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早知道我会来这里吧?”龙少戈诧异地望向西岚,只见他还坐在原处,嘴巴不停翕动着,正在美滋滋地数自己赢了多少钱。
“看你这一路上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想必是要去帝都,所以西聊城是你的必经之路。而这西聊城全线封死,到处都是巡逻的铁衣卫,你能走通的无非只有两条小道。无论你走哪一条,到最后都会通向这片樱花庄园,而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你一天了。”
话说完钱也数完了,西岚满意地将它们都收进了钱袋里。
龙少戈不禁大冒冷汗,这西岚不仅眼力惊人,还料事如神,栽到他手上简直没话可说。可他并不打算就此认输,而是伸手缓缓拔出背后的破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要回将王府!
只见他手中的剑上布满刻痕,剑柄处缠绕着一条睚眦青龙,剑身断去了近三分之一,断口处如狼咬虎啮般参差不齐。
侍卫们先是一愣,随即笑之以鼻,只有西岚的眼神永远是轻蔑而自信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变化。
“这剑既无刃又无锋,你要它何用?”西岚好奇道,抱着手臂以一种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
“破东西自有破人喜欢,要你管!”龙少戈怒吼着向西岚砍了过去,可那瞬间,西岚竟像是走直线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了一样。
龙少戈猛然回头,西岚竟然毫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身后!陡然间,他只觉得遍体生寒,面对这种压倒性的优势,活下来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
“你,见过镜花水月吗?”西岚话锋一转,抬眼望向东天刚升起来的半玄月。
龙少戈不知他有何用意,更不明白那六名侍卫为何都面露窃喜之色。
只见西岚伸出手掌,他手背上有个旋涡状的花纹,正散发着血色幽光。而那些飘飞的红色花瓣像听从召唤似的,在他掌间萦绕飞舞,眨眼间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花瓣漩涡。
“风灵术!”龙少戈心中惊叹,在梵世一千人中只有一人有幸被飞灵寄生,所以能操纵飞灵术的人是凤毛麟角。而龙少戈的飞灵之力是御火,这西岚的飞灵之力无疑是御风了。
狂风呼啦啦地扫过耳畔,龙少戈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漂浮了起来,浮在无数的花瓣里!那瞬间,往事从脑海里呼啸而过,种种画面不断闪现在眼前,最后一切都归于混沌。
几道光亮一闪而过,西岚倏然将剑收回剑鞘中。龙少戈便“嘣”地一声砸在地上,面如死灰,血液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三月的天,已是寒绯樱最后的期限,短暂的盛放就如人生只能有一瞬间的辉煌。西岚仰望着凋零殆尽的樱花树,凛然道:“取首级。”
几名侍卫呆了半天,这才从那绝美又致命的幻觉中回过神来。
“能死在西岚大人的独门绝技下,算这小子三生有幸!”一名侍卫奉承道,正准备动手时,却见龙少戈猛地咳了一声,便吐出一大滩血沫来。
西岚震惊地回过头来,他极少使用这招“镜花水月”,因为它是风灵术与剑术的结合招式,看似唯美梦幻,实则残忍无比,一旦使用从无活口。
“竟然还活着?!”几名侍卫面面相觑,明明就被剑气斩断了奇经八脉,浑身血流阻断,这少年当真是邪魔不成?
只见龙少戈微微抽搐着,嘴角不断溢出血液,竟还想伸手抓住一旁的破刃。此刻,西岚内心却是波涛澎湃,仿佛在那双不屈的眼睛里看见了年幼的自己。
“快杀了这邪魔!”一名侍卫叫嚣着一刀砍下了去。
“住手!”西岚醍醐灌顶,一掌将那柄刀劈飞了出去。只见他迅速蹲下来,以手覆住龙少戈的胸口,掌间隐约有气浪鼓动。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如新的手帕,取出一颗药丸塞到龙少戈嘴里,强制让他吞了下去。
一名侍卫急忙道:“您怎么能用这么贵重的还魂丹来救一个死囚呢!”
西岚见龙少戈脸色稍霁,这才松了口气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几件事情忘了问他,问清楚了再杀也不迟。”
是夜,月明星稀,白天那间小药铺正大门紧闭。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谁啊?”一个中年男人烦躁地打开门闩,却见一个大块头侍卫正怒目而视,还有六名侍卫在门外站着。中年男人立即一改愠色,讪讪笑道:“几位大人,有什么事啊?”
两名侍卫便把龙少戈抬着扔到店门口,吓得男人脸色大煞。尽管龙少戈处于昏迷状态,但他的手仍然紧紧握着那柄断剑,可见其心意之固执。
“救活他。”西岚道,淡然的口气,却有十足的命令之意。
中年男人急忙解释道:“可我们这儿只是个小药材铺,不是医馆呀。”
西岚于是扔了两枚金铢到男人怀里,男人一见有钱便把几人都请了进来。
此时,素女正躲在在闺房里,因为擅自搭救通缉犯,她刚被她的叔叔狠狠打了一顿,此刻背后布满了鞭痕。她背对铜镜脱下了布衣,只见她后腰上有一块藤蔓状的浅绿花纹,而背部的伤口正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结痂。
“又是这样。”她幽幽叹了口气。她身上寄宿的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飞灵,无论她受了什么伤,都会在转眼间自行痊愈,相应的代价却是侵蚀她的寿命。
“素女,快出来!”
听见门外的喊声,素女立刻穿好外衣走了出去。
客厅里,素女忙着端水煮药,头也不抬,显得低眉顺眼。小小的药铺突然来了这么几个不速之客,让她有几分不适应。但她没料到,今天被她救了的那名魔角少年居然又回来了。
不过他这一回来,可把她吓得不轻。除了胸口的旧伤外,总共有二十一处新伤,伤口狭长并且全部位于经脉之处,几经濒死。好在西岚及时镇住了其心脉,又用还魂丹弥补了失血过多,不然他是必死无疑。
素女小心翼翼的替龙少戈清洗伤口,接合血脉,上药包扎,前前后后用了近两个时辰,忙完已经到后半夜了。
西岚掀开垂花门帘走进厢房内,站在素女身后问道:“怎么样?”
“失血过多,再加上连日疲劳使得他现在十分虚弱。好在此人体质强壮,喝几副补血药再稍加休养几日便无大碍了。”素女说完便退下了。
“大人为什么要救他呢?”身后走来一名少年侍卫,眼底透露着几许轻狂。
“将王府纵火案尚存在诸多疑点,他还不能死。”西岚凛然道。一个连自己都打不过的少年,又怎么能挫败众高手后纵火逃之夭夭呢?如果他真会什么邪门歪道,今日都死到临头了为什么不用呢?
“但上面下达的是诛杀令,要我们直接杀死他啊!”
“不行。”西岚转过身来,看着那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侍卫,浅紫色的双眸里透出慑人的寒意。
少年侍卫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您一身正义,但这世界本就建立在不公平之上,我们为圣上卖命向来是只杀人不问原因的。当今这个世界谁是权威谁就是正义,上面说他是杀人犯他就是杀人犯,我们无可辩驳也无从抵抗,所以趁现在赶紧杀了他吧!”
这时候,门外的几个侍卫纷纷走进来,站到了这少年侍卫身后,似乎在支持他。
西岚沉默了。
☆、第9章 当面对质
沉默片刻,西岚这才道:“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公平,所以才需要有人来维护正义。我们作为皇族侍卫,象征着帝国的力量,只有我们才有能力去扭转局面。我们正被黎民苍生寄予着厚望,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帝王西就先带个头!”
他的语调与平常无异,但发丝却因无意中流露出的气场飞舞了起来。
几名侍卫闻言震撼不已,纷纷半跪下来叩首道:“大人所言甚是,我等知错!”
只有那少年侍卫迟疑着才半跪下来,眼底还有一丝不服气。他觉得将王府纵火案就是一个无底洞,如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真要细究,日后麻烦一定无穷无尽……
翌日黄昏,龙少戈才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时,素女正在用热手帕给他擦脸。
“谢谢你嘞,又救了我。”龙少戈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里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物品摆设得十分整齐,素淡而简朴。
“不用客气。”素女欣慰一笑,刚扶龙少戈坐起身来,一群侍卫便依次走了进来,她便知趣退下了。
西岚翘着二郎腿在房间中央坐下,其余六人则在他两侧依次排开,原本慵懒舒适的气氛瞬间变得肃穆起来。
“我问你……”
“我饿了!”龙少戈打断西岚的话,“有什么事等我吃完了再问。”
“兔崽子!”大块头侍卫抡起拳头差点就砸了过去,却被西岚挥手拦住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由于戴着半截面具,西岚的表情有些含糊不清,给人一种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感觉。
龙少戈摸了摸下巴道:“你要杀我的话昨日就应动手了,何必还要救活我?既然留着我,说明我还有存在的价值。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嘞!”
西岚扬起半边嘴角,随即吩咐让药铺的姑娘弄点吃的过来。片刻后,素女便端了几道小菜和一锅小米粥上来。
龙少戈盘腿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毫不理会面前那七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但这只是一种强装镇定的表现,他不过是想借此来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思考对策。
通过龙少戈的一系吃东西的列动作,西岚便看出他是妥妥的急性子,明明想掩藏却欲盖弥彰。
眼看龙少戈吃了足足三刻钟,都快将整锅粥吃光了,旁边几名侍卫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吹胡子瞪眼。只有西岚不动声色地坐着,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耐性好得不可思议。
吃得差不多了,龙少戈随手用袖头抹了一下嘴巴。
西岚嫌弃地皱了皱眉,这才开门见山道:“目击者说,那场火是围着将王府烧的,你一个人如何能放那样的火?是不是有同党?”
“我都没放火哪来的同党?”龙少戈反诘道。
“不可能。”西岚神情自若,他断定此案不可能是龙少戈一人所为,姑且不论将王,光是寄居在将王府的武士全部是一流高手。哪怕帝王四大护卫率领皇卫军团一齐出马,也未必能在一夜之间摆平众多高手,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龙少戈突然大笑几声,凌厉地逼视着西岚,咄咄道:“既然你都认为不可能为什么还要抓我?哪有人拿刀砍自家人的,连乌鸦都知道反哺,我长着两只角就该被你们当做禽兽吗?那你戴着个面具,我是不是就可以认为你是丑八怪嘞?”
几名侍卫立即面露愠色,而西岚依旧淡定如水,也不屑于出言反驳。
龙少戈咳嗽了两声,继续道:“你们凭什么断定是我干的?那天晚上我在万里外的未央城,半夜还和城主风祭一起过吃饭,不信可以去找他本人对质!”
西岚冷冷一笑道:“你说你在未央城,但二月十五那天夜里未央城全城戒备,禁止一切明火,城主又怎么可能陪你一起吃饭呢?是他脑袋有毛病还是你脑袋有毛病?”
“那是因为……”龙少戈欲言又止,那天晚上的情况太复杂,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才说得清楚。
西岚正色道:“好,姑且算你去过未央城,那么从帝都到未央城,就算是从空中乘坐最快的火鸟飞车,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七八日,这样看来你确实不太可能作案。所以我推测你应该是作案之后,才真正去的未央城,毕竟我们是在那附近地域发现了你。”
龙少戈双眼一翻,不屑道:“你啰哩吧嗦的瞎推理个屁嘞,有种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来啊!”
“证据倒没有,不过有人指证亲眼看到你杀人纵火。”
什么?龙少戈顿觉浑身僵冷,怎么会有人指证他呢,是刻意栽赃嫁祸吗,可他并没有与谁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怨啊。
“是谁?!”龙少戈刚一问出口,虚掩的门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靠近门口的侍卫一把打开了门,只见素女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瞪过来,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她在偷听!”大块头侍卫喝道,赫然拔刀架在了素女脖子上。
“住手!”龙少戈嘶声怒喝道,“说的又不是什么帝国机密,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听到了又能怎样嘞?”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龟缩了起来。
西岚使了一个眼色,侍卫这才放下刀退至一旁。素女心有余悸地僵立在门口,屋内的人不再顾忌她,注意力重新回归到方才的事件上。
龙少戈强行将喉咙里的血腥吞了回去,清了一下嗓子,沙哑道:“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西岚啜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可以问,但我会有保留的回答。”
“将王府真的发生了大火,无一人生还吗?”他颤颤巍巍地问出了这个最怕知道答案的问题,尽管他已经无数次在心底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他还是怀有那么一丝希冀,希望这不是真的,希望重要的人还侥幸活着。
然而他这一问,所有人都怔了一下,不知他是装痴作傻还是在玩什么新把戏。
西岚略微停了片刻,可那一刻对于龙少戈来说就像一百年那么漫长。他的心不安地跳动着,身体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想知道答案又惧怕知道,终于听见西岚残忍地说了两个字。
“没错。”
这么说,连艾灵妹妹也……龙少戈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响,炸得他整个人四分五裂。
见龙少戈有点摇摇欲坠,素女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西岚微微皱了皱眉,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让自己捉摸不透的人,本想让龙少戈招出同党所在,现在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虽然他只负责追捕犯人,但他却越来越好奇将王府纵火案的来龙去脉。
一旁的少年侍卫再也沉不住气了,上前半步向西岚扣手道:“大人,这小子一直在故弄玄虚以混淆我们的思路,不要再跟这种邪人废话了,直接杀了他吧!”
“我自有分寸,你退下吧。”西岚淡然道。他办案多年,见过数不胜数的罪犯,是出了名的慧眼如炬,这龙少戈究竟是不是演戏他看得比谁都明白。
见形势不妙,龙少戈暗中伸手从被褥里探到了破刃的剑柄,无论如何,他拼死也要回将王府看一看。
西岚喝完茶便把茶杯捏在手里把玩,然后用胳膊撑着脸颊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好好回想一下关于纵火案,你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龙少戈于是托住下巴,把每一个关于将王府的事都回想了一遍。然后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可能解开这场迷案的关键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