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刹时红了眼圈儿, 秦昭伸手拍拍她的背, 被卫善一把环住了腰, 秦昭整个人一怔, 两只手顿得一顿, 伸出来的手这才缓缓拍在她肩上。
卫善把脸埋在秦昭的绸衫里, 她人缩在椅子里坐着, 拦腰抱住了秦昭,想通了上辈子原来还有这个因由在,秦显存了这个心思出征, 怪不得正元帝会这样迁怒姑姑,怪不得姑姑那样伤恸。
秦显死后种种又一次浮现眼前,她眼睛一热, 就要落泪, 鼻尖磕在秦昭的玉腰带上也不肯抬起脸来,秦昭拍她两下, 柔声问她:“善儿怎么?当真怪我了?”
卫善搂着他摇头, 额头顶在他腹上, 夏日里衣衫穿得少, 隔得薄薄两层绸衣, 只觉得他腹上硬绑绑的,根本不似软肉。
秦昭一声闷哼, 人急往后退,可卫善怕他看见自己在哭, 两只手本就搭在后腰上, 揪住衣襟往前一凑,眼泪是擦在他衣裳上了,秦昭却被戳中后腰,连着又是一声闷哼,两只手搭在卫善的肩膀上,几乎是把她扒拉下来。
他人本来就生得白,面似冠玉,目如星辰,此时脸色微红,眼睛紧紧盯住卫善,手掌叩住她的肩,人也躬起身来,半晌才叹息似的叫了她一声。
卫善伤心完了上辈子,红着眼圈跟秦昭说:“我怕杨家有祸害太子哥哥的心思。”
这话此时说,谁都不信,就连秦昭回过神来也蹙了眉头,他干脆半蹲下来,伸手拂一拂卫善额前的碎发,她一路急赶着过来,玉叶金冠儿上的金叶子都歪了,秦昭替她正一正,斟酌着言词,杨家要是这时候还有这个心思,那就是疯了。
“善儿不必忧心,杨家此时分不出神来想旁的。”杨云越那个上门来讨债的侄子杨思贤虽告赢了状,可他依旧挨了民告官的三十大板,杨云越是盼着他被这三十板子打死的,抡起来狠狠打下去,活不活得成就看行刑的留不留手。
杨云越确是花了一笔钱的,人在这时候死了,谁也说不清,他本来就满面风尘,二十来岁的人看着倒似四十岁似的沧桑,死了也是他身子骨弱。
两个行刑的都收了银子,可谁也没敢把人打死,本来这事无人看着好下手,谁知打杨思贤的那一天,大理寺司正来观刑,他年纪虽轻眼光却辣,才开发了一板子,他就坐在那儿笑了一声,手里捏着茶杯盖儿,看得两人心里发慌。
这才保下杨思贤的一条命来,可他害得杨家没了爵位,杨云越如何肯留下他的命,初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杨思贤告状那天跟在后头追赶的七八个蓝衣人是什么来路。
待大理寺断了案情,夺了他的爵位,又让杨家把当年压下的青州产业按银子折算给杨思贤之后,盯了杨思贤一个多月,见无人跟接头,那个红白事班子也早早就逃离京城,惹下这样的大祸,哪个还敢看热闹,逃命要紧。
杨思贤手里捏着银子,人却无处可去,想回家乡替父亲母亲修一修坟,母亲当年蒙冤,四郎八舍那些闲言碎语逼死了她,要回乡去替母亲正名。
杨云越等的就是他回青州,这一路上车船驴马,多的是下手的机会,谁知杨思贤身携巨款,打的就是衣锦还乡的心思,置了锦衣金冠,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买了两个从人,还买了个姑娘当妾,一行五六个人道回青州去。
人多了便不好下手,从七月出京城,将要八月半过中秋了,杨云越的人才寻着机会,把人勒死了,做个夺财害命的样子,说是山匪犯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思贤是死了,人也被拿住了,提交上京,杨家又有一门官司缠身,此时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算计本就勾不着的东西。
卫善不知道要拿什么来说服秦昭,她自己都觉得杨家此时没有余力来谋害秦显,可她依旧害怕,不该早死的杨云翘早死了,该晚两年才得到正元帝喜爱的秦昱此时就得了他的称赞,周师良反叛该是冬日里的事,这会才刚中秋,他就已经反了。
杨云翘之死,还能说是因为这辈子卫家找出了杨思贤,牵扯出她身份一事,秦昱这才痛下杀手,早早了结了她的性命,可周师良反叛怎么竟也提前了?
秦昭摸摸她的头:“善儿要真是担心那就派人暗地里守着大哥,你也不必担心了。”跟着又道:“周师良怕是看见大业攻下郢城,南下指日可待,若是再晚些他连机会都没了,这才反叛。”
上辈子卫善根本就没看见夏朝覆灭,秦昭也没有攻下郢城,为大业南下攻占第一个港口,这辈子的事都变了,杨云翘秦昱周师良的行事自然也都变了,总不会光战着挨打不还手,她所知的越来越少,可心里却越来越安定。
只要秦显没事,这辈子大家就都能安安稳稳的,卫善想到这个,忽地看向秦昭,大家都安稳,秦昱没有可乘之机,那么秦昭就不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打进京城来了,她嚅嚅问道:“二哥最想要什么呢?”
秦昭笑起来,心里约莫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卫善才刚哭过,这会儿眼睛越发明亮,直勾勾的盯住他,盯得他心中一软。
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想要的自然是娶了善儿,去到封地,生个像善儿一样的女儿,粉白白圆滚滚的,教她走路说话读书识字,一个女孩儿太寂寞了些,得有几个哥哥,习武也好学文也好,要能护得妹妹。在心里想了一回,就觉得通身上下的舒坦。
他薄唇一抿,轻笑起来,这些事他当着山风月色想过,此时凑到卫善的耳边,卫善也以为机密的凑过去,嘴唇贴着耳垂,秦昭一时情难自禁,嘴唇碰了耳垂,吐气告诉她说:“山月知我心间事。”
卫善好像懂得了,又没懂,伸手挠一挠耳朵,觉得一直痒到心里,再看他时,就觉得他笑起来别有意味,比原来的二哥不同。
心里一阵慌乱,忽地就脸红起来,秦昭笑眯眯的看着她,看她从耳朵红到面颊红,不再逗她,跟她许诺道:“杨家这事大哥必是不信的,善儿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卫善本来也只能指望他,旁人根本就不会信她,秦昭就算拿她这些话当作发梦,可答应了说要派人跟着,就一定会派个稳妥的人跟着。
她坐在椅子上,依旧为了这事发愁,两只手叠在裙上动来动去:“二哥派谁去?魏家会不会不高兴?以为咱们是防着他?”
秦昭从她嘴里听见魏字很有些不愉,待听见她说“咱们”,又翘了嘴角,笑着捏捏她的耳朵,她头一回害羞了,多捏两回也就习惯了,跟着才能抱到身上,善儿怕羞,得一步一步把小猫儿哄到身上来:“是稳妥的人,大哥身边那几个人,我也会吩咐的,不论饮食马匹都十二分的仔细。”
卫善这才放了心,提在心口的气一松,人就有些犯困,伸手就要去揉眼,被秦昭捉了手,掏出帕子来让她擦:“善儿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早就已经过了饭点,卫善桌前摆的点心都没动过,单喝了茶,沉香几个早就已经着急了,怕她饿坏了,小太监进进出出几回问她要不要传膳,都被卫善给拒了,她哪里吃得下,这会心里落定了,才觉得饿了,笑盈盈点头。
秦昭立起来要出去吩咐,他一直蹲着,起得猛了便有些不稳,卫善“哎呀”一声,伸手扶他,两人脸贴着脸,轻碰一下又再分开,卫善恍然眨眼,秦昭已经出门吩咐饮食,要素酒水,再蒸一屉螃蟹来:“要雌蟹。”
独留卫善一个坐在殿里,心口“扑扑”两下,怔怔看着秦昭立在门边的背影,二哥待她跟原来不同,可她又从没见过哪对夫妻是这样的,要是以后成婚也这样,却觉得有些高兴。
不一刻膳桌就搬进了书房,沉香瞧见有蟹,才要拿紫苏叶子洗手,好给卫善剥蟹,秦昭已经摆了摆手:“不必你,都出去罢。”
膳桌就摆在书房窗下,两人坐在床上,朝阳殿外种了两排桂花,金桂朱砂桂,开得橘红金黄,满室飘香,秦昭先掀开一只小蒸笼,挟了个蟹肉小饺给她:“先吃这个。”
自己取了一只蟹,掀开脐盖,拆掉蟹腿,拿银签银勺子刮下一小碗蟹黄来,佐姜醋盛给卫善吃,此时蟹极肥壮,黄多肉甜,蒸只蒸了五六只上来,还有蟹粉豆腐,蟹黄圆贝,清炒蟹肉和蟹肉二色圆子。
那五六只雌蟹的蟹盖全在她碗里,吃上几口又刮到秦昭的碗里,一顿吃完了,卫善手上还是干干净净的,秦昭用紫苏叶子洗手,跟着又吃了一碗蟹黄宽带面。
才刚酿的桂花冬酒,卫善喝了两盅就有些醉,一路牵着回去,到了飞霞阁送她进门,听见素筝几个说话,秦昭问了一声,他原也不是外人,素筝还在迟疑,初晴先开了口:“太子妃请公主中秋过去赏桂。”
中秋之后秦显就要启程,算是替他饯行,秦昭点点头,隔着窗户望一望卫善,只看见垂下来的云鹤羽翅帘子,几个宫人知道他在看什么,都低了头偷笑。
待他走了,素筝才叹:“所幸晋王不是那样的人。”至于哪样她只摇一摇头,不再说了,转身进屋替卫善煎蜜茶解酒。
沉香一个眼色递给,初晴吐吐舌头:“太子殿内的云昭训,诊出来有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