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白璧是真的很想立刻离开正阳府。照她的想法,那位掌柜的,就算是在江湖上并不闻名,只看他的行事、左派、能耐,就绝非庸人。他既然已经看穿他们的身份,不管他此时是否有事腾不出功夫来,会不会把他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总归是现在离开是最保险的做法。
他们的东西还放在客栈里。纪行之上街买干粮,白璧就带着钟淙会客栈收拾东西。此时已是傍晚,再不走的话城门就要关了。白璧连拉带扯地带着钟淙一路快走,迅速收拾好他的东西,转身要去旁边的客栈拿她和纪行之的东西。钟淙一看他们住的客栈与他要住的客栈不过一墙之隔,脸顿时就红了。心知这一路上只怕是根本就没离开过白璧的视线,不禁有些脸热。白璧抽空斜睨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第一次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出来啊。你以为我和行之是干嘛的?”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下次出门的话,一个人也不怕了。不过要我说啊,最重要的还是你先得把自己的功夫练好。你要是自己的功夫都不硬的话,太容易吃亏了。”
钟淙道:“阿璧姐,你第一次是自己出来的么?”
白璧冷冷道:“我全家都死光了。我不自己出来还有人带我么?”
钟淙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脸上都是震惊。白璧看得又是一阵火大,不知道祁阳侯是做什么吃的,养弟弟养出了一朵西北白莲,万事不知还敢这么放出门。看样子是真不怕她和纪行之半路撂开手不管他。这么被人算计,任谁心里也不舒服,看着钟淙还有点呆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怒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非得出来!”
钟淙低头道:“阿璧姐,对不起。”
白璧顿时瞪大了眼。钟淙的傲气她在西阳关是多有感触,就算是后来得知她潜入鞑靼大营,刺杀鞑靼王之后,虽然有敬佩,但也不至于这样低声下气。白璧看他低头,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摆了摆手,道:“也不必。都要去常山嘛,顺路也送去了。”
这样说着,手上也麻利地收拾好了行李。手刚一碰到门上,白璧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把钟淙拽到身后,站在门后,一时间也没有推开门。
钟淙耳力自然是不如白璧的,隐隐约约之中,只听到低低的“女人”、“秀女”、“拿着刀”,并不清楚楼下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好看向白璧,希望白璧能稍微说一点。这一看,却见白璧神色极冷,手紧紧握住刀柄,骨节突出,眼里竟似乎藏了漫天的怒火。她本来瞳仁就黑,在这样的怒火燃烧之下,眼睛似乎都被烧得发红。
钟淙大惊,轻轻碰了碰白璧的持刀的右手。好在白璧虽然愤怒,却还算是冷静。微微一怔便回过神来,手臂下意识地攻击,终被硬生生地压抑了下来。自西阳关开始,白璧虽然对他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偶尔还会冷嘲热讽一通,钟淙却也始终能够未曾见过白璧如此愤怒以至于失态,一时间亦是无措。
好在白璧很快回过神来,虽然脸色并未转好,却也不至于狂怒。钟淙心惊胆战地跟在她身后,竟头一次开始后悔自己的任性。祁阳侯确实是要派人去常山的,可本来的人选也不是他。就算是他一定要去,也是派了人一路护送的。是他非要拒绝,一定要坚持跟着白璧与纪行之。本以为白璧虽冷,却人品正直,有勇有谋。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临走时祁阳侯欲言又止的目光,他认识的白璧毕竟不是全部的白璧。
祁阳侯相信纪行之的品性,却不相信白璧,竟是为此。
钟淙一路跟在白璧后面,随着她快速穿过一条条巷,找到之前与纪行之约好的地方。老远看见纪行之,心里这才安定一点。纪行之才真的是端方君子,温和正直,且与白璧认识这么多年,武功也很不错,总不会还制不住白璧。
其实他还是估计有误。如果白璧真的要和纪行之动手,纪行之还真不是白璧的对手。只是他毕竟也没有估计错全部,纪行之宽容且温和的个性,让白璧稍微放松下来,低声道:“外祖父生前创立的蕙兰书院,被我舅舅献给了汪中庭。”
纪行之大惊:“什么!”
蕙兰书院是白璧外祖父莫丹阳亲手创立的。莫家在中原一带也算是书香世家,虽然一直少有人入仕,但书香不断。而且莫丹阳虽未入仕,却也是当年的文坛领袖,德高望重,备受尊重。莫氏远嫁陇川白家,莫丹阳担心陇川文脉不盛,便为女儿在距离陇川不远的渠城建立了大靖第一座女子书院。这座书院一直是莫氏在经营,一直到后来白家出事,莫氏在打击之下重病去世,白璧才将蕙兰书院重新交由莫家人经管。
白家在西北一带还算是颇有威望,且因家财丰富,出手大方,在当地一直名望颇盛。许多看重白家人品的,或者是仰慕莫家文气的,都将自家女孩儿送了过来,就算是能识得几个字,也算是好的。西北一带文风向来不振,最有文气的地方就算是蕙兰书院了。皇上昏庸,在此年景下还要征选秀女,莫沉在此时将蕙兰书院献上,不仅是他个人人品何如了,竟分明要毁了莫家积淀了上百年的名声。
还要献给汪中庭?汪中庭在朝中亦是左支右绌,甚至都不论皇帝了,就是淮山王和靖江王在旁边虎视眈眈,稍微行差一步,就是要粉身碎骨的结局。将蕙兰书院献上,这分明就是天大的把柄!
白璧怒道:“莫沉虽然不算什么正人君子,行止却也不是人行径。此番做出这样的事,呵,”脸色一沉,道:“不知是谁在背后伸这不该伸的手。”
纪行之道:“不如我们先去渠城一趟,看看究竟是何情形。”
白璧犹豫地看了钟淙一眼。钟淙忙道:“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的。”
也不知道是看在这没什么分量的保证上,还是此时白璧也实在没什么心情再去妥善安排钟淙的去处了,最后也带上他一道去了渠城。一路快马,到渠城也不过两天的功夫。
蕙兰书院建在城外。能不进城自然是最好的,既不惊动城中的官兵,又能趁机把问题解决了。白璧一路上脸色都是沉的,钟淙这时候倒很懂不能真把白璧惹怒了,一直都乖乖地不说话。就连纪行之也没胆子在这个时候惹她,这一路上倒是异常沉默了。
渠城外雪华山下,便是蕙兰书院。白璧以前自然是跟着莫氏来过许多次的,对这里很是熟悉。往日里傍晚时正是下学的时辰,离家近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结伴地一起回家,离家远的也趁这个时候在山下买点物件。西北民风远较中原开阔,男女不拘,女孩子们也和男孩子们一样骑马、出门,并不养成娇娇姐的做派。就是后来莫氏去世,白璧将书院交回莫家,莫沉这个老夫子固然保守迂腐,书院管得严了些,却还是轻松的。绝不像此时,寂静里俱是压抑。
一路上,纪行之已经与钟淙说了蕙兰书院的事。就是他们二人,远观这不详的安静,心里都是极是不安。白璧蹙着眉看着不远处的蕙兰书院,低声道:“已经有官兵把守了。真把书院当成谁家的物件了?”
纪行之道:“就算是莫沉献给了汪中庭。但这也太扎手了,他未必敢接。若不是他接的,那这些官兵是谁派来的?”
留钟淙守在这边,纪行之与白璧绕着书院转了一圈,转过后,二人神色不怒反喜。钟淙奇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吗?”
“可高兴的可多了,”白璧唇角翘啊翘,终于微微笑了笑,道:“看他们的兵甲,这些人应该是渠城的驻军。汪中庭怕烫了手未必敢接这山芋,但是耐不住别人以为他接了啊。可是不管是谁,都未必愿意和这事扯上关系,名声太差了,所以这些人也看得也松。不过我最高兴的啊,”白璧眯了眯眼,笑道:“书院里竟然是空的。”
钟淙张大了嘴,惊道:“空的?!”
纪行之也笑了笑,道:“我和阿璧都没看出来里面有女孩子们。人倒是有,就是些做饭的大娘、收拾打扫的管事的,学堂和寝室那边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这倒奇了,”白璧倒是兴致颇佳。她向来是个不怕事的,既然里面已经无碍了,就算是真有什么蹊跷,她也不惧,反倒对此事还很有些好奇。纪行之脸上也带了笑,低声道:“县官不如现管,只怕是不知是谁出手,制住了城中的那位。”
白璧道:“不知我那位老夫子舅舅是不是也在城里。”
钟淙刚刚学到的一点稳重在这一会也被他们俩不怎么正经的兴致勃勃给打断了,跃跃欲试道:“不如我们进城看看?”
此时眼见没什么大事了,白璧顿时也卸下去了一身纠结,笑道:“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了。大半夜的偷偷翻城墙也麻烦得很,不如等明日城门开了再进,也是一样的。”
纪行之不禁一乐:“你还有嫌麻烦的时候?不惹麻烦都是好的了。”
想了想,又明白了。渠城这样的边境城,位置也不算靠近前线,反倒是离中原很近了,城墙自然不会修得太高,就是值夜都不会太森严。以他们俩的身手偷偷翻进去并非难事,但是现在还带了个拖油瓶——钟淙自己可是翻不进去的。白璧考虑的竟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