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阿妍忙不迭的摆着手,“才不丑嘞,男人身上有疤才有气概,要是白白净净的,可就是小白脸了。”
——“嗨。”莫牙听着这话有些不自在,“阿妍,你讨好一个,用得着戳另一个么?我干干净净没疤没伤,我就是小白脸了?”
“小白脸俊啊。”阿妍嘿嘿笑着,“莫大夫是阿妍见过最俊最好看的男人。”
莫牙恼火顿灭,“这还差不多。”
程渲凑近看着穆陵的脸,低声道:“五哥,真的不用莫牙给你去了这道疤么?我看着它在你脸上…也是觉得不忍心。”
穆陵摇头道,“留着吧。”
程渲见穆陵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说什么。穆陵爱怜的看着她对自己的关切,顿了片刻,道:“我的伤都已经好了,你和莫大夫,什么时候走?”
——“谁说我们要走了?”莫牙故意大声着,“阿妍,你是怕我们夺了你的口粮,还是占了你的地方?”
“咿呀?”阿妍瞪大眼睛,“我哪里这么说过,现在吃的东西,都是你挣来的,大家都跟着你过活呢。可不是我说的。”
——“你们不走?”穆陵有些错愕,“程渲,你们不是要去北方么?”
“早晚会去,但不是现在。”莫牙站起身伸了伸腰,望着岳阳的方向,黑眼睛自信的挑了挑,日光洒在他的侧脸,脸廓俊逸分明,真是没有哪一处不好看,阿妍看的有些痴傻,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莫牙转身对穆陵浅浅笑着,“我和程渲,要先回岳阳去。等各归各位大功告成,你留我们,我们还非得走呢。”
穆陵明白莫牙的意思,他深重的摇着头,沉缓道:“莫大夫,你们要做的事太凶险,我不准你们回去。想想程渲,她少时颠沛,又差点葬身大火,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你忍心?”
“我们手脚又没有被你捆住,你说不去,就不去?”莫牙皱眉道,“我还就非得回去,让你瞧瞧莫神医的本事。唐晓才一个人,咱们有三个人…还有个绝顶聪明的莫神医…”
阿妍把背挺高了些,指着自己急道:“我也是人呐。”
——“四个…那就四个吧。”莫牙胡乱搪塞,“殿下是觉得我们加起来都比不上唐晓那厮聪明?还是你从没瞧得起过我们?”
——“我不是那个意思…”穆陵赶忙否认。
——“你们回岳阳?做啥子?”阿妍插话道,“是去开医馆么?阿妍也想去城里。”
“阿妍。”穆陵厉声打断,“你们哪里都不准去。”
阿妍有些委屈,“哪里都不去?穆大哥是要陪着我留在这里么?”
穆陵欲言又止,深目溢出纠结之色。莫牙按住他的肩膀,自信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有把握谁会傻呵呵回去送死?我和程渲想过了,她有法子重回司天监做卦师,我…殿下忘了么?我是贤王府的门客,五两银子月钱的门客。”
——“你已经出了贤王府。”穆陵郁郁道,“好马不吃回头草,贤王怕是不会再要你这个门客。”
“他说了不算。”莫牙摸出羊皮卷朝穆陵晃了晃,“贤王爷体内的檀气还没有全解,他离不了我的。”
“五哥。”程渲半蹲下身,拉住了穆陵的衣角,她的暖意让穆陵无从回避,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齐国尚卦,司天监的得力卦师在朝中也是说得上话的;贤王势大,他倚重的门客也方便做很多事,我和莫牙回去,他日五哥回去,也更有把握些。就让我,再为你做些事…”
穆陵知道,程渲还是为景福宫一场错认深深愧疚。穆陵抚着程渲垂下的发髻,“为什么人人都有解不开的执念?唐晓执念命运不公,我执念复仇雪耻,莫大夫执念护你一生,你执念…程渲,你没有对不起我。”
——“啥子是执念?”阿妍听的糊涂,扭头去问莫牙。
“就是…”莫牙没好气道,“你非要去做成的事。那是束缚,你可别学。”
“咿呀。”阿妍跳起身,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穆陵,指着他道,“阿妍想留下穆大哥,穆大哥就是我的执念呐。”
莫牙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出了声,“这个执念好,阿妍,不要放手,千万别放手。”
穆陵无可奈何的摇着头,看着稚气纯真的阿妍苦涩一笑。起身走到莫牙身旁,两人并肩站着望着天上的日头,虽然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心思早已经坦坦荡荡。
这几日都是好天,莫牙冲程渲喊道:“神婆子,咱们…明天就回岳阳。”
——“就明天。”程渲抿唇笑着。
夜深时分,莫牙和程渲明天要赶早,戌时才过就去睡了。穆陵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眼,索性披衣起身,摸着黑走出里屋,深深呼吸着深秋的凉意,眼里满是沉重。
漆黑的偏屋里已经没了动静,穆陵知道莫牙夫妇已经睡熟,那一扇木门,隔着不光是他和程渲,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穆陵知道,屋里睡着的心爱少女,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们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穆陵沉默良久,正要回屋去,忽的听见院子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夹杂着疲惫的脚步声。穆陵警觉看去,借着月色,穆陵看见了越走越近的阿妍,她裤脚湿漉漉的滴着海水,扑面而来一阵咸腥的海味。
阿妍也没想到穆陵这么晚还没睡,赶忙把手里捧着的竹筐别在了身后,怯怯躲避着穆陵的眼神。
——“这么晚,你去海边做什么?”穆陵走近阿妍,把手伸向她身后的竹筐,“里面是什么?”穆陵男子力气,轻轻一扯就扯下了竹筐,见里面是几只肥大的乌贼,穆陵原地怔住。
阿妍抢过竹筐,轻声道:“莫大夫和程渲要走,虽然穆大哥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可还是得吃些东西补补,这不…昨天涨潮…海边石头缝里挤进去好多乌贼…白天阿妍抢不过别人,晚上…他们都睡了嘞…我就去捡个漏,真给我捡到几只…后头好几天,都可以给穆大哥炖了呐。”
夜深潮水,翻滚的浪头随时会卷走岸边的人。阿妍嘴上说的轻松,其中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找乌贼鱼…眼前的海女稚嫩纯净,一双无暇的眼睛委屈中带着疲惫,垂落着不敢去看穆陵。
——“阿妍…”穆陵感怀道,“你从海边捡我回来,有没有想过捡回的会是什么人,会不会给你带来祸事?”
阿妍茫然的摇着头,“没有想过,你流了好多血,不把你带回来,浪头一来你就又被卷走嘞…”
——“你捡个陌生男子回家,村民又会怎么看你?”
阿妍咧嘴笑道:“他们嫉妒我呢,说我捡回的人,也许会留在家里,我孤女一个,家里可就多一个男丁嘞,可以干活,可以打鱼。”
穆陵哑然失笑,满目都是对阿妍傻气的无奈,“莫大夫和程渲住下的这些日子,莫大夫一口一个殿下叫我…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人?”
——“殿下…”阿妍重复着这个称呼,“你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他们这才叫你殿下嘞。穆大哥,我说的对不?”
穆陵无言片刻,夜空月朗星稀,穆陵幽声道:“阿妍,你知道我姓穆,我叫穆陵。”
——“穆陵。”阿妍仰起头看着穆陵带着刀疤的左脸颊,“这名字好听。”
穆陵又道:“齐国皇族,也是姓穆的。阿妍,我…原本是齐国皇帝的第五个儿子,月前才被册封为——齐国的太子。”
阿妍出身乡野,富贵离她来说实在太遥远,皇子,太子,更是她企及不到的人物。从穆陵嘴里说出,阿妍愣了一愣,却没有反应过来,“原本是?现在…不是了吗?”
穆陵对阿妍的反应也没有什么惊愕,阿妍单纯善良,纯良的人看淡所有,皇子也好,平民也罢,于阿妍而言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有一个人,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取代了我的位置。他设下陷阱骗过了所有人,换走了我的太子之位,还要杀我,让我从这个世上消失…”
“咿呀?”阿妍跳着退后半步,“这个人,好狠的心。”
穆陵摸着自己脸上的刀疤,冷峻道:“阿妍,你记住,他的身形,语调,动作,都学的惟妙惟肖,和我恍如一人,难以分辨。我脸上的这道刀疤,就是我和他唯一的区别。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留着这道疤,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让他取代我。”
☆、第102章 执念心
穆陵摸着自己脸上的刀疤,冷峻道:“阿妍,你记住,他的身形,语调,动作,都学的惟妙惟肖,和我恍如一人,难以分辨。我脸上的这道刀疤,就是我和他唯一的区别。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留着这道疤,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让我取代我。”
穆陵的蓦然冷酷让阿妍身子颤了一颤,她也听不大懂穆陵所说,但她还是肯定的点着头,话里带着些紧张,“我记着了,穆大哥,那个长的很像你的人,是恶人。”
穆陵继续道:“莫大夫和程渲,明天就要回去岳阳,往后的路会很凶险,稍有不慎我们所有人都会遭遇不测,阿妍,你怕不怕?”
——“不怕。”阿妍想也不想,“莫大夫和程渲看着就是有大本事的人,有啥子好怕的,阿妍敢去海里抓乌贼,浪头再大也不怕,那个人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大海么,阿妍才不怕嘞。”
穆陵低低笑着,阿妍带着童真的话语,有些纾解穆陵沉郁了多日的心情,自打知道程渲和莫牙成亲,穆陵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心里的郁念却是没那么容易散去。听了阿妍几句话,比他自己彻夜难眠可要舒服的多。
——“快去洗洗睡吧,记得换件干净衣裳。”穆陵转身往里屋走去,“我的伤已经好了,明晚起,阿妍睡回自己的屋,我…有个能安置的地方就好。柴房,就不错。”
阿妍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穆陵的背影高大挺拔,俊过了村里最优秀的男子。那张脸…虽然没有莫牙的俊气好看,可剑眉星目也是英朗,那道疤痕…看着也不瘆人…
阿妍想着,忽然觉得腮帮子有些发热——糟心,秋天干燥,可别又是上火了…赶紧打点凉水洗洗才好。阿妍像个起了歪念头的孩子,捧着竹筐匆匆走进后院。
和穆陵料想的不错,他和阿妍起身的时候,偏屋的莫牙程渲已经悄悄离开。穆陵知道,他俩一定是会天不亮就走,他们不会让自己再开口挽留,程渲也绝不会想看见自己纠结不舍的眼神。
——程渲的执念,就是对他的愧疚。
岳阳城,皇宫
伤愈后的这些日子,唐晓并没有闲着,除了去谈过穆瑞的口风,他还尽数换了自己的金甲护卫,以护主不利的理由将穆陵昔日的诸多亲信都调走,又亲自去军营选了一批得力的军士,亲自教导做了自己的亲卫军。
景福宫的宫人多是跟了穆陵不少年,唐晓知道贸然换走那么多人,是一定会在宫里掀起波澜的,护卫尚有理由,宫人却没有过错。唐晓也需要倚靠这些人对穆陵的了解,来更加真实的过上弟弟的宫廷日子。
穆陵清冷孤傲,平日的话就不多,这样的性格给了唐晓最好的掩护,多数时候,他静坐不动就是最像的穆陵。
景福宫
唐晓已经搬回自己的宫邸,萧妃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让他感受了从不曾有过的温暖,蜀中的大母虽然也疼惜自己,但大母毕竟是大母,哪里替代的了亲生的娘亲。唐晓愈加嫉恨死去的穆陵,他是如此幸运,独占了近二十载的母亲。
唐晓每每想起穆陵,骨节还是会咯吱作响。
距武帝和自己说起要商榷太子之位,已经过去近十天,那天之后,武帝也没有再提及这事,难道真是贤王穆瑞在其中斡旋,说服了武帝保住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唐晓胡乱想着回到了景福宫,才走近正厅就看见守在厅外的福朵——母妃来了?
唐晓低头看了眼自己齐整的明黄缎服,还有腰间那块墨玉坠子。唐晓已经习惯了剑柄敲击腰间绾扣的声响,如今身为太子,腰间不需要随时佩剑,穆陵从不离身的墨玉坠子,声音和原先无异,唐晓听着一下一下的脆响,像是时刻警醒着自己要小心。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福朵带着笑容恭敬行礼,“娘娘在屋里等殿下呢。”
“额。”唐晓略微颔首,迈进了亮堂的大厅。萧妃端坐在楠木椅上,手执茶盏轻轻的吹着气,见儿子进来,连热茶都顾不得喝,匆匆放下茶盏,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母妃怎么亲自来找我?要是有什么事,让人告诉我一声,我去见您就是。”
——“本宫知道你最孝顺。”萧妃起身拉着儿子在自己身边坐下,孔雀绿色的灵眸上下细细打量着他,捻着帕子捂嘴笑了下。
唐晓不知道萧妃这样盯着自己做什么,他下意识的想站起来,肩膀却被母亲按着,“母妃?”
“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萧妃把儿子头顶的金冠又束正了些,“本宫的陵儿,一晃都已经十九岁了。”
唐晓松下绷紧的弦,低声道:“光阴如箭,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本宫不是要和你感叹光阴如箭。”萧妃指尖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嗔怒道,“还和本宫装傻呢?总是躲了去,能躲到什么时候?齐国皇子弱冠之前都要娶妻大婚,你忘了?”
——娶妻大婚…唐晓的心一沉。
萧妃继续道:“本宫去问了你父皇的意思,皇上也觉得你是该早些大婚,成家才能立业,有了太子妃,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算真正是大人,才可以扛起大齐国的江山。”
唐晓端起茶盏,笃定道:“听您的意思…是有人选了么?”
“还是得你自己喜欢。”萧妃笑盈盈的凑近儿子,素白的手伸向他,“拿出来。”
——“什么?”唐晓一个激灵。
萧妃无奈摇头,“傻陵儿,你文武全才无人可比,怎么在情爱上一窍不通,本宫是你的亲娘,和自己亲娘藏着掩着做什么?本宫又不是没瞧见过,还不快拿出来?”
唐晓需要戒备很多人,却不需要过去警惕自己的母亲,毕竟,他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亲生儿子,血脉至亲永远都不会改变。
唐晓浅声道:“母妃忘了么,上林苑遇险…母妃要我拿出来的东西…怕是丢在林子里了。”
“哎呀…”萧妃收回手心目露憾意,“丢了?真是可惜…难道你和程渲真的是有缘无分?”
——又是程渲。穆陵到底对这个女卦师生出了多少情愫…
“那东西虽然傻气,但本宫看你贴身收着,很是爱惜的样子。”萧妃回想起穆陵捡起果脯子的那一幕,“本宫知道,你有些喜欢程渲。她让你想起了那个人…”萧妃不敢提起修儿的名字,“你伤没好的时候,本宫和你随便提过几句,你说程渲和莫大夫情投意合,不能夺人所好…本宫当你羞谈情爱,胡乱搪塞过去…今天和皇上商定你的大婚,本宫不知怎么的又想起那个程渲…总觉得要是你真心钟意她…还是想把这姑娘说给你…”
萧妃说着按住了儿子的手腕,恳切道:“听本宫一句,要是有真心钟意的姑娘,一定要留住她,不然,是会后悔一辈子的。陵儿?”
——“程渲,已经和莫大夫离开岳阳了。”唐晓道,“听说,是回老家成亲去了。”
萧妃低低叹了声,“那就是没有法子了,也罢,本宫不再提程渲了。朝中文武大臣家也有不少待嫁的女儿,有些个也是拔尖的样貌品行…你有瞧得上的没有?”
进出贤王府的文武大臣,唐晓往日见过许多,他们家大大小小的贵女,唐晓也见过几个,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些唯唯诺诺的庸脂俗粉,唐晓从没正眼看过哪个。换句话说,他从来都只会看着穆玲珑一个人,眉间心上——唯有她。
见儿子发着愣想着什么,萧妃按了按他的手,又道:“你自小就是有主意的孩子,娶妻这种大事,也是没人能强了你的意思。但是…”萧妃眸子微动,“母妃才和你说的,成家才能立业,大婚之后,你的太子之位也会更加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