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哥,我们先回去吧,你不要坐在这里。”顾宝莛操心得不得了,虽然说六哥哥平日里和他们其他几个似乎不太亲近,但是六哥哥也是他这辈子的至亲,像六哥哥这样温吞沉默的性格,最是容易被欺负了,肯定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敢回家告诉他们。
“你不要怕,我们先回家吧,爹也回来了呢!爹打了打胜仗,从今往后,没有人敢欺负你了,真的!”
薄厌凉静静站在一旁看这对兄弟,英挺的眉慢慢蹙起,深蓝的瞳孔半垂着看浑身不停在抖的那个所谓的六哥哥,然后稍微改变了一下占位,站在了顾宝莛的身后。
六哥顾平安耳边全是小弟的声音,那总是被人夸奖‘好听’的声音,那总是被人夸赞‘漂亮’的脸蛋,那总是奶白让人赏心悦目的皮肤,从前在他看来也十分可爱的小七,今日分外面目可憎。
他不能忍受为什么有人可以长得那么好看,不能忍受为什么小七好像就是他的反面,从出生就可以享受所以人的喜爱,不能忍受为什么小七身边的人也是好看的人。
他都躲到这里来了,躲到这里不见天日的阴暗之所,怎么还会被小七看见?怎么偏偏被小七看见了?
顾平安忍无可忍,瞪大了眼睛,双手直接推向顾宝莛,吼道:“闭嘴闭嘴闭嘴!”
顾宝莛猝不及防的被推,却直接倒在了薄厌凉的身上,他没发现薄厌凉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后面的,只是呆楞着看着恨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浑身都冰凉着:“六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我是你娘收养的,明白了就滚,以后见到我,不管我在做什么,都不要过来和我说话,我光是听见你说的那些话,就想吐。”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顾宝莛从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讨厌自己,哪怕灵魂有阅历,却还是小孩子的体质,一受委屈就忍不住的掉眼泪,问六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你,没有为什么。”顾平安到现在,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口,好像只要说出自己嫉妒小七长得漂亮,就在承认自己这么多年来对自己样貌的不在意都是假的。
他哪怕再丑陋的一个人,也是有自尊的,也仅剩下自尊了。
“我想知道。”顾宝莛不依不饶。
顾平安忍无可忍,他蓦地站起来,将头发刨开,露出自己那晒得漆黑,裂唇,额头异样突出的脸,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面前连哭都非常让人怜爱的小七,说:“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我已经将自己埋汰至此了,我想要所有人都看不见我,我想要所有人都不要害怕我,我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你让我清净清净不好吗?我本来不想去死的,但是看见你,我真的很想死,你放过我吧!”
顾宝莛眨了眨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怯怯地看着六哥背起背篓,踉跄着离开。
就在薄厌凉觉得这是人家皇家的家务事,不能随便插手时,却听见身边的七公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说:“对不起。”
薄厌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口说:“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做错。”
顾宝莛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踮着脚一点点越过脏东西,跳出胡同,说:“我知道我没错,但是吧……他是六哥,我希望他开心,如果我道歉。”
薄厌凉看着顾小七的身影,跟着走出去,几乎是复制着顾小七走出去的步子,一分一毫都不差。
“不会的,所以不要道歉。你听他刚才说的话没有,希望大家都不要看他的脸,但又希望大家看着他不要害怕,你六哥很敏感,你道歉,他会觉得你在可怜他、嘲讽他,不道歉,他会认为你肯定也和那些欺负他的人一样是个只看外表的混蛋,从此以后在心里更加责备你。”
薄厌凉分析道:“你瞧,你怎么做都错了。”
顾宝莛挺意外的看着薄小朋友,说:“你懂得好多。”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很厉害,不像智茼,他那个只会读死书的侄儿。
薄厌凉依旧不擅长接受夸奖,他避开顾宝莛的眼睛,没有作声。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打死顾宝莛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向一个小孩咨询情感问题。
薄厌凉垂眸,看了一眼顾宝莛拉着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有点习惯这七公子的热情了:“不怎么办,他的事情和你无关,装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就行了,回去后也不要和任何人说。”
“厌凉,你没有兄弟姐妹吧?”顾宝莛忽地问。
薄厌凉摇头,但是很快又说:“这和有无兄弟姐妹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你能说出这种话,很正常。如果换做是男神……咳,如果唤作是你的父亲呢?你父亲被人欺负了,你就不会这么无动于衷了。”
薄厌凉思考了一番,摇头说:“不会有这种事情,我爹如果受欺负,他会自己欺负回去,没有我什么事儿。”
“他若是欺负不回去呢?”顾宝莛说,“就是那种全世界的人都排挤你爹,对你爹冷嘲热讽,顺便有事儿没事儿再去打一顿踹一脚,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世界,你会怎么办?”
薄厌凉小朋友理智道:“不怎么办,他会毁了那个世界,创造一个新的。”
顾宝莛总觉得自己和薄厌凉的话题越来越跑偏了,但又惊讶于薄厌凉那仿佛颠覆世界易如反掌的自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继续说自己六哥的事情,还是和这个小朋友说不要装逼,装逼会遭雷劈。
瞧出顾小七的不信,薄厌凉声音淡淡的,有条有理地说:“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愿闻其详。”
薄厌凉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和自己对着干的顾小七着实有点生机勃勃的可爱,他笑了一下,又收敛着,控制自己的声音,说:“有位书生年轻的时候因为不喜欢读圣人之言,爱看那些阴谋诡计、权谋手段,研究阴阳之术,于是屡试不中,气死了老母亲,自暴自弃沉迷赌钱了一段时间,将家产全部败光,被家里人赶出去,脱离了关系,只好在家乡混吃等死,跟狗抢食,很长一段时间都食不果腹,这应当算是被排挤到快要死了吧?”
顾宝莛小朋友点点头。
薄厌凉继续道:“可是后来,这位书生发现,有个同村的少年,十分有意思,颇有通天手段,有盖世之能,有吞吐天下之雄心,他相信,这个少年可以助自己成就一番事业,自己也能成就他。后来他们的确成就了一番事业,荣归故里,书生早已不是从前的他,人人见了莫说喊打喊杀,吐口水,全都恭恭敬敬跪下,叫他一声,‘薄先生’。”
“薄先生!!!”这回轮到顾宝莛惊讶了。
如今,旧世界毁灭了,新世界的秩序正在缓慢形成,一切正如薄厌凉所说的那样,有序进行着。
可顾宝莛不是不懂,他只时明白一件事,如果六哥被人欺负成这样都不敢吭声,但对着自己却能吼出来,这是好事,说明窝里横呀,自己说到底还是六哥认定的家人。
他想要保护六哥哥的颜面,偷偷保护他,这样六哥大概就不必感到难堪了。
倘若要他像薄厌凉所说的不闻不问,他实在做不到,他难受,他想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要是这个世界医疗条件好一点就好了,起码可以让六哥的兔唇像正常人一样。
就算六哥永远都这个样子,他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以因为相貌问题自卑成那样?
顾宝莛以前看过一个视频,是个黑人小女孩看着视频里的自己后,突然很平静的说了一句‘我好丑’,帮她梳头发的女人听了,当即心疼的抱住小女孩,告诉她,‘你很漂亮’,小女孩瞬间哭得泣不成声。
顾宝莛想到这里,忽然挺后悔刚才没有抱住六哥,也夸夸他。
若是薄厌凉能钻进顾小七的脑袋里面,大概会很不赞同顾宝莛这样的作法,因为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很不容易,要夸六哥样貌上的闪光点,六哥又不是蠢货,肯定更加恼羞成怒,认为小七在耍他。
这厢顾宝莛和薄厌凉慢吞吞的踩着霞光回家,大白鹅不知道从哪儿又窜了出来,走在顾小七与薄厌凉的中间,把自己的翅膀递给小七。
顾小七立即松开薄厌凉的手,牵住自己的白将军。
薄厌凉则总觉得这个白将军的鹅眼睛总是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大约是还记仇自己掐了他的脖子,所以不乐意看见自己和七公子拉手什么的,正好,他也还记得这个畜生拉了自己一身屎。
薄厌凉眼睛眯了眯,似乎正要想出什么坏点子,却听顾小七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对他说:“你也想牵白将军吗?不要怕,直接拉他翅膀吧。”
薄厌凉小朋友心想,我比较想牵着白将军走进锅里洗个热水澡。
然而想归想,到底薄厌凉是明白自己在白将军心里的分量是几斤几两,没有伸出他那罪恶的爪子。
两个小朋友和一只大鹅接近落日时分才抵达老顾家破败的院门外面,正巧碰上了一众准备前往城内举行宴会的大人们。
薄厌凉见着这些人立即恭恭敬敬的行礼,身边的顾小七却甜甜喊了一声‘爹’,便在众人面前冲向了不久即将登上龙椅的男人身上,并被对方一把举高高。
薄厌凉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放松状态的主公,据了解,主公对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过分溺爱,更不会抱自己的孩子。
俗话说,抱孙不抱子……怎么这次回来却和以往的做派混不一样?
薄厌凉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父亲微笑着,极具深意地,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宝莛马上要登上历史舞台啦!!!
宝莛:!!!我不要!我要当逍遥王爷!这该死的储君之位,不许粘着我!
第17章 截肢┃老爹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哎哟,七狗儿,不是说了,可以在稻粱城中等我们吗?怎么带着厌凉过来了?”
老爹换了一身衣裳,像是老娘这几年一直为老爹做的那身,手脚处长短刚刚好,灰麻质地的长衫下是深蓝色的长裤,裤腿与手腕的袖子都被黑色的布条绑住,形成箭袖子的模样,瞬间那血气四涌的杀气便被平易近人的帅气掩盖。
顾宝莛简直不能对这样的老爹更加喜爱了,看了看四周他那稍微打扮了一点点的老娘,那和大嫂团聚的大哥一家,还有似乎和五哥哥一样憨傻的巨人二哥,灰溜溜站在最后的六哥,甚至连背后开花的三哥哥都在!
顾宝莛小朋友没由来的感到幸福,他将方才对六哥的想法都先放下,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给六哥没面子,当然更重要的是,希望大家在这种团聚的时候都能开心!
便格外亲热的抱着老爹,甜甜地说:“我想爹了,就回来啦。”
“哈哈,爹不信。”顾世雍那双凤眼眯了眯,手掌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说,“尽哄爹吧?”
老娘在旁边被憨厚敦实的老二搀扶着,眼睛珠子却一直滴溜溜的盯着自己的夫君,见这两父子感情实在是好得没话说,便咧嘴笑,一边笑,一边还喜欢用手稍微挡一挡自己的牙齿,仿佛是夫君回来了,也有了点儿爱美的心思。
“我哪儿能哄您呢,快走吧,我瞧城里街市口都摆起桌子了,叔叔婶婶们饭菜的香气都飘过来啦。”如果自己随便卖萌可以让大家开心,顾宝莛很愿意牺牲自己,对如今的顾宝莛来讲,家人是他小小世界里,最重要的存在了。
“小馋猫,刚吃了饭,现在又惦记那边的好吃的。”顾世雍笑着招呼夫人一起走,说,“瞧你给我生的这是什么小东西?”
老娘腼腆起来,红着老脸,说:“什么小东西小东西,难不成你是老东西?”
老爹笑着说:“过了年,我就要四十一了,可不是老东西是什么?”
“哪里的话,主公正是壮年。”
“正是,爹还年轻着呢!”
周围的亲友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有什么尊卑的样子,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出游,轻松快活。
老顾家气氛其乐融融,薄先生一家还有云庐神医也在其中,俱是笑容满面,众人与斜阳相背而行,后缀着二十位护卫,护卫们虽不放松,却又因为主公的笑由衷感觉到,从此以后,再不必风餐露宿,刀光剑雨的去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他们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
从老顾家走到稻粱城那边去,路上风景甚好,田野风光,落日与明月同天,晚风袭来,稻穗的杆子摇摇晃晃,惊起田间的几声蛙响。
顾宝莛坐得高,看得远,此前还觉得老远的一条路,两边一望不可及的草,高得吓人的山,瞬间都变得好像触手可及。
等过了小桥,走到距离稻粱城不过数百米的地方,便能看见稻粱城内全部士兵站在城门口等候。
顾宝莛看见为首的李老叔叔了,扬起自己的小胳膊就晃啊晃,高声喊说:“李叔叔!”
专管后勤,保卫大后方的李农芳李将军站在最前面,也笑,但却没有回应顾小七,而是一声令下,全体驻守后方的兵士们全体单膝下跪,给主公磕头行礼,吼出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豪气冲天之语:“恭迎主公凯旋!!恭迎主公凯旋!!”
五万人齐齐下跪,那是何等的震撼,顾宝莛这小市民哪里见过?除了张大嘴巴,一个字都形容不出来,却听抱着自己的老爹很和气的走过去,和明显比他大许多的老李将军,说:“你个老家伙,还和我弄这些虚头八脑的,我的将士们,今日都是我的亲人,我要你们弄宴会出来与亲人同乐,哪里要看这个?”
老李将军泪眼汪汪,被老爹扶起来后,映入老爹眼里的,便是那张苍老皱纹满布的脸,有着老人斑的脸,有着花白头发的脑袋,和那一双永远不变的坚定的眼!
“主公!老夫不管别个,反正到了这里,就必须要有这些礼数!主公能胜利,就已经够我们后方兵士们高兴的了,居然还返回来接我们一同进京,我们何德何能?”
老李将军说到动情之处,又想给顾世雍跪下,但被顾世雍单手给强行又抬起来,说:“好了好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今日只喝酒吃肉,别的一概不许提。”
顾世雍回来的时候,大军压了几千车的粮食过来,大部分已经运达城内,在顾宝莛小朋友还在醉酒的下午,就被城中的老少爷们还有娘子们洗干净,切好丁,收拾了起来。
老李将军这回没有再要求跪下,大概是觉得让主公扶自己三次不太好,也就把后面本来还准备了的长篇诗朗诵给抹掉,领着主公进城,走到原本闹市街口的空地按照次序落座。
顾宝莛自然又浑水摸鱼的仗着被老爹抱着,是个吉祥物一般的洋娃娃,光明正大的和老爹坐在了首座上,女人们自然在另一边落座,男女分座似乎不是什么尊卑问题,而是因为女人们不喝酒,男人们要喝酒的缘故。
与老爹一桌的人,除了薄先生和李叔叔顾宝莛认识,还有一个没见过,打扮得也是十分有知识的样子,但是长得没有薄先生好看,顾宝莛表示没什么兴趣。
但是这位年轻人瞧上去却着实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等等!这位兄弟和大嫂有几分相似啊!是不是大嫂的那个兄长?
见怀里的小家伙一上来就又呆呆的看着柳督军,眉头便是一挑:“小七狗儿,这回你又觉得柳肖督军长得好看了?和薄先生比,哪个更好看?”
顾宝莛立即用一双死鱼眼看着老爹,不明白老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兴趣,见一个人就要让他帮忙比美,他是坚定的薄先生这一派的好不好!这种斯斯文文又皮相英俊的铁血书生型美人,就是他那个年代都没有几个!
而且顾宝莛小朋友也是替老爹担心啊,总是说自己属下哪个长得美,属下会不会老爹把他们比作女人,然后觉得受辱,心生不满?老爹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顾宝莛懒得和老爹斗嘴,把眼珠子从大嫂兄长的身上拔下来,放在了桌子上的几样肉菜上。
他是没个自觉,不知道今天下午抽了什么疯,所以还敢坐在老爹这边吃饭,若是晓得下午自己嘴巴没有个把门全是老爹故意逗他吃酒,他现在就能哭着跑去找老娘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