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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皇帝问:“你困了?”

李夕月吓了一跳,陪笑道:“奴才不困,万岁爷还在宵旰辛劳呢,奴才怎么敢困?”

皇帝说:“你都打了七个哈欠了,还不困?”

李夕月更吓了一跳:他后脑勺长眼睛?而且是有多么无聊,数她打了几次哈欠?

皇帝见她不答话,有心逗逗她:“伺候不经心,而且还说假话。哼,打你一顿,想必你就精神了。”

小姑娘的眼睛果然睁得圆溜溜的,不胜惊惶的模样。

果然有趣,皇帝也就故意板下脸,定定地盯视着她,看看她会不会狼狈地跪下求饶。

结果呢,李夕月委屈巴巴地把两只粉红的掌心伸在他面前:“那万岁爷打吧。”

这下轮到皇帝愣住了,亲自打女孩子,前所未有之举,这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李夕月见他不动手,就从容了,收回双手笑嘻嘻地说:“万岁爷宅心仁厚,想必不和奴才斤斤计较。奴才再给您加点茶。”

多喝点,赶紧去解手!省得在这儿盯着人瞧!

这种蔫儿坏,皇帝也服气了她!

茶喝多了,果然感觉有些内急,再看看大自鸣钟也指到了“x”上,确实挺晚了。皇帝开始收拾案桌上的折子,东西多,他又是平素不干这些杂活儿的人,开始不耐烦了:“过来帮忙。”

“奴才?”李夕月指着自己的鼻子。

皇帝不耐烦地说:“内奏事处的小太监都能收拾,你不能收拾?”

当然也是放心她。

李夕月有点战战兢兢的了,听着皇帝的吩咐,把一大堆黄绢面儿的请安折子分门别类地归置。

皇帝在一边指点她:“这堆是要留中的,这堆是用驿递发回请安人那儿的,这堆则是有要事的夹片,得明儿叫起时与军机处、部里商定的。”

然后突然来了一句:“吴唐上任了,口碑不佳。江南行省有内务府驻派的织造、巡盐,有转折上事的权力,也只有朕知道吴唐的这些细枝末节的情况。”

李夕月扭头看看他:“七品织造也有这样的权?”

皇帝笑道:“谁说官儿大才有权呢?”

李夕月口快道:“皇上连把柄都抓住了,那事情不就好办了?”

皇帝摇摇头:“可惜就是太细枝末节了,还不足以定罪,所以折子要留中,是保护上折的人。当然,他的马脚,总有露出来的时候。”

他扭头看李夕月好像回过神来、有点紧张的样子,笑着安慰她:“别怕,是朕起头讲这些事给你听,又不是你自己想干预,怪罪不到你头上,不过,听过就算,一个字也别往外透。朕信任你。”

李夕月莫名有些感动,点点头说:“奴才有这个分寸,万岁爷放心吧。”

皇帝说:“来,把灯擦一擦,烛火熄灭掉,朕也回屋休息了。”

李夕月见他指着批折子的案桌上那盏黄铜灯,于是先清理,吹熄了里头的羊油大蜡烛,再擦外头的铜活儿。

那铜活儿真是日常保养得锃亮。李夕月哈了哈气擦拭,擦掉雾气就能清楚地看见皇帝的脸映在里面,正对着自己的后脑勺笑。

李夕月突然明白过来,这铜灯就和镜子似的,怪道他能数出自己在后面打了几个哈欠!

皇帝说:“看明白了?知道小路子为什么要打一顿撵出去?”

李夕月明白了,皇帝用这样的法子甄别他身边的人是否有窥视、作伪、泄露等等不忠的行径,不动声色排除异己。

皇帝又说:“养心殿朕算是清理得七七八八了,其他地方还是道阻且长。”

李夕月心想:当皇帝真不容易啊。

她喟叹的表情自然也落在皇帝的眼睛里,于是昝宁问:“你又在瞎想什么?”

李夕月不敢说在想他真不容易——作为一个帝王,势必不爱听这话——她情急之下说:“奴才在想,万岁爷踌躇满志地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说完,意识过来自己这不是在夸一个男人的相貌好?这算是什么意思?她又急又羞,顿时后脖子和耳朵都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晚了,不好意思。谢谢小可爱们的不离不弃。

作者家里遇到一些事,有些忧愁烦心。希望一切都好,天佑中华,天佑积善之家。

第31章

昝宁本来对自己的相貌也是颇有自信的, 但从来没人敢当面品评他的脸,猛地给感兴趣的小姑娘这么一夸,居然给夸愣住了, 而后居然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胡说什么!”他言不由衷斥责道,“该掌嘴了!”

李夕月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叫自己掌嘴, 还是感觉有些羞辱, 又不敢不遵旨,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

还没打下去,她的手一下子被皇帝握住了。

两个人在西暖阁温暖的熏笼边, 烛光暗淡, 只有远处的光亮勾勒着脸型和头发丝,像镀了一层金边一样。眼睛从暗淡的地方看来都是亮闪闪的,也不知道是谁在看谁, 还是互相在对视。

皇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也就一说,又没下命令。你傻啊?”

李夕月:“那万岁爷放手。”

皇帝估摸着她的脸应该到处都红得热烘烘的, 很想摸一把, 犹豫了片刻再想想他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放开她的手,就在她腮上轻轻拧了一把, 果然是热乎乎的、滑溜溜的,他简直想再多摸几把。

但是李夕月小野兔似的逃开了, 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万岁爷,折子已经按您的要求归置好了, 奴才叫内奏事处太监过来?”

皇帝仿佛摸一把她的脸就心满意足了一样, 故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的。”

见她要走,又说:“这次木兰围猎,要带一批宫人跟着服侍, 你也开列在名单里头。”

他怕李夕月不愿意,忙解释着:“虽然路上会辛苦一点,不过总比闷在宫里好玩。”

李夕月盘弄着手里的辫梢,心里乱麻似的什么滋味儿都有,此刻也顾不上喜或忧,漫漶答一声“奴才明白了……”要紧转身出去。

内奏事处的小太监一直候着班,得了李夕月的传话,弓着腰进来搬折子。

屋子里光线暗淡,但他们也看出皇帝立在条炕下,背着手正在打愣怔,眉宇舒展,目光柔和,嘴角仿佛还有陶醉的笑意。

还幸得是屋子里暗,不然,他们大概还会发现皇帝的耳朵也是红扑扑的。

当然,他们没李夕月那般大胆,绝不敢妄提这位素来“一笑黄河清”的皇帝此刻的模样有多么稀罕,都只是垂着头、弓着腰,把一摞一摞折子分门别类地归置到内奏事处去。

白荼和李夕月都在随侍皇帝到木兰围场的名单里。

白荼也兴奋呀!闲暇时和李夕月在屋子里做女红活计时,向往地说:“真赶了个稀罕!德宗皇帝在世时,就不怎么愿意往围场跑,我们进宫晚,都只听说他以前也能射鹿,却没见识过;当今皇上继位这六年,这也是头一回,我在出宫前碰上了真是造化!”

李夕月问:“咱们住在哪儿啊?”

白荼说:“按规制呢,每一站都有大小的行宫备着,路上颠簸些,到晚了就住行宫。到了热河,那儿是个大行宫。万岁爷围猎的时候,则是用行幄,外面是结绳网城,睡帐篷这感觉——”她一脸好奇与向往:“一定挺特别的。”

出发的日子是由钦天监算好的,天气晴朗、干燥而略寒冷,前站修桥修路修葺行宫也已经忙过了一阵。

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皇城出发,似乎一眼都望不到头。李夕月和其他养心殿伺候的宫女挤在一辆大车里,悄然揭开车窗帘的一个角,能看见热闹的京城。

小宫女们大多就是京里人,悄悄叽叽喳喳地说话:

“欸,这里的胡同里第三间就是我们家!等我放出去了,咱们一道再聚聚。”

“等你放出去了,就该嫁人了吧?”

“嫁人也不是不可以回娘家啊。”

…………

李夕月也扒着车窗帘看着,也有这样激动得拍人家大腿的时候:“看!看!这是我们家住的胡同!我出宫之后,你们也来玩!”

如果嫁人嫁的是亦武,那么两家仍是隔壁,她回娘家就是多走一道门槛而已。

白荼见她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嗤之以鼻道:“夕月,你可早着呢!才进宫不到三个月,别心心念念就盼着回家,会越盼越苦的。”

她袖着手,语气冷淡,着意给李夕月泼冷水。

估计实情会比她白荼估计得更糟。都知道皇帝看上了李夕月,能轻松放她出宫?她倒是要尽早有思想准备:若是被收在宫里,再回家可就是一辈子的奢望了。

这么一想,白荼看李夕月快快乐乐、不知忧虑的模样,都有些同情她了——她是还不自知吧?

大车颠簸到下午,车上的人都开始疲劳了。

虽然什么活计都不用干,但是这么颠着,慢慢就头晕背痛,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好容易前面传话过来,说行宫到了。

李夕月傻傻问:“都到承德了?这么快?”

白荼说:“应该是才到怀坊行宫——早着呢,还没出京畿。”

大家乱哄哄下车,然后按照各人的职司准备着伺候主子。

怀坊行宫比紫禁城可小多了,虽然带来的人也比宫里少,但住起来还是挨挨挤挤的,皇帝带着四位后妃都没有独立的院落,全部住在皇帝所居的一个套院里。

皇帝没急着去后寝,在前面的书室召见大臣问话,批阅最加急的奏折。

忙过一阵,随侍的大臣们也一个个回去休息了,昝宁却不想去后院,他问:“这书室旁边有没有斋室?”

大总管李贵陪着笑说:“万岁爷,这行宫简陋些,未设斋室。万岁爷累了,就到后面寝宫休息吧。寝宫打扫得干净,奴才已经去检视过了。”

皇帝说:“很累了,今日就不用绿头牌了。”

李贵说:“是呢,行宫里头规矩没那么重,万岁爷就带了主子娘娘和三位小主子,不翻牌子就不翻牌子,您想和谁……您知会奴才一声,奴才去请那位娘娘到寝宫候着。”

皇帝皱眉训他:“得亏你跟着朕这么久了!怎么还揣摩不出朕的意思呢?很累了!很累了!”他把“很累了”连说两遍,一遍比一遍说得用力。

李贵哪能不晓得呢?但问也哪能不问呢?皇帝在前头召见大臣的时候,皇后和几位嫔妃就在后头问他了。

当然,皇后嫔妃们要脸,不可能直接问谁侍寝,问的是:“哎,听说先帝爷就没几次出宫巡幸的,咱们都早不知道出宫在外的规矩了。这晚上万岁爷不能没人伺候吧?李总管得问个准话儿啊。”

李贵得了皇帝亲口的旨意,自然按着这个套路去传话去了。

皇帝在书室里默默地等了一会儿,他一天在车里颠簸得也累死了,刚刚强打着精神处理事务,现在闲下来就觉得疲劳潮水般涌过来。偏偏李贵那该死的总不来回话,他觉得自己都快盘坐在书室的条炕上睡着了!

想想得起身散散,他舒开两条腿,披上一件外袍,到书室门外转转。

行宫里伺候也是排班的,因为人手少,不少宫人已经去睡觉了,到处觉得宁静,只有秋虫在到处唧唧地鸣——这里旷久无人,虫鸟都较紫禁城里多,天高云淡,一弯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令人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侍奉在门口的小太监轻声问:“万岁爷是要在附近散步么?”

皇帝“嘘”了一声:“朕一个人在周边略走走,不要人跟着。”

小太监低声道“嗻”,又补充说:“万岁爷,茶房有备着枣仁汤,膳房也准备着晚点,随时备万岁爷传唤。”

皇帝白天被颠得直到现在都没胃口,摇了摇头,背着手一个人四处看看,不觉走到茶房边。

里面热烘烘的,炉子已经封了,只有一排“五更鸡”上炖着水和茶汤,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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