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未时了(就是下午一点到三点)。”回答她的并不是春兰,这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还夹杂着些许鼻音,听后会感受到有种别样的撩人,顾苓柔心中微动,果然就看见萧渊正坐在离床不远的一个书案旁边,书案上堆满了奏折,现下正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淡淡地看着她。
与发疯那时不同,萧渊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内,此时脸上还带着及其温和的笑容,显然心情极好。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这时春兰从外面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殿内,将她放在桌上,萧渊便顺势问道,“我刚让御膳房做的。”
顾苓柔咽了咽口水,不得不说,看着这可口的点心,又摸了摸自己略显饥饿的肚子,顾苓柔很快便感觉到自己饿了。
而顾苓柔的这些小动作都被萧渊尽收眼底,萧渊直接起身,端起桌上的点心,朝着顾苓柔床边走去。
紧接着,萧渊就坐在了床边。
顾苓柔刚想用手拿起一块松软的蛋糕,却发现萧渊很快就将点心盘拿走了,而她根本够不到蛋糕。
“我来喂你。”萧渊用手轻轻拿起一块蛋糕,力度刚刚好,蛋糕并没有被捏碎,可以看得出其极好的仪态与教养,“张嘴。”
看着萧渊就要将这块蛋糕放进自己的嘴里,顾苓柔突然没了胃口。
她发现,其实在很多时候,萧渊对她的占有欲都出奇得强,这并非只是体现在萧渊前些天在她面前发疯那一次,在平日里的许多细枝末节中,都有他极强的控制欲的影子。
而她一点都不喜欢萧渊这样对待她,她希望他也能够征询她的意见,给予她足够的信任和充分的自由。
顾苓柔想着,不自觉间就将头转向了一边。
萧渊捏着蛋糕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间有些尴尬。
“不是饿了吗?”萧渊略微低下头,低垂着眉眼,此刻显得有些失落,“怎么不想吃了。”
萧渊见顾苓柔确实没有想吃的意思,又只能将蛋糕放到托盘中,但这时,蛋糕已经有了被捏碎的痕迹。
“陛下烧退了吗?”顾苓柔见萧渊没有坚持要喂自己蛋糕,又再次看着萧渊,问道。
“嗯。”萧渊只是低声回应着。
“既然如此,陛下还是赶快回去处理政务吧。”顾苓柔说罢就准备撵人。
“我将政务搬到了这里。”萧渊回答道。
“陛下是觉得禁军看护不利,所以还要亲自来看押臣妾吗?”也不知是不是几日都被关在长春宫的火气全部都上来了,顾苓柔说这话的时候毫不留情,说完还感受到了一种发泄的快意。
“臣妾”一词刺得萧渊生疼,明明他和顾苓柔之前关系已经那么好了,顾苓柔已将在她面前不再向以前那般注重繁文缛节了,可是这些天两人之间的赌气,仿佛一切又回归了原点。
萧渊心中也有些烦躁,作势就要去拉过顾苓柔的手,可是还是被顾苓柔避开了。
萧渊一直认为昨夜顾苓柔照顾了他一夜,应该是她已经原谅了自己,却不想,在她醒来后对他的态度依然很糟糕。
在这一刻,萧渊头脑一片空白,有些茫然。
顾苓柔看着萧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边去,背着她,看向窗外,竟觉得萧渊的背影出奇的孤寂落寞。
可是她依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她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萧渊对她的占有欲太过强烈,她不能立即向他服软。
服软只会加重萧渊对她的控制欲,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对她和萧渊的将来也没有任何好处。
夫妻之间,无非就是相互信任,相互尊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都给对方留下一定的空间,而不是每时每刻地监视着对方,因为有留白,所以往往显得更充实。
而此时的顾苓柔全然不知道萧渊心中正在做一个怎样的挣扎。
“所以,陛下,要想等娘娘来给你道歉,还是算了吧。女人嘛,就是用来哄的,陛下平时多哄哄娘娘,关系自然就好了。”
萧渊的头脑中一直浮现着谢峻给他说得话,一直在思考到底怎么才能开口去哄哄正在生气的顾苓柔,以便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
终于,当萧渊看着殿外馒头和它未来的媳妇正在长春宫外的花园里面嬉戏时,萧渊彻底站不住了。
“阿柔。”萧渊喉结动了动,吐出了极低的声音,仿佛废了很大力气一般。
只要踏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会顺利得多,顾苓柔便看见萧渊又再次坐回了床边,这一次,萧渊动静有些大,坐回床边的时候,还不小心将挂上的帷幔给碰掉了。
床上的帷幔散落下来,光线一下子便暗了下来,一时间,顾苓柔和萧渊四目相对。
“我错了。”萧渊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如释重负一般,感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连声音也变得轻快不少。
顾苓柔也没想到萧渊竟然会在这时突如其来地向她道歉,她一直都认为她会再次惹怒萧渊,或许还会被萧渊再关几天。
“那天,是我太冲动,根本没有思考你说话的真实性。”萧渊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就像是在大人面前乖乖认错的孩子一般。
确实就如谢峻所说,顾苓柔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到萧渊松口,顾苓柔也逐渐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也愿意再次和萧渊好好交流沟通。
“是不是我那天刺激到你了?”顾苓柔说道。
“现在想来,你就是那天存心想刺激我。”萧渊一听顾苓柔这样问,直接就用肯定句的语调来回复。
只不过萧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眯了眯,问道:“那天我确实是被气昏了头,竟然忘了你从太后那里回来,是不是她给你说了什么?”
顾苓柔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要不要将自己心中的一些顾虑说出来,但是,现在她又有些害怕,害怕她自己的这些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
难道她真的就要让萧渊为了她一人放弃整个后宫吗?这样做会不会太过矫情?
更何况,她配吗?
萧渊是个及其敏锐的人,很快便察觉到在问出这个问题后顾苓柔的不对劲,心中一下就有了答案:“阿柔,太后到底给你说了什么?”
“或者是,太后希望我早点拥有一个子嗣?”
不得不说,萧渊的这个直觉的确是相当准确,顾苓柔在听了萧渊的话后更是一惊,她什么都没有透露,萧渊竟然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太后她就是想以后能够扶持幼主。”一提到秦太后,萧渊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只不过,你放心,朕不会让她得逞的,就她那点伎俩,不足为惧。”
萧渊特地在顾苓柔面前使用了“朕”字,无非就是为了给顾苓柔吃一颗定心丸,让她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保全她绰绰有余。
可很多时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萧渊这样说,在顾苓柔听来,又是再次强调了他的帝王身份。
而这样的身份,无非就是再次给顾苓柔敲了一记重锤:两人之间永远都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更多时候,她作为皇后,还是依附于皇帝而存在的。
不管萧渊想要做什么,顾苓柔都没有权利去干涉她。
就算她想要去干涉他,但是她不能。
顾苓柔心中越发低落起来,就像上一世那样,爱一个人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想要去追逐他,站在他的身旁,两人肩并肩,通看自然花开花落,天地云卷云舒。
如果说上一世,顾苓柔还能够去追逐江彻的步伐,但这一世,哪怕她成为了皇后,她却依然无法追逐萧渊的脚步。
皇权,永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是用来仰视的存在。
她一介女子,何以跟天子平起平坐?
这时,顾苓柔不免开始在心中嘲笑自己的愚蠢,上一世,自己被情情爱爱弄得遍体鳞伤;这一世,她依然无法冲破情情爱爱的桎梏,再次深陷其中,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却依然被束缚着,难以自拔。
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贪欲实在是强。萧渊对自己好还不够,竟然还希望天子能够一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她没有底气这样去命令对方,也不敢去索求自己心中所想。
苦涩在顾苓柔心中蔓延,但是她却不能过多地对萧渊表达出来,只能淡淡地对他微笑一下。
萧渊突然一下子握住顾苓柔的手,虽然萧渊的手冰凉无比,但却是充满了无限的力量一般:“阿柔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的。”
萧渊的眼中星光璀璨,毫不掩饰他对自己热烈真挚的爱意,顾苓柔一时有些呆住了,她真的很希望一切就凝滞在这一刻。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她便希望永远也不要再醒来。
这时的顾苓柔有些不敢面对萧渊对她的感情,这份感情太过纯粹,以至于让她兽性大发,像狮子大开口一般想要向萧渊索求更多。
“昨夜,我又听见你在叫我的闺名。”顾苓柔努力掩饰住自己心中的失落,若无其事地问,“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闺名的?”
萧渊望着顾苓柔,并没有立即开口,似乎并不想回答,顾苓柔也不催促,就一直等着萧渊回答。
她实在是太想知道,萧渊对她的感情到底来源于何处。
如果说现在她不能在萧渊身上奢求太多,那她总有权利知道萧渊对她过去那段不为人知的感情,这也好让她此时空荡的内心丰盈一点。
萧渊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记得也罢了,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顾苓柔感受到萧渊似乎并不想提起,心中的好奇更甚。
若说萧渊不想讲述,那是因为那段回忆太过不堪。其实在萧渊看来,顾苓柔不记得他也实属正常,因为那时他只是冷宫中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皇子,而她确实顾将军最为宠爱的千金。
萧渊看着顾苓柔那“求知若渴”的大眼睛,还是将那段回忆娓娓道来。
宣武十七年冬月,冷宫下了第一场雪。
那个冬天很冷,而萧渊作为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吃不饱、穿不暖,又因为惠妃有意无意的打压,没有一个宫人敢往冷宫中送炭火。
天寒地冻,没有炭火,冷宫本就漏风漏雨,萧渊衣服又破旧不堪,有时候,在夜里睡觉之时,萧渊都在想,他会不会被冻死,是不是今夜睡了过去,第二天就再也不会醒来。
可是,哪怕萧渊病弱无比,或许上天被萧渊顽强的求生意志所打动,日子虽然艰苦,但好在,有一口气叼着。
按理说来,冷宫中皇子是不能随意离开冷宫的。但就在除夕的那天,许多大臣携家眷都来宫中参加宴会,宫女太监们都被调到主殿去伺候去了,无暇顾及到冷宫中被关押的皇子萧渊。
萧渊就趁着这个时候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衫,溜出了冷宫。
他实在是太冷了,他想要到别的地方去偷一点炭火,以便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这时候,皇宫张灯结彩,而萧渊衣衫褴褛,走在皇宫的长廊上,穿得连个侍从都不如。换做旁人,肯定不会将他和皇子联系在一起,而是和街上乞讨的乞儿联系在一块儿。
因为很久都没有在宫中转悠过,萧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内务府,并且又在这里东躲西藏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炭火。
在看到木炭的那一瞬间,萧渊眼睛都能够放出光芒,他觉得这就是上天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他看到了未来很多个不用挨冻的日日夜夜,看到点燃炭火后迸溅出的那些美丽的火花。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只宫人自己喂养的狸奴,看见萧渊,就像捉到了贼一般,“喵”地一声,就像萧渊扑来。
这时的萧渊刚刚抱了一大堆炭火,看见狸奴朝着自己扑过来,受到惊吓,手中的木炭撒了一地。
木炭落地的那一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有不少木炭被直接摔碎了。
而这只狸奴,似乎发现自己能够在萧渊面前涨涨威风,势头更猛,还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萧渊全身本就被冻得发抖,现在被这一惊吓,手脚更是绵软得紧,他一边捡起地上几块木炭一边向外跑去,而这只狸奴就一直跟在他身后,追着他跑。
他平时本就没什么力气,跑到御花园时,萧渊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力气了,他突然被一个石头绊倒在地,整个人一下子就摔到了雪里。
雪的温度自然是冰冷的,但是小萧渊早已冻到麻木,感受不到了。
就在小萧渊认为身后的那只狸奴要扑在他身上时,突然,一块石头落在了他身边,紧接着便传来稚嫩的女声:“连狸奴都怕,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小萧渊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着红衣、头上扎着两个小丸子的小女孩右手上拿着一块石头正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而身后的那只狸奴早已不知所踪。
他想开口反驳,但这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啊?”小女孩将手中的石头再次扔到地上,走到小萧渊面前,“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呆在这里?”
小萧渊一直趴在地上,他此时身体太弱了,根本没有任何力气爬起来。
“你怎么不爬起来,雪里很冷的,我阿娘说这样容易生病!”这个红衣小姑娘作势就要把小萧渊给拉起来,但由于小姑娘方式不太对,将小萧渊扶起来花了她不少力气。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呀?”红衣小姑娘将小萧渊扶在一边坐好,又将身上带着的一个小暖壶递给了他,“我看你去偷木炭,难道你家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