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天旋地转,让他恶心到想吐。
楚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又是怎么向着姜芜的方向去的,那个一刻之前,还在惦记着一点希望的自己,就仿佛是一个笑话。
他原来,是这么天真的人吗?
男人的眼睛红得不像是要流泪,而是要滴血一般,他宽大的衣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仿若地狱中前来索命的罗刹,见着的人莫不是都赶紧躲得远远的。
楚凌不敢慢下来一步,仿佛那样的话自己下一刻也许就会疯掉。她怎么敢的?用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他都恨不得把心掏给她了,她怎么还能这样对自己?
她怎么能?
在看到躺在初一怀里满身血迹的姜芜时,那些被愤怒、怨恨掩藏起的惶恐终于再无从遮挡,几乎要溺毙了他。
鲜艳的红色,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还在愣神的初一被楚凌推到了一边去。
“阿芜,阿芜,你别吓我。”
他慌乱地叫着,他怎么斗得过姜芜,这个人拿捏他的命脉拿捏得如此准,刀刀见血。
她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姜芜的穴道已经被封住了,但仍然有鲜血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楚凌的手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能止住这血,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却依然能感觉到女人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无论怎么用力也握不住。
楚凌的心被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所攥紧着。
“大夫呢?”彻底丧失了理智的猛兽对着下人怒吼,“大夫怎么还没来?”
“大……大人,”下人也都吓傻了,“已经去请大夫了。”
其实是一同去请大夫和楚凌的,只是楚凌先来了。
一群废物!废物!阿芜要是有事,他们都别活了。
“姜芜,”楚凌看向怀里的人,哑着声音对她低吼着,“你要是敢死,我也不会让你的孩子好过的,你听见了吗?我会让他们给你陪葬。”
说是怒吼,却又分不清是不是哀求。
男人甚至真的是这样想的,都别活了,胸中的那股火焰,似乎是要把所有事物都燃烧殆尽也不能疏解,脑海里只剩了一个想法,谁都不能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死亡也不能。她要是敢死,所有人都别活了。
可是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并不在意,除了继续涌吐鲜血,满脸痛苦的表情,姜芜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阿芜,”他拼命地想着说什么来挽留她,还有什么是她在乎的?“梁谦没死,真的。他没死,你好好活着,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听到梁谦的时候,姜芜总算是有了反应,那勉强抬起的眼皮里,生命的火焰仿佛在熄灭。
楚凌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还有明珠,我给你找到她,我一定会把她带到你面前,好不好?”
没死?真的吗?姜芜隐隐地听到了,微微放下了心。
那就好,那就好。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没有关系了。
她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大夫来了以后,还是初一再三请求,把楚凌请了出去,免去了大夫战战兢兢的紧张。
整个外间静悄悄的,不时地听到里面大夫吩咐拿针、拿毛巾的声音。每一句,都在鞭挞着屋外两个人的心。
初一盯着那隔绝了视线的屏风。
“我会再次忘记吗?”
他想起夫人问这句话时,虚无缥缈般的眼神。
是因为这个吗?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再次忘记,才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式吗?
初一的手紧紧捏成了拳。
懊悔,他的心里此刻都被后悔占据着。他应该再好好回答的,若是他当时注意到了夫人的心情,认真回答,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
时间从白天来到了晚上,屋里也依旧在忙活着。
下人在内屋点起了不少的灯烛,将里边照得灯火通明。
楚凌就坐在外间的上位,他已经维持了那个姿势一整天了没有动过。
他好像已经冷静下来了,从白天那仿佛要疯魔了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无所谓了,许是真的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楚凌反而感觉不到痛了,他想着,就算她真的死了,也无所谓。
那他就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然后自己也下去陪她。这么一想,生死还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她注定了是他的,反正,她注定了摆脱不掉他。
初一拿过披风给门外的楚烨披上:“少爷,外边冷,你还是进屋里去吧。”
他没说让少爷回去,因为知道,夫人还没有消息,他是不会回去的。
楚烨是白天过来的,在知道母亲出事以后。虽然哭得眼睛都红肿了,他倒是也懂事得没有非要进去影响母亲的治疗。
只有怨恨的目光在看向自己的父亲。
“不用。”这次,也是生冷地拒绝了初一的建议,“我不想跟这个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这个人”指的自然是楚凌。
不过楚凌这会儿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说不定压根也没听他说了什么。
楚烨知道,如果没有父亲拆散母亲的家庭,强娶了母亲,又让母亲失去了记忆。
就没有自己的降生,没有这么多年被母亲疼爱的记忆。
可是,他宁愿没有。也不想看到娘亲这么痛苦,看到她如今危在旦夕。
屋里突然传来了动静,众人一起看了过去。
是大夫出来了,明显,对方累了一天,也快要虚脱了:“大人,夫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楚凌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蓦然就瘫软了下去。
纵使是想得天花乱坠,原来也是怕的,原来也是拼了命想留住她的。
楚烨狠狠松了口气,提脚就要过去看望娘亲,刚要进去,就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去叫孙柯来。”
他一愣,随即愤恨地看向楚凌:“父亲!”他现在,当然知道那老怪物是什么人了。
可楚凌只是用冷冷的目光扫过来,大概是知道了姜芜没有了生命危险,他终于施舍给了这个儿子目光:“你想再经历今日的事情吗?”
“还是说,”他起身,越过楚烨向里面走去,错身之时,低沉的声音继续传过来,“你以为,身上流着我的血的人,真的能得到她的母爱?她真的能等到你长大?”
他嘲讽的,不止是楚烨,还有自己。
看着已经进去了的父亲,楚烨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宁愿没有出生,不用成为娘亲不想面对的痛苦,也不用面对……被娘亲毫不犹豫地舍弃。
他以为自己在父亲与母亲之间,选择了娘亲,他就是与娘亲站在一起的。
他忘了,对于娘亲来说,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这个男人的血液,他是娘亲背叛了爱人与女儿的证明。
他跟父亲,是绑在一起的。
娘亲不要父亲,所以也不想要他,包括她最疼爱的念茵。
人都是贪心的,没有拥有过,那就罢了。可他拥有过,拥有过母亲的爱,母亲的笑,与母亲点点滴滴的记忆,就舍不得丢掉。
少年低下了头,眼里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滑落。
还不如……还不如就不要出生。
第88章 梦醒(十)
床上的女人安安静静地躺着。
她身上的血迹已经被丫鬟们清洗干净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原本就皮肤白皙,因为失血,这会儿更是泛着病态的苍白。
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楚凌握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拉回了他处于悬崖边缘摇摇欲坠落的心,让他终于能暂时脱离那窒息的痛感。
楚凌一直觉着,姜芜是个聪明人,一个聪明的、利己的女人。所以……所以放弃生命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设想过。
可是她真的宁愿死,宁愿死,也不想跟自己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看着姜芜,坐了多久,直到脸上传来阵阵凉意之时,楚凌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从他记事的年纪起,眼泪这种象征着软弱的东西,似乎就跟他再也沾不上关系了。
更何况是如今这样狼狈地泪流不止。
可他无法控制地颤抖与泪流,明明在姜芜生死未卜的时候,他都能诡异地冷静下来,却在此刻劫后余生的时刻里,几近崩溃。
满身狼狈的男人,躺在姜芜的外侧,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女人平稳的呼吸,胸腔的心跳声,熟悉的气息……楚凌捕捉着这一切,来填补着心上的空缺。
他又想起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想起彼时自己一闪而过的“要不就算了吧”的念头。
他那时候或许就应该算了的,那时候若是算了,就不会有如今的互相折磨。
她会与梁谦好生地恩爱一辈子,而自己……自己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不会被任何人所牵掣。
楚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却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人。那个他设想出的结果,并不能让他有任何的高兴。
这个女人,剥夺了自己快乐的能力。
离了她,什么也无法让他快乐起来。
楚凌清楚地知道,无论再重来多少次,他当初也依旧不会放手。
他将头埋在女人的乌丝之中。
“阿芜,我不要你的爱了,以后,你陪着我,我来爱你。我们此生,就这样过下去,好不好?”
姜芜没有回答,楚凌便当她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