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宽依旧叉着手立在帐中, 一点也没有要滚的意思, 反是卫敬容拢住了卫善, 让结香取了斗蓬来, 把她先送回大辇上, 骑装湿了, 正好换回裙衫。
卫善还跟结香打听:“魏人杰怎么样了?”
“公主赶紧把湿衣裳换下来, 免得着了风寒。”结香已经有许多时候没见过娘娘急得那个样子了,把她送上大辇,叫来了沉香, 对卫善道:“娘娘的意思是公主换了衣裳就往花树下去,和魏家袁家姑娘坐在一处。”
卫善口里应着,知道她这是不肯说了, 问她也没个准信儿, 谢她一声,把沉香拉到车中, 梳头发换衣裳, 沉香一看脸都吓白了, 还当卫善落了水, 见她除了眼圈红着, 手上脚上都没伤,这才缓过气。
卫善穿着毛皮坎肩, 护着胸背,冷倒是不冷的, 这件坎肩的毛皮轻薄暖密, 身上一点风都没透,袖子湿了一半,解下来里面衣裳还是干的。
沉香尚不知闹出这么大的事,替卫善换下衣裳又解了头发,拿毛巾仔仔细细擦过一回,手臂上腿上看了没有擦伤碰红的地方,这才放心了,松一口气就骂起了青霜:“叫她好好跟着的,人又不知野到哪里去了!看我打不打她!”
沉香一向跟青霜最亲厚,青霜拿她当姐姐看,骂了几句又怕她当真被重罚,觑着卫善的脸色,还想开口替她求一求,就被卫善一把拉住了手:“你让初晴到大帐那儿打听打听,魏人杰是怎么发落?”
沉香张口结舌,卫善草草说上两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掩住口问:“当真死了?这可怎么好!”怪道皇后娘娘急急赶过去:“要是牵累着公主可怎么办?”
“本来就是因我而起的,你赶紧去打听打听,他们预备怎么发落他。”他爹摆明了护犊子,姑姑这番也气得不轻,能办的都办了,就看杨思召是死还是活。
魏宽的话留了三分余地,可她是亲眼看着魏人杰下的手,打得这么重,杨思召在他手里就跟拎着个纸片人似的,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盼他死还是盼他活。
他要是真死了,魏人杰可怎么办?
秦昱她捂死过一回,可杨家的仇还没报,哪一个都是罪魁,害死了小叔又害死了小哥哥,死上一百回也是死有余辜,可他要是这个时候死了,魏人杰该倒霉了。
卫善知道魏杨两家结成死仇,对卫家才最有利,魏人杰莽撞毛躁,可确是一心来救她的,坐在辇中叹一口气,自己拿着梳子通头发,等到头发都干了,依着卫敬容的意思往花树下去。
那儿围了一圈人,且不知林子里闹出事来,魏人秀便坐在其中,一见卫善来了眉间一蹙:“你往哪儿去了,我找了你一圈啦。”
卫善往她身边坐定:“我跑迷了路,还是马把我带回来的,去岁这些花树,也不是生得这个样子。”坐下时扫过一眼,见到了袁妙之和胡茵兰,却不见姜碧微。
她一抬眼,魏人秀就知道她的意思,凑到她耳边道:“姜姐姐说是病了,便不来踏春了。”说着眨眨眼儿,都知道这是免了彼此尴尬,干脆不出席,免得碰上了不知如何称呼。
卫善点点头,没心思去想旁的事,只替魏人杰提着心,姑姑再加上魏宽,只要杨思召没死,正元帝总不会狠罚的。
她神思不属,叫魏人秀看在眼里,心里不住想,哥哥刚才去找卫善,到底说成了没有。哥哥那点心思瞒不住她,自然也瞒不过爹娘,连饭都少吃半桶,可不是害了相思病。
亲娘疼儿,可如今又不是当年在山寨当土匪的时候,看中了抢回来,魏夫人逼着丈夫去探探口风,都知道这事绝难办成,要是卫善有意且还罢了,可卫善哪里是对自己这个傻哥哥有意的样子。
魏人秀面颊粉红,不好意思问哥哥到底追上卫善表白了没有,挨着卫善不住看她,大嫂嫂是小时候一道玩的贺家姐姐,二嫂最好能是卫善,光是想一想都很高兴。
初晴隔了好一会儿才来,沉香急问她如何,她却摇一摇头:“大帐那儿人都不许靠过去,我才过去就被赶了回来。”
青霜身上有功夫,更不能靠近黄帐,两个人急成一团,一直到日暮回宫,也没个消息传回来,直到大辇进了皇城,结香才过来:“娘娘请公主移步。”
卫善心中忐忑,知道自己是绝瞒不过姑姑的,那付模样怕连正元帝也瞒不过,她也没想能瞒得过去,样子摆出来了,做得真了,让杨家没法在这上头反口。
谁知一进丹凤宫,还没认错,就被姑姑一把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手臂,让她把头靠到自己肩上:“善儿受了委屈,怎么竟不告诉我。”
卫善靠在姑姑肩膀上,两只手环住她,心中惴惴难安:“魏人杰是因为我才打了杨思召的,姑父要怎么罚他?”
还以为必要挨骂了,谁知竟没有,卫敬容叹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发,目光竟冷了起来,轻哼一声,咬牙欲说什么,到底咽了回去,笑道:“成公国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魏宽差点和杨云越打起来,把旧事也扯进来,杨思齐到了说亲的年纪,朝中勋贵无人肯跟杨家结亲的,杨家反倒要到小门户里去挑媳妇,为的是什么,朝中哪有人不知。
魏宽半点也没给正元帝留脸面,几句话全都揭破了,房中事是私密事,可一处吃几顿酒,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平康坊玲珑坊里专挑那些刚刚留头的买回去,又是为着什么。
正元帝气得脸色铁青,这事不追究那也不过是私人癖好,追究起来那就是私德有亏,几件事夹在一处,正元帝差点儿开口,要替杨家和赵家作媒。赵家再差是自己母家,若是这些事迟些闹出来,定下亲事可不让人耻笑。
卫善听得一怔一怔的:“我怎么不知,赵家想跟杨家结亲。”
卫敬容拍拍她的手:“昨儿太后才说了这话,皇帝倒也不是不愿意的。”赵太后受托要给赵秀儿说媒都不知道多少日子了,赵家不见得愿意把女儿嫁过去,赵太后也不知道杨家有那么些事,正元帝年纪越大,气量越小,这事虽还没提,心中但凡意动,便是已经有了主意。
知道杨家儿郎有个毛病,心里怎么不气,连卫敬容也是头回听说,杨家几个孩子模样都不差,大宴上一看也是有规矩的模样,竟被纵出这样的毛病来。
卫善上辈子直到嫁进杨家才知道杨家有这许多恶事,杨夫人对外瞒得风雨不透,怎么这辈子早早就传扬开来,略一思索也已明白,上辈子杨家比如今可要风光得多,杨云翘圣宠不衰,秦昱也没有恶名,人人畏惧权势不欲惹事,自然就不敢说。何况妓子奴仆命如草芥,哪一个真为了这些人出头。
卫善垂下目光,这倒是她不曾想过的,杨家恶名瞒不住,等到侄子上了京,首告杨云越,再把从没有过姑姑的话说一回,信的人就更多了。
魏人杰几拳头闹出来的事,倒是因祸得福,她眼里带笑,卫敬容却拍一拍她:“可我依旧要罚你,罚你禁足一个月,就在仙居殿静思己过,替赵太后抄经。”
卫善才刚放下心来,前世今生都没被姑姑罚过,一罚就是一个月,那杨思召的伤就很重了,她动动嘴唇,卫敬容却不许她再打听。
卫善回到仙居殿,急得在宫室里踱步,林先生那里还要送信来,杨家那个叫杨思贤的侄子还有几日到京城,卫善一把这事告诉林先生,林先生便把他怎么进京,跟着谁进京城,进了京城要怎么知道杨家旧事都给安排妥当了。
眼看就要开锣唱戏,她偏偏被禁了足,滚倒在榻上,一把拖过了黑袍将军,黑袍将军“喵”了两声,从头到背被撸上一回,眯起了眼睛,趴在卫善身上打盹。
小顺子出去打听消息,他还没回来,小禄子又来了,秦显听说碧微病了,想请卫善带上御医走一趟,去看看她。
仙居殿出了这么大事,他也不曾问一声,上回替他跑腿遮掩,全了所有人的脸面,半点儿好也没落着,这回沉香把手一摊:“那可没法子,咱们公主才刚被禁了足,哪儿都去不了。”
小禄子一伸头,果然见卫善像是在发脾气,没想到这样快竟被皇后禁了足,扯一扯沉香的袖子:“姐姐莫动气,咱们殿下也气得狠了,可那杨家二公子估计是活不成,殿下总不能这时候上去踩两脚,殿下让我跟公主带话,隔几天缓过来再说,陛下也没怪罪公主的意思。”
沉香一顿,也顾不得袖子被他扯住了,压低了声音:“真的……真的活不成?”
小禄子叹口气,摇摇头:“魏家那膀子力气,十三力的弓都能拉得开,老虎都能打得死,何况是人呢,狠狠挨了一顿打,这会儿也躺着呢。”
沉香要赶紧进去禀报,小禄子也直跌脚,好容易劝住了殿下,上回公主不送,他就要亲自去送,这回也是一样,公主不能去看,托给谁他也不放心,只能自己去看了。
晓得必要惹出事端来,自己屁股不保,丧着脸转了身,一路走一路想要怎么把殿下劝回来,这时候给姜姑娘惹事,万一皇后恼了她,或是叫太子妃知道了,她往后进门可怎么办。
沉香才把这消息告诉卫善,小顺子便回来了,杨思召这会还没死,可魏人杰结结实实被成国公打了一顿,是叫人抬回魏家去的,传说是比武,两个年轻不知轻重,可这事儿瞒不住,卫善的名字隐隐绰绰在里头夹缠着,真要死了,怕不能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