姑娘的缘分。”
他天生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纵使眉毛分去了几分可亲,看起来也不是严肃的人。他严肃起来且不说,这样笑着看你一眼,整个人都要沦陷。白璧被他这一眼看得脸热,不由叹道:“邵英亭为什么会喜欢邵剑诚那个蠢货?”
有珠玉在前,竟还能容得下粗砾,邵老庄主的眼力可真是特别。白璧眼角抽了抽,又看了一眼邵剑谭,深觉此人皮囊实在是不错,看起来实在是赏心悦目。干脆自己也翻出来一壶酒,邵剑谭眯着眼,道:“花雕?”
白璧晃了晃酒壶,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你喜欢花雕?”
邵剑谭抓着手里的竹叶青,苦着脸道:“早知道你有花雕,就和你讨一壶了。”结果只好喝竹叶清了。
他看起来很喜欢喝酒,但酒量却很一般。半壶竹叶清下去,眼神就开始发散了。也不知道在讲这些这些之前,是不是为了壮胆才非要喝酒。也是,要不是这副皮囊,指不定白璧都已经一脚把他踹出去了。但好在,自从一步一步揭开当年那场荒唐的杀戮的面纱的时候,白璧已经逐渐看清背后所隐藏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大人物、大大的江湖人。多少门派参与其间,多少军人对百姓举起了屠刀……在已经见到了这么多震惊的真相之后,白璧对邵英亭的事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猜想。
邵剑谭吐了口浊气,继续道:“邵英亭和柳七月、水姑娘等人来往的信件上,浇上水之后,最底端会出现一个高山与长河的图形,那就叫‘山高水长’。”他顿了顿,目光也不知看向了何处,过了半晌,才继续道:“但是邵剑诚似乎对此并不知情。依我猜想,这个标记应该是到了一定地位的人才互通有无的罢。”
白璧低头望着他,目光莹莹,轻声道:“你对我杀了你弟弟就没什么想法吗?”
她在清浅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妩媚窈窕,垂着头温柔地说话的时候甚至会给他一种柔和的错觉……邵剑谭搓了搓脸,心想:这女魔头怎么可能很温柔?就算是穿得再好看、长得再好看,她下手还是蛮黑的呀。
邵剑谭尽量笑得很真诚,道:“姑娘降妖除魔,自然是大大的侠女。”
果然喝醉了么,胡言乱语的……白璧冷冷道:“说人话。”
邵剑谭晃了晃脑袋,叹道:“我能有什么想头啊……要不是顾忌着他是我弟弟,我亲自动手实在太难看了,我都想自己动手解决了他。净给我惹麻烦……”他又不是圣人,邵英亭和邵剑诚仗着易门庄做出来的事瞒着他,最后还要他来收拾烂摊子。他没那么大的野心,和朝廷正经合作自然可以,但这样与虎谋皮实在是太危险了。且不说这样的动作有多令人不齿,就是这样的人行径也难以让人相信背后谋划之人的人品。
邵英亭在世时,易门庄与越家庄并不太往来。后来邵剑谭偶然之下结交越俞和,这才有机会来到越家庄拜访越云。自从有心探查到邵英亭之前做过的事,自然避不开那次沧江之戮,只是不知道越云与白立衡的交情罢了。但越云同样有心之下,所查到的东西也不比他少,饶是他自诩还有几分急智,也硬是被越云掏出了不少消息。
一想起越云笑眯眯地看着他的时候,邵剑谭就觉得,越云分明是一只老狐狸!
什么德高望重行为谨神明哲保身,全是骗人的!
被骗得裤子都没了的邵剑谭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的白璧,忍不住叹气道:“有越老庄主帮你,你还担心什么呢?”
白璧左右端详着他的脸,易门庄一向低调,白璧也不稀罕长得好看的人,要是没本事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他才看不上——以前她竟从不知道邵剑谭长得如此好看。虽然他年纪未必比她,可这细皮嫩肉的再加上水汪汪的桃花眼,硬是看起来比她还年轻。也不知道是被这些事吓得还是怎么的,易门庄在他手上竟比在邵英亭手中还要低调。盘点中原众多门派的时候,纪行之都没把它当成重要门派提起过。白璧更是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第二日一大早,越云就笑眯眯地过来,问她:“邵剑谭和你都说了?”
白璧脑子里还在转着越家刀的刀谱,这会看着越云,眼神一亮,苍玉刀直接就奔着他去了。越云稍稍一退,随便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轻轻松松地招架住了,反手回敬了一招关山刀“拔山”,白璧眼神更亮了。只是越云对关山刀显然并不太熟悉,两人过了几招,越云就后退一步,示意她止步。
白璧也不是非要和他分个胜负来,但有一件事还是有点好奇的。白璧眨了眨眼,问道:“越叔叔,你和我爹,比试过吗?”
越云“嗯嗯”两声,不太乐意说的模样,朝门外努了努嘴,道:“你若是没事,可以找你大师兄比试两招。他天分一般,但好在基本功很扎实,稳得很。”
江湖上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天资一般,但为了活命,总是要拼命努力挣扎着活下去的普通人。白璧运气好,这一路遇见不少天资高者如宋衡、宋安铃、霍东霖、霍寻玉之辈,甚至连她自己都总被长辈们称赞根骨上佳,悟性极强,也是难得天赋高的了。但她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很努力地一点一点把根基打好,要比他们花费更长的时间,只为了在刀尖上得到稍微大一点的生存的可能罢了。而她自己,却总在挣扎着向刀尖上撞。
白璧垂着头笑了笑,不再执着在这个问题上了。反过来问道:“越叔叔,你让邵剑谭大半夜的来找我?”
“易门庄现在日子也不好过,”越云几乎是叹了口气,道:“邵剑谭胆子不大,也没什么野心,但人还算挺聪明,有自知之明。他没有与虎谋皮的胆子,但是让他在老虎身边反水,也不可能。”
但是以邵英亭的做过的事,易门庄已经进入了两方人的眼里,正处于风暴中心。想随随便便糊弄过去也是不可能的了,他必须要选一个。
白璧明白越云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笑了笑,道:“所以他跑到这里来了?”
“他也不能一直这样东躲西藏的。他今日就要走了。”越云慈眉善目地看着她,问道:“你看,很多人都是选择不了自己想做的事的。因为上一辈人,因为此时情形,总归是不能活得随心所欲。哪怕是最向往自由的鹰,也有风。”
白璧点了点头。给越云倒了杯茶,两人坐下来。越云看了看她,笑道:“是不是陆氏给你打扮的?”
白璧被长辈这样看孩子似的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忍不住微微缩了缩,越云道:“别怕,女孩子爱漂亮,我虽然是个老古董,也不会这么不解风情的。”
白璧:“……”
越云捡起了一旁的刀谱,笑问:“看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