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上了绫罗衣,云锦裙,白玉珍珠围髻垂落,两只碧玉细镯在腕上当啷清脆。
在王氏的眼中宛若脱胎换骨一般,亭亭玉立的女孩学会了轻声细语,到了家后向她请安,礼数周到,眉眼和顺。
王氏微笑地牵过乔乔的手,乔乔竟也没有发脾气。
王氏心下不由纳罕,她这性子如何就变得这样沉静?
牵着乔乔坐下,王氏唇角含笑道:“母亲前几日听说官府抓了紫霞庵不少尼姑,听说里面有人做暗娼的交易,幸亏乔乔完好无损的回来,不然我可要内疚坏了。”
不过等过几日紫霞庵的事情发酵传遍京城之后,在紫霞庵里暂住过的乔乔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乔乔睁大了眸,似乎有些惊讶。
“母亲这般关心我?”
一旁李嬷嬷清了清嗓子道:“姑娘不知道,咱们夫人一年下来惦记姑娘都惦记瘦了……”
乔乔顿时惭愧,“我这一年多都在韶华庵里,我还以为母亲就算没有每个月派人去看看我,至少半年里也会去过一次。”
“原来母亲一次也没去过,没能及时告诉母亲,是我的不是了。”
一年多了,都没有派人去看过一次,只怕养条狗放在外面也不至于能这般丝毫不加以过问?
乔乔抽回自己的手去握那热茶盅,心中想到持善师太对自己的循循善诱。
彼时持善师太问她棉衣暖否?
乔乔说暖。
持善师太从棉衣中取出根针,扎了乔乔,问她痛吗?
乔乔用眼泪回答了持善师太。
持善师太笑着哄了她半天,告诉她,她不仅仅要看到棉衣的暖和熨帖,更要看到棉衣下的针。
那根针就是王氏。
王氏嘴角的笑容顿时一僵,看着乔乔眸光更是不定。
从王氏那里出来,乔乔去了书房中见乔茂勋。
乔茂勋沉着脸,早早准备一肚子话正欲训斥她几句,打算再狠狠敲打她一顿收场。
岂料小姑娘低眉顺眼,长睫颤颤,她乖巧上前来双手奉上了一本经书。
“女儿在韶华庵这一年里为父亲抄写了药师经,还请父亲过目。”
乔茂勋嘴边狠厉的话一顿,他打开那本药师经,上面字迹端庄清秀,一笔一划都好似绣上去的漂亮。
用心是显而易见。
到底血脉相连。
隔了这样漫长的时间,乔茂勋也没法对这样花骨朵般娇嫩的女儿狠下心来。
况且女儿已经在那庵里磋磨一年,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
他最终叹了口气,对乔乔道:“日后万不可再任性妄为。”
乔乔乖巧点头,温声道:“父亲的教诲,女儿谨记于心。”
乔茂勋沉思片刻说:“你妹妹近日在宫中陪伴容妃,燕宁侯千金送了邀帖邀请府上姑娘去赏梅花。”
“你妹妹不在,你便替她去吧。”
换做以往,何来一个“替”字?
乔乔才是徐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千金。
可这一年里,她的名声败坏,也不在那贵女圈子里出现过,背地里是非没少被人说道是非。
而乔茂勋让她去的意思,也是见她如今陡然懂事起来,希望她能在外面露个脸儿,也能让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消停。
毕竟,乔乔要嫁人,就必须得走出去。
诸多衡量之下,乔乔只能答应下来。
***
燕宁侯世子邀请了乔旧前往燕宁侯府的稷山园中游园赏梅。
巳时,待玄衣少年踏入稷山园中,世子宋召宁顿时笑容灿烂迎上前来。
“念真,等你许久。”
众人抬眸,见来人气度温雅,身材颀长,乌发润泽束着玉冠,腰佩美玉,玄衣绣金。
宋召宁与他把臂言欢。
少年握拳抵在唇角轻笑,那双眼眸熠如璨星,
道是资质风流,仪容秀丽。
一年前的少年满身阴翳,不管他再怎么伪装,都无法摆脱那一抹阴郁,让人联想到阴沟,黑暗,一切不美好的东西。
而眼下,他好像从那阴沟里爬了上来,周身上下只能让人联想到“如沐春风”四字。
那些脏污低贱的词汇,连他的衣角都不配触到。
而昔日被人奉承高捧的徐国公千金,却因为一年前的“疯病”在旁人眼中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着乔旧。
刚开始时,燕宁侯府身为主家宴请到乔乔时,态度便很是暧昧模糊,竟说不上欢迎还是不欢迎。
按理说即便再是厌恶一个人,身为主家也万万不会失去礼数,将心底的厌恶放在脸上。
包括其他人也近乎是如出一辙的态度,让乔乔很是疑心。
直到这会儿乔乔站在个角落看见乔旧的到来,脸颊“刷”地苍白几分。
原是如此……
燕宁侯世子既是与乔旧交好,那乔乔则是作为了乔旧的死对头进了这燕宁侯府。
他们的态度不怪异才奇了怪了。
要说乔乔回到家中以后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数乔旧。
她只道他被自己赶出府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徐国公府。
一年前的事情,想来不仅仅是她最为难堪的记忆,必然也是他不愿忆及的事情。
倘若知晓他也会来燕宁侯府……那乔乔必然不会过来。
乔乔下意识想要退缩几步,却被个穿着蜜合袄裙的少女拦住。
“怎么,乔大姑娘做了什么心虚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见到自家的哥哥反而想走?”
说话这人叫夏茹惠。
乔乔见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仅不摆出以往大小姐的脾气,反而朝她微微一笑。
她生得白嫩如梨,迎着阳光朝人突然这么一笑,竟叫夏茹惠也微微恍神。
可更让人吃惊的是乔乔竟然不使小性子,也不发脾气?
这哪里还是从前那个趾高气扬的乔大姑娘?
想到她这段时日的遭遇,被家人送入尼姑庵里清修磋磨,同情的有,可更多的是嘲讽。
毕竟好好的人不自作自受,家里人哪里能那般狠心把女儿送去尼姑庵去?
夏茹惠回过神来还要再说,却被旁边的人给轻轻拽住。
“现在招惹她做什么?你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今天这般热闹,还怕待会儿找不到事儿来不成?
夏茹惠这才收了手,又暗暗朝人群中的少年看去一眼,神色软和下来。
起初是燕宁侯千金宋璎珞要与哥哥比赛投壶。
可她投不过宋召宁,便扯了堂姐妹一道上场。
闹到后面,就变成了男子与女子各组成了一队的投壶比赛,还提高了难度,换了壶口更为窄小的壶。
轮到乔乔时,乔乔面对那丁点宽的瓶口顿时压力倍增。
饶是她再保持得低调,那么多双眼睛也叫她变成了最为瞩目的一个。
起初旁人还说说笑笑不曾细观。
可等那十支箭从乔乔手里丢出了八支之后,众人便安静了几分。
因为乔乔八支箭竟没一根中的。
“嗤……”
旁边的夏茹惠嗤笑一声,“该不是疯病还没有好?倘若是这样的话,到了最后一根都投不进去也不足为奇。”
她这一句话,又招来了陈年旧事。
众人的声音好似蚊子嗡嗡一般,窃窃私语起来。
原因无他,因为乔乔当初的疯病与在场的乔旧不无关系。
要知道眼下便是燕宁侯世子那般乖僻的性子都与乔旧这样的人甚为交好,可见乔旧在这些人里多惹人眼热。
而乔旧在这些人当中越是讨喜,那么昔日得罪过他的乔乔便是人人都恨不得帮他踩上一脚。
乔乔挺直了背,并不是真的什么都听不见。
可她眼下却别无选择,只能握紧手里的箭,瞄准着那小小的孔洞复又抛出去一支。
——未中。
“噗嗤……”
夏茹惠带头发笑,接二连三的嘲笑声又跟着响起。
乔乔掌心俱是冷汗,她恨不得撕了夏茹惠那张嘴。
可她不能。
还剩下一支箭,若再投不进去,好像连她自己都默认了夏茹惠的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