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厅内,时值黄昏,细雨如同丝儿般从天幕中飘落下来,打在雾水湖中已经展开的荷叶之上,细雨中夹杂着荷叶的清香,飘进了韩漠的屋内,韩漠站在窗边,放眼望去,蒙蒙细雨中,满湖的碧绿青翠,如同一幅优雅的画卷。
四合院,细雨,清湖,荷叶,这本就是天地创造出来的最美画卷。
裴英侯进来时,韩漠兀自闭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细雨莲香给他带来的惬意。
“大人!”裴英侯行了一礼。
韩漠转过身来,淡淡道:“我需要一个人!”
裴英侯当然明白,厅长大人说要人,那绝不是普通人,直接问道:“大人要办何样的事情?”
“要取一件东西。”韩漠走到椅边,缓缓坐下,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已经研好的墨汁,铺开一张纸,并没有立刻写字,而是继续道:“去豹突营取一件东西!”
裴英侯立刻道:“红袖可以做到!”
韩漠点点头:“好,安排红袖,入夜之后,潜入豹突营骑兵队,慕容鹤那边有一把刀,鲨鱼皮为刀鞘,让她悄无声息地取回来,不可有任何差错!”根据韩漠的判断,只要慕容鹤还有一点智慧,那把毒刀一定会从施连云手里收回去,不可能将这样一件证据留在施连云的手里。
裴英侯问了一句:“是在大帐中?”
“不知道。”韩漠摇摇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在今夜给我取回来。”
“是!”裴英侯恭敬道。
韩漠这才开始在纸上写字,只是写了一个名字。
“施连云!”
他将这张纸交给裴英侯,淡淡道:“我要知道这个人的一切,他出生到现在的一切情报,你几日可以交给我?”
“大人几日要用?”
“越快越好!”
“三日!”裴英侯立刻道:“三日之后,他的详细卷宗我将亲自交给大人。”
韩漠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辛苦了!”
裴英侯从袖中拿出一封卷宗,恭敬道:“大人,最近厅中的人员也算是渐渐完善,弟兄们也开始运作起来,虽然因为东花厅的存在,并没有插手过多的事务,但是卑职还是吩咐下去,搜集情报的工作不可懈怠,倒是呈上来不少消息……!”看了韩漠一眼,见韩漠正温和地看着自己,才继续道:“这里有一封刚刚接到的卷宗,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卑职觉得还是应该呈报大人!”
“你说吧!”韩漠双手按着太阳穴,尽量放松自己,白天那一战,倒是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
“是!”裴英侯禀道:“情报来自宜春郡。”
“宜春郡?”韩漠微微皱眉,那边是范家和贺家的地盘,面积比东海郡大上不少,虽然比不得渤州郡资源丰富,却也是个比较富庶的州郡。
“自三月初三开始,宜春郡便开始下雨,连续数日暴雨之后,便是几日的小雨。”裴英侯缓缓道:“这中间只停了两日,而且是阴天,之后便又连续下雨,时而大时而小,一直到今日都没有停下来。下面呈报上来,大常江因为连日来的雨水,已经涨满了水,而且宜春郡境内大常江堤坝很多年都没有加固修缮,很是松散,一旦大雨继续下去,只怕有决堤的危险。大常江所经的宿松,黄梅,兰和三县百姓都陷入恐慌之中,如今都开始在当地官府的命令下,开始加固堤坝,不过临时抱佛脚,只怕……只怕真要决堤,挡也挡不住!”
大常江是中原最大最长的一条江,自东向西蔓延,如同中原大地上的一条巨龙,途经魏燕庆三国,自东海始,弯弯曲曲,蜿蜒起伏,经燕国吴郡,宜春郡和胡家所在的临阳郡,折而往北经庆国的南阳郡,再入魏境绥定郡和魏国京都所在的魏郡,有上千里的江道,也是中原内陆的一条最大的水上交通线。
庆国的南阳郡,那是切断燕魏两国疆域交接的庆国大郡。
大常江又宽又深,燕国建国初期,倒也出现过几次堤坝决口的情况,不过沿江的地势情况以及地理环境不同,地势低的地方容易出现江水高涨的情势,一般燕国境内出现决口都是在吴郡境内,祸及两岸,洪水一发,房舍庄稼被淹,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所以燕国那时候动用大批的人力物力,修固了吴郡大常江两岸的堤坝,更是在江中修建了大闸,工程可谓浩大,也正因如此,自那以后,吴郡再无水患,数十年来,虽时有洪讯发生,但却并无太大的灾害,大常江给燕国带来的水灾也算是极少的。
宜春郡地势虽然不高,却也从未发生过大的水灾,偶尔水势上涨,出现决堤,也只是很小的一段,稍微动员一下,也就能堵住,是以宜春郡内的大常江堤坝都只是经过很简单的修筑,毕竟要修建加固漫长的堤坝线,动用的人力物力太过庞大,朝廷有时候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自平光帝登基以来,世家权势大涨,各大世家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对于燕国许多的水利工程,那更是不会用上多少心思。
韩漠此时接到这份奏报,倒是有些疑惑,毕竟他对这种事情懂的实在太少,所以裴英侯将这份情报呈上来,韩漠也并没有太大的心里担忧,只是问道:“唔,这事情想必下面已经上折子报到了朝廷里,那修河建堤的事情,自有工部处理,我们倒不必操什么心的。”
裴英侯忙道:“话虽如此,不过宜春郡境内的大常江真要决堤,水灾一起,那边的百姓必定乱成一团,卑职是担心魏庆两国的暗部会趁机在民众挑起事端来……!”
韩漠皱起眉头,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沉思良久,才道:“东花厅那边,想必也会严密关注此事……裴主事,这样吧,往宜春郡多派人手,严密注意那边的形势,留意魏庆两国的不轨之徒在那边挑事……虽然东花厅肯定会去处理此事,不过也总有他们疏漏的地方,咱们便给他们打打下手,帮他们将那些疏漏的地方都补起来。”顿了顿,轻叹道:“毕竟都是燕国的衙门,打击敌人,有时候还是互相帮一帮的好。”
裴英侯立刻肃然道:“卑职遵令,立刻下去安排!”
韩漠想了想,终于道:“明晚我要在万泉楼设宴,宴请豹突营的一些将领……!”
他话一出口,裴英侯立刻明白意思,那是要派出西花厅吏员做好保护工作,立时道:“卑职会安排好!”
韩漠笑了笑,有这样的助手,还真是省心不少。
裴英侯正要退下,忽地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微笑道:“要恭喜大人了!”
韩漠一愣,但瞬间就反应过来,那显然是恭喜自己与范家的小姐定下亲事,这事儿燕京城中知道的不少,作为情报部门的西花厅主事,裴英侯自然也是知道的。
“同喜!”韩漠呵呵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忽然想起什么,皱眉问道:“那家面馆?”
裴英侯摇摇头:“没有红绳子!”
“我知道了。”韩漠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辛苦了。”神情却显出一丝担忧来,自从那次和霜儿去过一趟杨树村,回来分离之后,相约记号,到今日为止,在树枝上系上红绳子的约定却一直没有出现,快一个月,那个丫头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没有一点消息。
韩漠轻轻叹了口气,内心深处,确实有些担心那个天真的小丫头。
……
……
万泉楼算不得京里最奢华的酒楼,不过这里的酒却很好,韩漠是有心打听过的,这万泉楼的酒,那是自家酿造,讲的就是一个芳香醇美,许多达官贵人会专门派下人前来这里买些美酒回去饮用,而万泉楼的酒,也有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做“梦里香“,那是连做梦也能梦到酒香的意思。
万泉楼,顾名思义,那是一座楼,楼高三层,四周的酒肆茶铺不多,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万泉楼的地点并不处于繁华区,档次也算不上奢华,这里的生意算不得宾朋满客,所以韩漠很容易就将万泉楼的三楼用一个并不昂贵的价格包了下来。
华灯初上,三楼雅厅中摆放着两张大桌子,豹突营护军参领加上护军尉,不过十多人,即使全部到场,两桌子酒宴也是足够的。
昨日已经让窦善出面邀请,窦善既然答应,自然不会误事,所以今日晚上,韩漠一等太阳落山,便在万泉楼等候。
本想找几个歌姬前来弹词弄曲,不过想到这一帮粗俗武夫,也品不出其中的味道,到时候借着酒意起性,做些出格侮辱歌姬的事情,那反而是麻烦,所以干脆略去。
静静站在窗边,望着楼下人迹稀少的街道,也已经很深,韩漠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但是他的客人却没有一个到来。
韩漠的神情很平静,从窗外轻轻吹进来的风,扑在他的脸上。
今夜万泉楼的生意很一般,一楼倒是有几桌客人,二楼似乎只有两桌客人,猜拳行令的声音传上来,并不吵闹。
店中的伙计是得到过吩咐,没有召唤,那是不许上楼来,所以此时偌大的三楼,只有韩漠一个人站在窗边,显得很冷清。
他能看得见街道有两个闲人卷缩在街边,那是西花厅的吏员。
楼里的掌柜见三楼韩漠一直没有客人到来,也没有点菜,所以有些心急,在楼梯口张头探望,只是因为韩漠的嘱咐,他不敢上楼来。
“有事?”韩漠当然感觉到有人在楼梯口张望,回过头来,带着淡淡的笑容问道。
掌柜的忙道:“公子,你的客人什么时候到?这酒菜是否要准备好?”
“不急。”韩漠温和笑道:“再等一等吧,无论上不上菜,我都会付你两桌最好酒菜的银子。”
掌柜有点尴尬,嘿嘿一笑,道:“那公子有事就召唤,我在楼下给你等着客人来。”
“有劳了!”韩漠微微点头,等掌柜坐下,他才走到桌边坐下。
看来慕容鹤的影响力比自己预想的要强很多,豹突营十几名高级将领,竟然没有一人敢来赴宴,那自然都是忌惮慕容鹤,说得更清楚一点,那是忌惮萧家。
由此可见,在大多人的心里,萧家比韩家显然是要强出许多。
韩漠身处一根手指,轻轻在桌面敲打着,照这样的形势来看,自己要想在豹突营有所作为,这个慕容鹤那是一定要除去的,不择手段也要除去,但是却要做的悄无声息。
毕竟慕容鹤是萧家手里一枚极重要的棋子,萧家可是不愿意看到这颗拥有着巨大战略意义的棋子被其他人从棋盘上吞掉。
就在此时,忽听楼下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那掌柜已经叫起来:“三楼有客人到!”
韩漠立刻站起来,就见楼梯处显出一个粗壮的身影来,人高马大,长着大胡须,人还未上楼,那粗犷的声音已经笑道:“韩兄弟,我来讨酒喝了。”
这不是薛绍又是谁。
韩漠心中一阵感动,自己入营时,第一个瞧不上自己的就是薛绍,如今第一个来赴宴的,还是这个憨厚正直的汉子。
韩漠迎上前去,抱拳笑道:“薛大哥,辛苦了,快来坐。”
薛绍拍着韩漠肩膀道:“韩兄弟,这万泉楼的‘梦里香’,我一直是嘴馋着,只是那点儿俸禄,却是难以喝上几次。今天你做东,我可要好好喝上几坛子,痛饮个够,你可别舍不得。”
韩漠哈哈笑道:“只要薛大哥肚子能撑的下,就是将万泉楼的酒水都喝下去,我也奉陪到底。”高声道:“掌柜的,上酒菜,菜是最好的上,酒嘛,你们的‘梦里香’尽管往上搬!”
那掌柜高声答应,韩漠拉着薛绍坐下,笑道:“我还真是不知道薛大哥的酒量,今晚就要探探底,哈哈!”
薛绍呵呵笑着,道:“韩兄弟,我知道让你久等了,不过我薛绍不是有心让你久等。窦大人是往营里都通知了一遍,说你今晚要在这里请大伙儿喝酒,不过……嘿嘿,他们是不回来了,我满营里找过,他们都有事在身,所以我耽搁了时辰,你莫见怪。虽然他们有事不来,但是我薛绍当你是朋友,朋友请我喝酒,我当然不能拒绝!”
韩漠摆手道:“薛大哥见外来,你能来,我很开心。至于他们……嘿嘿,意料中事!”
薛绍凑近道:“韩兄弟,你莫怪窦大人,窦大人不是坏人,但是他身在那个位置……咱们体谅一些就是。”
“窦大人是我敬重的上司。”韩漠正色道:“小弟绝不会对窦大人有任何意见。”笑了笑,道:“不过他们不来也无妨,你我兄弟相聚,痛痛快快喝上一场,那也是人生幸事,咱们今夜就来个无醉不归!”
“好!”薛绍拍手笑道:“不醉无归!”
话声刚落,却听楼梯口传来一个很柔和的声音道:“我也想讨杯水酒喝,却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