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愈发不喜从她嘴里听到他们从前的事情,每一句,都会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银针,扎在自己的血肉里。
他越在乎姜芜,就越像是在不要命地拨动那银针。
扎得他疼。
楚凌将那小袄摊开看了看:“既然是做给孩子的,我也与你一起试试。”
他端着一张再威严不过的脸,向来握剑、批阅奏折的手,猛然间拿起那细小的绣花针,这反差感把姜芜逗笑了。
她起身,手从背后搭在楚凌的肩上,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夫君,你真可爱。”
这对于男人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夸奖词。
可楚凌的心还是因为姜芜语气里化不开的爱意而剧烈地跳动着。被亲过的地方留下的热意,传遍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能分辨得清楚,这个夸奖,并不是针对梁谦。
她此刻的可爱,说的是自己。
楚凌握了握女人近在咫尺的手,就又看向了手中的刺绣。
“该如何走针?你教教我。”
他在官场,从来都是无往不利。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这一次,也会是一样。
从下人的角度里,看到的就正是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那只握着绣花针的大掌,在另一双素净白皙的手的指引下穿针引线。即使是做着这样的事情,楚凌也完全没有一丝女气,
不时还能听到夫人的赞叹:“说实话,你做这个,比我有天赋多了。”
好吧,也说不上这到底是不是赞叹。但是看大人的模样,倒是挺高兴的。
于是已经是换了一批的下人们心中只是想着,夫人与大人的感情,可真好。
***
孕晚期的时候,姜芜的嘴越来越刁了。
这日因为她突然的一句想要喝楚凌炖的鸡汤,楚凌便去厨房,吩咐几个厨师一起来做。
旁人都以为他是要让下人来做,却见男人也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甚至时不时要问一声,哪一个步骤的具体理由是什么。
这倒是把厨房里的下人们都紧张得一头汗。
好不容易几人才分别做出了几锅汤。
楚凌拿过勺子,一口口仔细品尝。旁人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直到男人终于选出了自己觉着满意的一碗。
本以为这就要端给夫人了,却见他挽起了袖子。
“你们看着,本官若是哪里做错了,便提醒。”
他记忆力很好,脑子里已经过了方才看到过的步骤,所以哪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也并没有手忙脚乱地一团糟。
倒是让其他人慌得不行,这事可真是一点都不敢往外传。
这就算是传出去了,谁信啊?
别说她们,便是楚凌端着鸡汤来到房前的时候,都有片刻的恍惚。
明明这种事情,他完全可以让下人来做的。可是因为姜芜的一句“想喝你亲自做的”,他用了一下午去学。
明明是想将这个人打造成一个眼里只有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自己的人。
可他又在做什么?
楚凌低头看着手里还在冒着热气的鸡汤。
他仿佛能看到另一个自己,那是没有遇到姜芜之前的自己。于高处端坐,冷眼地看着此刻自己脚下的泥潭。
他甚至能在那一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沦陷。
是不是应该及时抽身?
“好香啊!”
清脆的声音传来时,楚凌对上了姜芜的脸。
她的脸最近有些浮肿,所以爱美的女人最近都不愿意照镜子了。但奇怪的是楚凌却从没有哪一刻觉着她不好看过。
“怎么出来了?”他见着女人走路吃力的模样,那种下意识间的心疼与担心,他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被香气勾引出来了嘛。”姜芜朝着他笑。
“快回去。我把汤端进去。”
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此刻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楚凌再向上看时,突然觉着高处那个寂寥的男人,那表情或许不是嘲弄,而是羡慕。
他已经无法抽身了,楚凌看向身旁笑靥如花的女人,所以哪怕是下地狱也好,他如今只有拉着身边的人一起沦陷。
***
姜芜只梦见过那小女娃一次,后边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了。
但她的心底,却一直记挂着。她始终坚信着那是即将要投胎给自己当女儿的宝宝。
哪怕楚凌并不相信,她也不在意。
那是她们母女二人单独的感应。
临盆前,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安慰:“宝宝,别怕,马上就能见到娘亲了。”
“以后娘亲疼你,肯定不会再让你哭的。还有你爹爹,也会保护你的。”
“所以你再等等,马上就能见面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楚凌都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不说话。两人手掌交接的地方有些湿,姜芜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紧张地流汗,可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男人。
“你在紧张吗?”
那掌心处浸润的汗水,像是属于楚凌的。
听她这么问,男人的身体更僵了。
他突然开始厌恶这个孩子,这个让她疼痛,置她于危险中的孩子。
若是……若是她真的……不好的念头哪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锥心彻骨的疼痛,便一分不少地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从不知道,恐惧失去,是这样的心情。
想要用一切来挽留,想要替她承担一切的痛苦。
楚凌的手抚过她有些出汗的额头:“阿芜,我们要一起迎接女儿的到来,你也是很期待的吧?”
便如她所愿吧,楚凌想着,最好如她所愿是个女儿。至少能让她觉着这些苦痛都是值得的。
他承认了,承认自己输了,那原本打算缚住姜芜的网,如今将他裹挟得无法动弹。
男人大概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眼圈在泛红。
这反倒是让姜芜哭笑不得。
她的夫君,好像是比她还要紧张。
也许是楚凌在身边,或者是想要与孩子见面的念头,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但疼,依旧是疼。
她疼的时候就抓着楚凌的手,指甲在男人的手上抓出血痕,他却毫无察觉。
只是一遍遍替她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向来少言寡语的男人,一声声在她耳边鼓励着。
“阿芜,马上就好了,再坚持一下。”
“我们阿芜,真的很厉害,对不对?”
姜芜从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声音能如此温柔,温柔的,又像是要哭出来一般的沙哑,好像,记忆中的他也曾经如此过。
不过疼痛中的女人顾不得想那么多,伴随着嘹亮的哭泣声,这场劫难,才终于告一段落。
姜芜已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却还记得最重要的事情。
楚凌压根没往孩子那边望,他依旧是紧紧盯着床上的女人,好在接生婆在那边已经兴高采烈地开口了。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位公子。”
楚凌微微一愣,他对于是男是女倒是没有太大的想法,只是担心姜芜会失望。
果然,在接生婆这句话出来的一刹那,疼了那么久都没有哭的姜芜一瞬间泪如雨下。
她拉着楚凌的手,满脸无措地哽咽:“怎么办?楚凌,她怎么办?”
那个在她梦里哭泣的孩子,怎么没来呢?
第76章 反驯服(七)
姜芜失落了好几天。
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失落感,还是因为身体因生产的疼痛还没有过去,这些都让她对刚出生的楚烨暂时生不出几分母爱。
府里已经请了几个奶妈,照顾孩子倒并不是非要她,但总是这么关系生疏也不行。
楚凌抱着孩子。
他初为人父,看着掌心里的小小一只,胸口的感情陌生而复杂。
孩子的身上,流淌着他与姜芜共同的血脉,以后的岁月里也许什么都会变,但唯有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楚凌又看向床上背对着他们的女人,只是孩子的母亲,这会儿好像还不太喜欢他呢。
他坐到了床边。
“阿芜。”
姜芜没理。
他便继续说着:“你不看看儿子吗?他长得没有刚出生的时候丑了。”
姜芜蒙住头:“不见,看着他,我身上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