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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捉)

正元帝拟定旨意, 傍晚便去了丹凤宫, 秦显出了紫宸殿便到了丹凤宫中, 央求卫敬容替他说项, 被卫敬容肃了脸儿训斥两句:“上回我怎么同你说的, 不论如何都不许你乱的尊卑。”

看秦显确是失望又放软了语气:“连你祖母都说不动的事儿, 我就能说动了?”拍了拍他的手掌:“我知道你这脾气像你爹, 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的主意不改,他的主意自然也不改。”

实不愿夹在父子二人中间, 说完这两句,又犯了恶心,秦显一看不敢再烦着她, 心里后悔, 明知母亲身体不适,还非得拿这些事来烦她, 告罪两句, 转身出去。

心中烦乱, 便在园中随意走动, 云梦泽结了一层厚冰, 元日里妃嫔宫人都在上面坐冰椅作冰戏,他走了两步, 便见在玉栏里有几个宫妃模样打扮的人正习冰戏。

秦显随意打量两眼,转身就要走, 他身边的小太监凑上来道:“殿下, 那两位便是甄采女苏采女。”正妃位便是从这两位里挑,大宴那一天两人的座次最靠前。

大宴早早就要安排,到底是谁坐在首位,也刚刚得着消息,小禄子既跟了太子,又知道太子心中有人,替他着意打听,这才打听出来,六司二十四司同办宴会,人一多口便杂,再有些功夫,只怕掖庭里也得着消息了。

秦显手扶在栏杆上,身上还是那件单衣,周身都冒热气,听见这一句远远看上一眼,那几个采女有在北地长大的,倒能作冰戏,靠南些的穿上鞋路都不会走,叫宫人扶着一步一挪动。

秦显收回目光,心中烦燥,想一回道:“二弟不是送了些金钢石来,你把一盒子都给长安殿送去。”小禄子应了一声是,人低着,眼睛去却看冰面上那十好位年轻貌美的小采女,苏甄二位是年纪大些,人更稳重,这才得皇后娘娘的喜爱,可太子爷还真是不喜欢这一款。

太监眼里女人难分美丑,何况能进宫来的都不丑,总有动人处,小禄子拿眼一溜,还真有几个采女生得美貌,以他看来比姜家姑娘也不差着什么,太子这时候迷了心窍,往后也得雨露均沾不是,也不知道哪一个能先生下皇长孙。

秦显从紫宸殿出来便不乐,跟着又往长安殿送东西,这两条消息都瞒不住人,太子选妃是一年中最大的一桩事,哪一个不盯着,吹风似的传到了长安殿。

细叶是跟着姜碧微是进宫的人,她在蜀地便是公主,休曾受过这样的闲话,吃这样的委屈,心里替她不平,可炊雪饮冰却是后来的,分派到她身边,侍候的是长宁公主,那会儿连公主的封号都还没有,如今成了太子心尖上的人,怎么替她高兴。

小禄子一送东西来,便赶紧替她探问,反是碧微坐在窗前,调了墨色,画窗前芭蕉叶上落的那一捧雪,细叶听见廊下窃窃声不住,看一眼碧微,咬咬唇,压低了声儿:“姑娘也太委屈了些。”

冬日里满园肃杀,原来春日的海棠夏日里的石榴都落了掉干净,白茫茫的一片,翠瓦敷着白雪,只有墙角一树蜡梅花开得正好,她先是远望,跟着便把画芭蕉的那一张揉了扔进书缸里,又铺开一张纸,调了朱砂金黄画宫墙下的那株蜡梅树。

手上调着颜色,抬头对细叶笑一笑:“这话往后就别再说了。”阖宫里没有一个人会替她委屈,笔在纸上落了红,又点上金,蜡梅枝条还细,花却开得极密,开着窗子便能闻见幽香,她吩咐细叶:“去剪上两枝,插在梅瓶里,给皇后娘娘送去。”

细叶到墙角去剪枝,碧微搁下笔立起来,抽出一方帕子,包了两个玛瑙冻盘子里香橼,冲饮冰招一招手,让小禄子给秦显带过去。

饮冰掩了口:“公主也给殿下带句话去。”她手里捧着填漆盒子,里头是各色杂宝,炊雪的手里方是一盒艳晶晶的金钢石,从南边买来,打开盒子光艳艳的,这许多好东西,一出手便是一匣子,里头七八颗龙眼那么大的,宫里且都少见。

小禄子捧着两颗香橼,就立在阶下等着,碧微当着宫人的面,纵心里有话也说不出口,还又回到屋中,落在纸上,短短五个字儿的小笺,写得面上泛红,耳廊微热,密密叠起来,让小禄子一道带回去。

饮冰捧了盒子进屋来,捧了一桌子的宝石:“殿下真是有心了,知道公主守孝,冬至大宴不能戴红的,这一颗拿出去足够惹人艳羡了。”

碧微心知冬至大宴之后就要颁布旨意,秦显求而未得,自己承他厚意不能再逼迫他,心里苦涩,默默咽下,等他成婚,自己还未除服,挑出一颗金钢石着人送到司衣局去:“托他们做只簪子来。”

余下的都暂且收起,和那块鹿皮放在一处,炊雪一看就知她心里不好受,劝了她两句:“公主也别太心重了,殿下对公主如此深情,看公主把鹿皮收起来不用,就送了白狐裘来,是把公主摆在心上的。”

“我知道。”碧微又想起自己写的那句话,不负相思意,既是写给秦显的,也是写给自己的,两人都不相负才好。

冬至民人祭祖,天子祭天,正元帝领着太子前三日便往南郊斋宫,正元帝乘坐六驾前往斋宫,改往年太尉光禄卿为亚献终献的旧例,让太子亚献,亲王终献。

既改旧例,正元帝又还有两个儿子,秦昭在清江大营不提,秦昱秦昰这两个儿子里取其一做终献,秦昱年长,秦昰年幼,祭天是国之大礼,让秦昰做终献,怕他人小忘词,对天不敬。

可胡玉成却上奏请立秦昰为王,定下封地,让他以皇后嫡子亲王身份终献,正元帝一接到奏疏便对称赞了胡成玉,赞他心有家国,给小儿子秦昰定下一个雍字,往后封地便在京城附近的雍州。

秦昰刚过五岁生日,他的礼服都要现制,尚衣局赶制出来,他穿戴上身,肃着圆脸盘,迈腿跟在秦显身后,通往祭坛的通道极长,两条胖胳膊举得平平的,一路庄严肃穆,献香至祭,长篇祭词没有错一个字。

终献之后又是钟鼓齐鸣,他立在秦显身边,依旧显得只有一点丁点儿高,被秦显一把抱起来,秦昰自己掀了冠上垂下来的珠玉石,把头把哥哥肩膀上一趴,小声告诉他:“我饿了。”

天不亮就起来祭祀,连秦显都饿了,何况是他,一只巴掌牢牢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进斋宫里,让宫人给他调热牛乳吃。

正元帝最爱看兄弟和睦,长子对小儿子这么好,便显得齐王差着些,秦昰跟他也不亲近,可秦昰还是个小孩儿,懂得什么,哪个待他好,他就跟谁亲,热牛乳还没喝上,趴在哥哥肩膀上就睡了。

正元帝解下冕冠玄衣,笑看了长子一眼:“你春日里成婚,明岁这时候给朕添个孙子。”次日百官进表朝贺,夜间就在含元殿摆宴,宴上颁布了旨意,册立甄氏为太子妃,二月完婚。

这个大家宫里各有人过得不舒坦,可卫善在业州却没有一日不舒心,冬天雪地上也猎着几回兔子,得闲便带了兜帽到书场去听《卫王传》,林文镜把他心中记得的事迹都写下来,不单写卫敬禹,学着跑江湖的说书人那般写了话本子,就叫《大业英雄志》。

头一讲,讲的便是皇帝秦正业,名讳自然不能提及,只尊称陛下,他落在笔间比当年青牛传说还更传奇些,反正业州百姓无有不知那是帝星落在业州的,佛塔寺里还立了碑。

业州出了一个皇帝一个卫王,可算得兴旺发达,《大业英雄志》一出,书场里唱演义的,都到林文镜门前索求书稿。

第二个讲的就是卫王,袁礼贤排在卫敬禹的后头,卫王文治武功,大业开国立朝不可磨灭的功勋,连皇帝都赐了匾来,御笔写就的“卫王”,其中自然不少阿谀之词,写卫王一双慧眼识得帝星,越是神奇古怪的这些人便越是爱听。

就连卫善坐在书场里呆上一会儿,便能知道这些人为甚爱听,起伏跌宕,让人猜料不着,这才引人入胜,只这些字让林先生口授,叶姨落笔,也不知林先生心里如何忍耐得。

冬至这天先往卫王庙中祭拜,夜里又在家中祭祖,围着炉子吃羊肉锅子,卫善亲手裹了肉馅小饺子供给祖先,特意蒸了放在母亲墓前,上辈子从没能亲身至祭,如今要给母亲父亲添衣做鞋。

家里处处点灯,沉香几个还作了消寒图,唱消寒歌,自出了京城连她们也跟着活泼起来了,屋里摆开锅碗,丫头们一道裹红白圆子,拿芝麻白糖调馅儿,又做了肉的虾的。

卫善急赶着给小叔叔和林先生都做了一双鞋子,把林先生也奉作家中长辈,送鞋袜给他,卫平还亲自送去好酒好肉,拿他当作先生看待。

夜里阖家齐聚,又落起大雪来,围着炉子搓手烤火,卫善手上针线不停,她想给家里每人都做一双鞋子,还要给秦昭也做一双,手上正穿针,外头怀仁来报,说是有客来。

话未说完,来人便跟着进了内室,一身黑斗蓬,戴了兜帽,一身寒衣进了屋,随手拍掉肩上落雪,他立在背光处,瞧不清面目,卫善却张了口,只差一句就要叫出他的名字来。

那人把兜帽一掀,露出笑盈盈一双眼睛,隔着火盆烛影看过来,叫了她一声:“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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