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显是想让姜碧微当正妃的, 可他也知道亲爹的脾气, 最不喜人得寸进尺, 他能这么容易应下, 已是秦显意料之外, 就算父亲对他诸多宽忍, 此时也不能再提娶为正妃的事。
侧位已定, 再往母亲跟前使力,央她替碧微说两句好话,总归选上来的那些秀女都归她管, 好与不好也都是她说了算。
譬如攻城,已得一地,先自休兵整顿, 待下回再往上进攻。
秦显是换了干衣裳来的, 来的时候就心急,衣裾湿了大半, 回去的路上干脆连伞都不撑了, 满面喜意大步踩着水坑往麟德殿去, 身后的小太监小跑起来都追不上, 知道他心情上佳, 轻呼太子殿下慢些。
秦显哪里慢得下来,两三步绕进了廊庑, 一面走一面吩咐:“去提我的刀来,我要到演武场去。”才刚换的一身干衣, 这会儿又要去舞刀, 小太监应得一声是,急急回去取刀。
一个撑着把全没用场的伞小跑跟上,一个也顾不得风雨了,知道太子殿下性急,紧赶慢赶回去取刀,甫一进殿门就见晋王殿下立下廊下,背手看着檐下雨帘,矮身行了个礼,水线顺着袖子滑落下去,湿了一地。
秦昭看他行色匆匆问道:“怎么走得这样急?大哥可是失落了什么东西?”
小太监把腰一弯:“太子殿下吩咐取他的刀,他要往演武场去。”
秦显人生得威武,力气极大,跟魏人骄两个比拼,也各有赢面,他的刀比演武场里摆的那些可不同,还要更重上些,一个人哪里抬得动,秦昭一听便笑了:“就你一个回来拿刀?你怎么抬得动。”转头吩咐两个力壮年的抬刀送去。
小太监千恩万谢,秦昭便问道:“才回来怎么又想着要去耍刀了?”
秦昭语音温和,小太监越发恭敬:“太子殿下有了兴致,出了紫宸殿就往演武场去了。”
“知道了。”秦昭依旧温声,把手挥一挥,那小太监躬身后退,秦昭便还立在檐前看雨,心致这样高,那就是所谋衬意了,他心中拧眉,怎么也没想到正元帝竟真能允诺把正妃之位给姜家女,就算蜀地残余连根拔除,等到秦显上位,姜家也依旧可以再把旧人提起来,培植自己的势力。
不意正元帝爱子如此,又或许是自觉能把蜀地旧部打散,让他们一心归顺大业,本来蜀地的兵丁都已经收整改编,只待作战时一支一支调派出来。
这一手在周师良身上用过,他的兵就是这么被打散了,分散在各地,这些大头兵吃了谁的饭,就听谁的话,本来也没有一心效忠的心志,那几个副将调往各处,有的寻由头折杀了,有的降级了,再想提起来也不容易。
袁相又提议把归来流民安排到蜀地去,只说那里田地多富饶,流民出逃是为了活命,如今既无战事,这些人便又慢慢回来,安排在蜀地耕种劳作,还能免去蜀地三年的赋税。
才刚从蜀地搜刮了一批回来的,再给个三年休养生息,这三年里调走兵丁入住各地流民,再过个三年,纵还有人记得姜远,大业也是占了理的,本就是赵临反叛,大业出兵相助,姜家自愿归降。
雨一时大一时又小,秦昭立在廊下,袍子下摆的四海云龙纹被雨水溅湿,他站着一动都不动,秦显忽的立起去求娶姜碧微,他却在此刻想起卫善来。
心口轻轻绕过这个名字,卫善的一切就都浮在眼前,秦昭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姑娘,竟这么快就长大了,还变得聪明狡黠起来。
袖里塞着宫外送进来的信,王七问他,杨家到底要不要查,这是善儿的主意,可她又是怎么想到要查杨家的,秦昭手背在身后,手背蹭着袖口,手指头摩挲那张细条,一是探问杨家,二是问怎么信传得这样快。
秦昭反身进殿,铺开信纸,依旧给卫善画了一幅小画,跟着又给王七回信,让他听从吩咐,去查探杨家,虽知事隔十来年,又因战乱不知流失多少民众,能查问出来的东西怕也极少,也依旧还是让王七去了。
聪明也依旧是小姑娘的聪明,杨家经了这两桩事,杨云翘的评语是性喜奢华,而秦昱的评语是恣行乖戾,两个人的风评都跌到谷底,再怎么也动不了卫家。
杨思齐断了一只手,杨思召断了一条腿,这两个关在家中,伤筋动骨百日还未过,外头已经潮来潮又退,杨云越眼看失了帝心,依着正元帝的脾气,杨家的日子只怕得有两年缓不过来。
那会儿是替善儿出气才出手教训杨思召,他根本就没拿这当多大的一回事,如今想起来,该打得再狠些才是,秦昭面色比外间天色还阴,又想起卫善说的话来,杨思召见着她就敢对她说混帐话,是怎么样的混帐话。
越想就越是面色发沉,只要想到善儿一双耳朵听过那些话,便怒意横生,叩紧了茶盏这才好些。杨思召的腿约莫也好的差不多的,当时就没留手,便是好的走路也该有些跛,杨家跌了几个跟头,更该让子弟建功立业,也不知这回去吴江练兵驻扎,杨思召会不会去。
秦昭心中动念,把信纸细细叠起,放在信匣中派人送出去,送信的人才刚走,林一贯身边的小太监便送了一卷纸来来,上边只有八个这“边关急报,北狄内乱。”
贺明达自被发去戍边就一直想重回朝堂,他既在边关能立的功劳便只有盯紧北狄这一条路,大夏内乱四起时,北狄趁乱掠走许多东西许多人,还占去三个城,又夺走一个盐湖,势力日益壮大,若不然正元帝也不会想到要去和亲。
大夏逃出去的流民中便有几个是极有学识能为的,建立汉城,把那些汉民都留下来,专让他们种地纺织,这回内乱便是几个部族之间要争盐湖分管权,这才打了起来。
怪不得正元帝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儿子,军报上写的只怕更细,贺明达问的便是要不要趁相续机会攻下那几座汉城。
既要开打,就更没有和亲这一说了,便是不打,内乱也足够北狄头疼,想来不及就要国书送到,秦昭把纸条一卷,今日大雨地湿,麟德殿里不搁冰盆烧起炭盆来,这卷纸条便扔进炭盆里很快烧成了细灰。
卫敬容在丹凤宫中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就是王忠一并带过去的,他先是传了正元帝的旨意,要把姜碧微接进宫来仔细教导规矩,堪为太子侧妃,跟着就见卫敬容面上色变。
她已经难得会有颜色大变的时候了,心里知道正元帝一直想让姜家女去和亲,若是把她给了太子,那能去和亲的就只有善儿,心里虽知绝不能够,依旧也还是关切。
卫敬容手上一紧,王忠跟着又道:“贺将军从边关送了军报来,北狄部族起了纷争,原说要来进贡的,怕也不来了。”
北狄几部都是一个姓氏,从老汗王那里传下来,各给几处草场,里头最得宠的小儿子阿拉汗得了盐湖,争汗王的时候偏偏又没争过,手里捏着宝地,自然引人觊觎,汉城盐湖再加上那两个谋士,真撕破了脸要打,也没这么容易打完。
北狄原是想造一座汉桥,把这些汉民都留下,送贡品的马队还未到边关,就别部给扣住了,要上贡的金银一抢而空。
卫敬容被王忠说中了心事,冲他点一点头,跟着又给他设座,王忠连称不敢,卫敬容便笑起来:“大监也不必多礼了,你只把我当作昭儿的养娘,这一回他的亲事可也不能再拖了。”
王忠虚坐了半个椅子,把头垂到胸前,两只手恭起来:“与娘娘论这些,真是死罪死罪。”
卫敬容摒退宫人,还让结香奉一碗茶来:“大监可别说这些虚话,昭儿身世不同,可到我身边就是我儿,他从来都有孝心,是个好孩子,他既孝,我便该慈,这回也要给他挑一个合心意的。”
“原想替他挑一门淑女,往后出去分府就藩,得有人替他把家事立起来。”卫敬容缓缓说着,一面说一面看王忠的脸色。
王忠心知不该由自己来谢,只得把头点了又点,卫敬容再笑问他,他一个字也不肯说,只道娘娘挑的,自然都是好的。
两人说了几句,王忠这才出了丹凤宫,卫敬容看着他出去,蹙了眉头道:“太子在何处?把他叫来。”秦显武了一套刀,跟着又能出宫去了。
卫敬容听了看一眼屋外时断时续,下个不住的雨,知道他这是又去了离宫,吩咐宫人去煎姜汤,预备着等他回来再饮,谁知秦显一夜未归,第二日掐着开门城门的点儿回来了。
卫敬容沉着脸在丹凤宫里等他,吩咐太监一等他下了朝,就立时把他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