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知道她有她的为难之处,也不强留她,同她一起走出了观海阁。
只是要道别时,他眸中却露出几分怜惜和不舍。
“念安,如果实在挺不住,便退出来,我永远在你身后。”
沈念安闻言,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
“我知道。”
只是退出来容易,那她在那个时候又算作什么了呢?
父亲出事的时候,她毫无察觉,欢天喜地的嫁给了裴寂,在他的羽翼下受了整整五年的庇护。
那个时候的她可以任性妄为,可如今,她身上背负着整个明理堂,她可以退,那明理堂的兄弟们呢,他们要怎么办?
她知道裴寂有那个本事保住她,但是他不可能保住所有人,所以该是她自己的担子,她就应当肩负起来。
从她一脚踏进燕北王庭的那一刻起,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梧桐树下,裴寂凝眉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唇角缓缓露出一抹苦笑来。
他傲立天地间二十多年,谋人谋事谋鬼谋皮,自以为自己可以算计所有人,却独独漏掉了自己的心。
师傅说的对,一入红尘便是祸,七情六欲皆是身不由己,只是那时候的他并不在意,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身在局中,退无可退。
他的沈念安,终究是不再需要他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沈念安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厢房,方才经过院子时,她见国师书房还亮着光,猜测那人必定还在忙正事。
别的不说,就冲这一点,这国师还算得上正派。
不过他们终究是道不同,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她凝眉抿抿唇,旋即推开自己的房门。
进门一瞬间,她蓦地察觉到一道陌生的气息,定睛一看,只见一道黑影在桌前坐着,惊得她眸子一震,还没来得及叫人,那人已瞬移到她面前,嘴角挂着一抹轻笑。
“沈姑娘,是我。”
借着皎洁的月光,沈念安清楚看到了那人的脸,正是淮翊。
沈念安眉眼一眯,顺手关上门走进去,眸中却带了几分戒备。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来了吗,你当真想害死我是不是?”
淮翊挑眉笑道:“沈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呢,昨夜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寻你大哥吗,正巧我出宫了,便想着帮你找一找。”
沈念安听见这话,心里不禁一顿。
她昨晚只顾着糊弄此人了,倒是忘了做安排,只是她也沒料到这人竟会出宫找人。
看来他也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在她调查他的同时,其实他也在查探她的根底。
不过如今她人在王庭,任他翻遍大都城的每个角落,他必定都找不出“沈安”。
想到这儿,她不禁放松了些,抬头反问他。
“那你找到了吗?”
淮翊抿唇摇头,“说来也怪,我去我先前和你大哥遇到的街上找了整整一天,还问了不少人,竟无一人认识他。”
沈念安扬眉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大哥长得平平无奇,泯于众人,就算外人在大街上真的见过他,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也或许他已经不在大都城了。”
淮翊却盯着她的脸笑道:“看你这样子,似乎并不期待找到你大哥。”
沈念安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便佯装一副埋怨的模样冷冰冰地看向他。
“他虽是我大哥,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若不是他离家出走,爹也不会生病,家里更不会日渐贫困,以致我最后被娘卖身青楼,所以我有什么可期待见到他的!
我之所以找他,只是希望他能回去看看爹娘罢了,毕竟他们生养他一场,还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他,我不希望爹最后抱憾而终。”
淮翊凝眉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沈念安也不闪躲,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视线。
片刻之后,他弯眉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其实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两个人能结为兄妹,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没有什么恩怨不能消。”
沈念安闻言冷笑。
“想不到阁下还是个大善人,只不过我道行太浅,做不到你这样,女人的心眼很小的,一旦怨上了,想让她抛下过往既往不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还有,我并未拜托过阁下什么,救你的人是我大哥不是我,就算你要报恩,也得分清对象才是,烦请阁下不要来插手我的事。”
淮翊听见这话,佯装一副受伤的样子看着她,语中突然多了一丝怨气。
“沈姑娘好狠的心啊,不管怎么说,我到底替你奔走了一天,到头来你一句谢谢没有也就罢了,还怪我多管闲事,我不也是好心,希望你和你大哥兄妹二人能早日团聚吗?”
沈念安凝神听着,突然朝他逼近一步,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阁下做这些,确定是在帮我?”
淮翊大大方方地点头温笑,“自然!”
沈念安轻嗤一声,根本不信。
这人的身份没那么简单,她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只能说他的道行太深,伪装得太好了。
总之,她绝不相信他真是在帮她“找人”。
“虽然阁下做了无用功,不过看在你也算辛苦一场的份儿上,还是多谢你为我奔走了,不过往后不需要了,你我非亲非故,关系也算不上多熟,你为我做这些事,难免让我心生误会。”
淮翊启唇轻笑,“误会什么,误会我看上你了?”
沈念安缓缓摇头,目中透着少有的认真。
“我会误会你这个人别有所图,或许,我到时候还可能会后悔自己昨天不该轻易放走你,所以阁下最好不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我不认为我们只见过两面就足以让你看上我,但也请你不要拿我当傻子看。”
淮翊静静听着,突然摇着头轻啧了两声。
“沈姑娘,你这个人的戒心还真不是一般的重,你当真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吗?为何我见过的农家女都天真无邪的,而你……”
“阁下没有养过家,也从未被人欺骗过,自然难以理解她人的处境,你所见过的那些天真无邪的农家女,上面少不得都有父亲兄长庇护,纵使生活再贫苦,却也从不觉得自己孤独无依。
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经历也是她们终其一生都想象不到的,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阁下的言行举止让我实在很难对你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