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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刑(捉)

卫敬容声音一顿, 不及去看正元帝便沉声道:“胡说, 昱儿怎么会踢宫人下水。”

那几个确是绮绣殿的宫人, 乔充容自有孕之后一向畏热, 如今日长夜短, 徐昭仪只是犯困, 而她却精神很好, 睡不得一刻就醒了,身边跟着的尚宫让她出来走一走,生产的时候腿脚有力, 才能更顺当些。

乔充容自己不动,让几个小宫人放水鸭子给她瞧,她自己就坐在假山石坳的绿荫处, 顶上紫藤枝叶散了满身的绿荫, 她既畏热,便受不了看那些火红颜色, 一宫的宫人都穿着豆绿柳绿青藕色的宫装, 她自己一身丁香色的衣裙坐在藤椅子上, 两边有宫人打扇, 小桌上还切了鲜瓜。

她本来就坐得隐秘, 若是平时秦昱路过必要留心的,可他那会儿怒不可抑, 直通通走过去,两边都不曾看过一眼。

乔充容见他匆匆过去, 摆了手不让宫人上前, 由得他过去了,只当两边没瞧见,也不是非得讨他一声问好,谁知道才走过去两步,秦昱就踢了她的宫人。

乔充容是京郊小门户里送上来的女儿,哪里见过这阵仗,便是在皇后宫中见到太子晋王,那也是客客气气的,两位成了年,连眼睛都不敢扫过来,皇后也有意让她们避让开,谁齐王的气性竟这么大。

乔充容眼睁睁看着秦昱把宫人踢下水,已经唬得脸色发白,一只手捂着胸口,赶紧着人把她捞上来,那被踢下水的小宫人才只有十一岁,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分明是落水,口里涌出的却是鲜血,连着几口吐到衣襟上,乔充容当时便脚下一软,靠在宫人身上,回去便一身一身的出凉汗,把肚里吃的几块糕点俱都吐了出来。

尚宫赶紧请了太医,太医一诊出有滑胎之相,便赶紧派宫人到丹凤宫来,不意会在这儿遇见正元帝,卫敬容蹙一蹙眉头,看一眼正元帝,见他眉间含怒,干脆转身道:“我去看看,太医可开了药,有什么要用的,立时着人去取。”

卫敬容衣衫都不及换,七八个宫人跟着她出去了,瑞香一手扶着她,匆忙间觑了一眼卫敬容,见她面带忧色,又急问那宫人:“你们娘娘到底如何?”

那宫人也囫囵说不清楚,一宫里就只有训导尚宫还算镇定,急急派她报给皇后知道,充容娘娘这一胎是很受皇后娘娘看重的,殿中衣食都比原来好了许多,从美人升成了充容,宫人也重新调拨过,若是这一胎没了,整个绮绣殿的人都要遭殃。

卫敬容走时看了丈夫一眼,心里已经知道他必要发怒,若是她在,秦昱来了必然要劝,不如避开去,不论劝了谁,也都沾不着一个“好”字。

绮绣殿廊庑下宫人正在煎药,太医取了一枚丸药剖开一半调了水给乔充容喝下,她面如纸白,嘴唇全无血色,人萎在榻上,额上俱是冷汗。

卫敬容快步进去,不等宫人来迎,自己掀了帘子,急往榻上去,乔充容一看见她便哭了起来,声音又细又弱:“娘娘。”

卫敬容一把握住她的手:“不怕,太医已经在煎药了,你是一时受惊,我就坐在这儿,必然无事的。”她一面说,一面接过巾帕,替乔充容拭汗。

卫敬容一动,徐昭仪也过来了,她还没踏进来,就听见宫里有哭声,跟着是卫敬容的声音:“快收了声,你们娘娘早晨起来食用了什么,问问太医此时可吃什么,熬些汤来。”

徐充容看着殿内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医官,抚着肚子也吃一惊,她身边的宫人把事儿告诉了她,她立在殿外,让人进去通报。

跟她一道来的还有符美人,她已经红了眼眶,扯着宫人问里头怎么样了,乔充容还是美人的时候,两人就在一个殿里住着,美人的份例不高,吃的喝的用的两个人一起用,徐昭仪再分赏些给她们。

两人一同进宫,又一同封了美人,一个承了宠爱,便带着另一个也承了宠,宫中无伴,两人结了姐妹,纵是后来挪了殿室,也依旧来往不绝,乔美人自知是受了符美人的提携,怀了身孕便道往后要让孩子符美人当干姨妈,哪知道她会遭这样的祸事。

那个被踢下水的小宫人,卫敬容也特意让太医给她诊治,可她挨得那一脚正好踢在脏腑上,跟着又落水受惊,人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几个人等了一会,结香便出来道:“娘娘说了,里头有由她陪着,昭仪娘娘身上有孕,赶紧回去歇息。”符美人进前一步:“我进去帮衬着娘娘,递水绞巾我总是会的。”

结香看了一眼徐昭仪,见她不说话,那倒是可行,领了符美人进去,她一见皇后娘娘坐在榻前握着乔充容的手,便掉起眼泪来,叫了一声乔充容:“阿乔。”

太医煎的保胎药送进来,符美人亲自打扇凉药,乔充容饮了一碗,身上依旧虚汗不住,尚宫不一时就掀起丝被来看一看,亵裤上落得铜斑大的几块红。

卫敬容冲她摇一摇头,她便瞒下不说,符美人瞧在眼中,才要抽泣,卫敬容伸手掖掖被子:“我看倒不出汗了,睡一夜必然好了,你喝些热汤,吃下去的药,也要用汤水来化。”

跟着让符美人哄她,自己往殿外去,召了太医来,太医便道,乔充容本来身子就弱,孕时苦夏,这些日子非但没胖,还更瘦了些,这胎坐的不如徐昭仪的稳健,本来脉像就弱,这么一惊,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卫敬容听了好半晌才叹息一声:“你用药和缓些,若实保不住了,也得把她的身子调养好了,别作下病来,调养好了,往后还能再有孩子。”

太医应一声是,躬身退了下去,符美人将将出殿,正听见这一句,替阿乔下拜:“娘娘大恩德。”一面说一面又要哭,里头乔充容才刚喝了汤,沾着枕头睡实了,她一把捂住嘴,把哭声给捂在喉咙里。

卫敬容倒不意她还有这一份情,冲她点点头:“如今月份小,便是落了胎,调养好了身子,也不防碍往后。”她自己便是生女儿的时候月份太大,这才久久调养不过来。

符美人依旧嘤嘤在哭,卫敬容宽慰她两句,才派人去报给正元帝,王忠便过来了,告诉卫敬容说正元帝问明了情由,勃然大怒,要太监去取杖来亲自教训秦昱。

卫敬容倒有些吃惊,此时还未落胎,便是发这样的大怒,也该在落胎之后,两个有孕的妃子,他确是更喜欢乔充容,可也远没有喜欢到这个地步。

王忠垂头禀报:“齐王受了陛下两杖,太子拦住了,已经着人抬回珠镜殿去,宣了太医医治棒疮,老奴特来告知娘娘。”

原是正元帝还未问话,秦显就顶着弟弟送他回丹凤宫,后头还跟着秦昭,三人刚刚跑过马,是到丹凤宫来吃午点心的,秦昰一见着父亲就噘嘴告状了,他饱受宠爱,正元帝就是心里发怒,看见小儿子也能缓上几分。

秦昰告状告得前颠后倒,可正元帝却从他的话里紧紧抓住两个字眼,就是秦昱嫉妒卫善扬名,跟着又问大儿子,秦显此时还且不知秦昱踢了宫人吓坏了乔充容,他的脾气最直:“三弟也太小家气。”

秦昭看一眼王忠,立时知道事情不对,先把自己说的话也加了进去:“曾文涉到底还是太书生气,跟妇人且要争长短,也太短视了些。”

这些话也是袁礼贤曾经说过的话,秦昭拿了来用,明说的是曾文涉,实说的是秦昱。他才刚说完,就见王忠立在正元帝的身后,微微动了一下下巴,秦昭便笑一声:“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两句论学,怎么惹父亲生这样大的气。”

正元帝这才知道秦昱怒踢宫人竟还是有前因,两个哥哥说他两句,他就能造此恶业,原来只有八分怒意,也抬到了十分。

这才会叫了秦昱过去,珠镜殿还不知消息,杨云翘宫门口都冷落了月余了,寻常也无人来,忽的太监传旨意让秦昱去见正元帝,她且还一喜,谁知竟是传他过去要行家法。

杨云翘一路哭到了丹凤宫,一句话不曾问,先咬死了儿子受了冤屈,伏在地下哭得花容失色,她自到了正元帝的身边,还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正元帝此时已经问过了绮绣宫的宫人,又问了在花园里随侍的太监,人人口里说的都是齐王,难道还能污了他不成。

秦昱替自己分辨,他踢的分明就是个宫人,左右都没有宫妃在,这事儿怎么也不能污到他身上来,正元帝看他还强行辩白,心里怒极,当真一杖击在他身上,第二下被秦显拦住,扶他坐到榻上。

秦昭早抱着秦昰出去了,秦昰吓得抱着秦昭的脖子,他哪里见过父亲发这样的怒,秦昭摸摸他的头:“母亲正忙着,到麟德殿去,咱们给姐姐写信好不好。”

秦昰很是想念卫善,抱着秦昭的脖子说好,走得远了,还能听见丹凤宫里怒喝之声,秦昭一只手稳稳托着秦昰,一只手揉他的头:“昰儿是不是吓着了?就许你吃一点冰糕罢。”

秦昰立时笑起来,秦昭颠一颠他,跟着又吩咐左右,等会往珠镜殿送金创药去,才刚那一下打在身上,破皮绽肉都是轻的,天气暑热,棒疮难愈,秦昱只怕得躺上个二三月才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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