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标一共有五个分包商,且都是劳务分包。
接到何润喜的电话,几个当地的分包商姗姗来迟,当最后一个梳着大背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进门的时候,工地的食堂已经开门迎客。
本以为又可以蹭一顿免费的午餐,可没想到,走进项目部搭在工地的简易帐篷后,这个英罗高速唯一的女项目经理却丝毫没有请他们吃饭的意思。
几个小马扎就是他们的椅子,每人座位旁边还放着一瓶矿泉水。
“小何,开灯。”长安冲着何润喜摆摆手。
何润喜打开白天难得一用的电灯,默默走到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做会议记录。
“长经理,你真打算让我们饿肚子啊。”梳着大背头的分包商张强弹弹手上硕大的金戒指,朝身后的门帘张望过去。
其他人一听,有的笑,有的大声附和:“就是,这都中午了,不如去食堂开会,咱们边吃边谈。”
“吃饱了,效率才高嘛。”
“啪!”长安把中性笔扔在桌上,神色清冷地瞥了瞥这几位动作粗野,言语无忌的男人们。
“开了会再吃饭不迟。大家都请坐吧。”她的音量不高不低,神态不卑不亢,但却偏偏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气势,让几个大男人慢慢敛了笑容。
“坐就坐嘛……”有人摸摸鼻子,讪讪找凳子坐下。
只有张强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朝身后的桌子一靠,从兜里掏出一盒烟。
“我这里不允许抽烟。”长安指着桌上禁止吸烟的提示牌,蹙眉看着张强。
张强面色阴沉地看着长安,两人对视几秒,他目光一虚,泄愤似的把烟盒揉作一团,朝角落一扔,他拍拍双手,摊开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破规矩真多!”
长安当没听见,她低头看了看会议本,开口说:“今天工地停工,你们知道吗?”
停工?
几个人面面相觑,张强抬脚踩着桌沿儿,冲着长安嗤笑说:“我看啊,你不行就不要占着位子了,龙建集团那么大的企业,不可能没有男人了吧!”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空气中隐约响起火花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何润喜气得面色发青,起身指着张强,“你——”
长安眼睛里的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小何!”
何润喜看看长安,强压着怒气坐了下去。
“要是我偏占着这个位子不走呢?”长安转着手里的中性笔,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强。
张强没想到她会这么淡定,被反将一军,他神情错愕地愣在那里,脑子嗡嗡发胀,不知怎么呛声才能扳回局面。
“你……”他黑着脸,怒不可遏地指着长安。
他越生气,长安反而越是冷静,“非但你撵不走我,而且就算是英罗公司,也无权让我离开!倒是你,今天必须就停工事件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不然的话,咱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法院见!”
张强一听懵了,法院?
她的意思,是要告他?
这臭娘们,当他是吓大的!
张强阴沉地冷笑道:“想告我?凭什么?难道这9标的分包商就我一个人?这工地的工人也是只有我家的?是你自己命令停工,真停了,你却慌了,赶紧找个替罪羊来为你开脱,哎呦,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怎么遇上你这样狠毒的女人!尽往我身上泼脏水!你看清楚喽,这屋里不止我一个男人,不止我一个分包商,你怎么不找他们的麻烦……”
其他人纷纷缩起脖子,冲着张强怒目而视,“你别拉扯我们,是你手下的工人闯的祸。”
“你的工人好?你的工人上次在德林还闹出人命……”张强反唇相讥。
“操你x,你……”
眼看双方就要在帐篷里大打出手,长安却一边鼓掌一边站了起来,“精彩!真没想到,各位经理老板不仅钱赚得多,演技也这么好,我在上海还认识几个影视公司的朋友,要不要我向他们推荐推荐各位。说不定,咱们这深山沟沟里的9标还能出几个大明星。”
几个分包商神色讪然地互相望望,长安抬起手,示意张强和那个搞出人命的分包商继续pk。
张强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不甘心地收手,退了回去。
“不打了?”长安问道。
没有人吭声。
她笑了笑,说:“既然你们对工地发生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那我就不用球场跑步,兜圈子了。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想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小何!”
何润喜点点头,从桌上拿起几份复印纸,分发给每个劳务分包商。
“这是进场时,我和诸位签下的合同。你们把它带回家,好好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项条款,对照你们哪一条违约了。下午六点前,你们把整改意见亲自拿给我。”长安指了指她的座位,“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记住,六点前!”
下午,9标的停工事件传到了英罗公司,公司的常务副总秦刚给她打来电话,询问事情原由。
长安据实相告,秦刚和上级领导商量了一下,让她即刻恢复施工,慢慢处理违规人员。长安却拒绝了秦刚,她的理由是,不一次性解决掉工地的蛀虫,后患无穷。
“你也不想想,停工一天,9标就是多少损失!长经理,你能负……”秦刚急了。
“我来负责!”说完这句话,她便挂了电话。
工人们起初聚集在食堂门外的空地,有的闲聊,有的打瞌睡,可到了下午,大部分工人的脸上都露出担忧的神色,他们时常会盯着那个无人进出的项目部帐篷,几个人一群低声揣测着经理的想法。
太不正常了。
傍晚,夕阳西下,连片的火烧云映红天际。
帐篷里,面色沉郁的长安把手里的一页纸扔了出去。
“经理。”何润喜担忧地看着她。
她用手撑着额头,合着眼睛,发泄般怒道:“一群混账货!”
何润喜看了看地上的纸张,低声劝说:“经理,你别生气了。我看实在不行,你还是去找徐总吧,他是英罗公司的总经理,是个讲理的人,一定能帮咱们。”
徐海晏,英罗高速公司的一把手,是位做事雷厉风行、敢抓敢管的领导。
长安‘嚯’地睁眼,挺直脊背,脸上浮现出倔强的神色,“不!我不相信,我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再等等,看其他几家会不会来。”
六点二十。
何润喜从外面进来,他看着长安,语气愤慨地报告说:“没来。一个都没来。”
除了那份被长安扔在地上的敷衍了事的整改书外,其余四家分包商,无一人到项目部来。
长安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对何润喜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
“那你呢?”何润喜担忧地看着一天滴水未进的长安。
长安摆摆手。
何润喜想劝她一起走,可是看到长安一脸坚决的模样,只好作罢。
没多久,远处响起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待一切都归于沉寂,长安紧绷的肩膀猛一下垮下来。
她双手抱头,猛力搓揉着头发,神色颓然地倒向椅背。
为什么,为什么女人想做点事情,就这么难,这么难。
“铃铃……”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以为是欺人太甚的分包商,她霍然扬头,眼冒火光地迅速抓起手机,要和他们理论,可低头一看来显,她却像是被定住了,“咚咚……”心跳得格外厉害,嘴唇微微翕动,眼睛也跟着变得红通通的。
“严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