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针的地点移到了德坤宫内殿,屋中布置了两道帷幔,董仁坐在帷幔的最外面,而他的徒弟守在温映寒床边。
那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姑娘,话不多,除了遵照她师父的命令问了安,其余时候一直沉默寡言。
施第一针的时候,温映寒便本能地咬住了下唇。她是听说了会疼,但未想到会是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董仁在帷幔外一步一步地指导,待到整个过程完成,她身上已经透了一层细汗。
“娘娘脑海里可有什么闪过的画面了?”
温映寒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但是奈何除了黑暗她什么也未能瞧见。
她声音轻缓“不曾。”
芸夏光是站在一边就觉得心疼,方才施针的时候,娘娘的身子都是颤抖的。
董仁站在外面捋着胡须眉心紧蹙,“娘娘失忆已久,可能还需要一月后再次尝试。这段时间里娘娘可以再尝试着回忆。”
小徒弟收好了诊箱,低着头轻轻退了出去。明夏领了他们两人先去外殿等候。温映寒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唤了芸夏过来扶她起身。
芸夏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几乎被咬破的嘴唇,甚至担忧,“皇后娘娘,您当真还要尝试吗?奴婢看这法子未见什么效果,而且您当时去取手谕的时候,皇上曾经说过……”
“曾经说一切要以不伤害身子的前提优先。”温映寒缓缓将她未说完的后半句话接了下去,沈凌渊当时给她手谕的时候就说了这么一个要求,芸夏当时就在她身后的屏风外,自然也听了去。
“你一会儿去嘱咐他们,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本宫不想听到一点今日发生的事传出去。”
无论是勤政殿那边,还是镇北侯府,她都本能地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些。宫中其他窥探着德坤宫的人,更是需要时刻留心着些。
芸夏心疼得不行,手中不敢用太大力道,尽量轻缓地扶着温映寒起身,“娘娘您还打算继续吗?”
温映寒双唇轻抿,想要缓缓抬手揉一揉额角,却因着一时的疼痛,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若是被沈凌渊知晓……
而且听董仁刚刚的语气,他也是未预料到这次施针会丝毫不起作用,心里恐怕有些没底了。
未能见效,温映寒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她垂眸望了望微冷的指尖,眼下自己这状况,今日怕是不能被旁人瞧见了。
“娘娘……”
“我知道了,”她微微顿了顿,“再说吧……”
第89章
芸夏从樟木柜子里取了两个软枕出来,放在温映寒身后,扶着她暂且倚靠在架子床边休息一下。
她边搬弄着被子,边絮絮叨叨地开口“娘娘何苦这样折腾自己,张御医未尝不可为您医治的,法子虽较为保守些,但总比现在这样冒进的好,到底是宫外的大夫,不像太医院的人那样了解您的身子,您才刚好不久……”
温映寒将手轻搭在薄被上,微微摇了摇头,她望向芸夏声音温和“我知道,但一想到有一丝能恢复记忆的可能,我就不想放弃。”
芸夏垂下视线,停顿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轻轻开口“娘娘要为何如此执着于过去的记忆呢?”
她轻咬了下唇,似是又觉得这样说也不对,芸夏摇摇头,“奴婢是说……娘娘现在,难道过得不好吗?”
在她看来,如今这样的日子同从前相比已经很是不同了,皇上不像从前那样从不入后宫,对皇后娘娘也是十分在意,六宫之权已经收回,就连薛妃也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往后的日子照这样下去也会越来越好的。
这段记忆便显得可有可无,没那么重要了。
温映寒微微一怔,原来大多数人可能都是这样的想法。
“记忆总还是要恢复的。”她轻轻开口。
“那如果这段记忆对娘娘而言是不好的呢?”
芸夏说完便直直地跪在了她的床边,“奴婢是从王府的时候才有幸能侍奉在娘娘身边的,奴婢也一直将您当做是唯一的主子看待。”
“从前的很多事情奴婢未能经历,甚至至今也不知道娘娘和皇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奴婢明白,娘娘那段时间只是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的日子是过得并不如意的。”
芸夏至今都记得皇上禁足皇后娘娘后的一晚,德坤宫的下人已经走了大半,殿里只剩几个忠心耿耿的小宫女留了下来。那一晚很少提及自己的温映寒同她说了许多。
她甚至安排好了她们所有人的退路,却唯独没有安排自己的。
那样子看起来像是早已对皇上不抱一点期待了。
芸夏从前一直以为皇上和皇后间的相处可以称之为相敬如宾,可直到那日她才发觉,是皇后娘娘早已经将一切看得很淡。权力如此,恩宠更是如此。
只尽到身为皇后该完成的职责,一切也仅仅只是职责了。
如果想起来,是不是又要回到从前了呢?
“奴婢不该妄言,愿凭皇后娘娘责罚。”
“先起来吧。”温映寒抬手拉了一下她胳膊,身子上还恢复没太多力气,只能示意她起身,“如果有朝一日记忆注定会恢复,我宁愿它恢复得快一些。”
“至于以后的事,”她睫毛微敛,“等我想起来了以后再考虑。”
……
董仁师徒二人还在外殿等候,芸夏从屋里领了命拨开帷幔,正巧听见董仁捋着胡须在自言自语。
“不应该啊……”
他那个小徒弟一直低着头也不出声,提着那个重重的诊箱,也不叫旁人碰了。
芸夏缓缓上前,“叫先生久等了。”
董仁忙回头摆了摆手,“不敢不敢,都是应该的。皇后娘娘如何了?”
“娘娘安好,正在寝殿里歇息着,先生可需再开什么额外的药方吗?”
“不了,不必服药,一个月后继续施针即可。”
芸夏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口,这眼瞧着施针一点效果也没有,竟还说要继续。
想起了温映寒的嘱咐,芸夏抿了抿唇开口道“还有一事想叮嘱先生,今日之事,皇后娘娘不希望被任何一个人知道,无论是娘娘的病情,还是您诊疗的方案,请一个字也不要透露出去,包括跟镇北侯府里。”
她微微顿了顿,“娘娘的意思,先生可明白?”
董仁可以理解这皇后病症不能外传的事,但却没想到连她自己母家都要瞒着,饶是皇后的命令不敢不从,他低低一揖,承诺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明白,我董某定守口如瓶。”
“如此甚好,娘娘说若是温大人问起,先生就说开了一副药即可。”
“明白明白。”
“那我这就安排大人出宫了。”
芸夏向门口的方向望了望,想叫明夏帮忙将人送走,谁知她轻轻一唤,对方好似没听见,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事。
她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开口又唤了一遍“明夏……明夏?”
“嗯?”明夏这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看见是芸夏在唤她,匆匆敛了敛神色,“芸夏……娘娘如何了?”
芸夏发现她刚刚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这两天她总有点心神不宁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芸夏开口解释道“娘娘在里面休息呢。刚刚吩咐,说让你将这两位大夫送回去,宫门口温大人应该是预备了马车了吧?”
“嗯,预备了的,”明夏随即点头确认,“寝殿里不能没人,你先回去照顾娘娘吧。”
芸夏微微颔首,到底是更加不放心屋里,回身往前殿的方向走了。
明夏轻敛了神色望向站在一旁的董仁,“先生同我来吧。”
……
柳茹馨带着宫女走到转角处的时候,正巧望见一男一女拎着个似是诊箱的东西从德坤宫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在最前面引路的宫女,还是皇后身边待得最久的明夏。
“这是什么人?”
莲珠捧着一大堆东西根本看不清前方,翠栀扶着柳茹馨的手,遥遥地望了望,“这应当是位御医吧,拎着诊箱呢。许是来请平安脉的。”
柳茹馨细眉微蹙,“不对啊,这人看着眼生,再说哪有御医打扮得如此寒酸的。”
她看向站在她身旁的翠栀,“你去跟着他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娘娘,咱们今日这德坤宫还去么?”翠栀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德坤宫,她们今日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就是为了弥补前几日的冒失的。
“去,这边有莲珠跟着我就行了,你快去跟紧了她们。”
“是!”
……
因着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今日的事,德坤宫门外只留了两个小宫女值守,内殿里只有芸夏一人。
溪儿绕过泼墨山水的屏风走进来时,动作已经有些犹豫。
芸夏刚倒好了一杯温水,一回身就看见了溪儿站在门口,“怎么了?怎么进来了?”
珠帘内的温映寒也听见了动静,“芸夏,出了什么事了?”
溪儿与芸夏交换了一下神色,几步上前,“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来了,站在宫门口,说是想要见您。”
芸夏一听顿时蹙眉,“淑妃怎么又来了?”她担忧地望了温映寒一眼,“娘娘的身子……娘娘还要见她吗?”
不用去猜温映寒也知道柳茹馨是来做什么的。
那日被皇上呵斥走后,她还真安静了两日,估摸着是见皇上没有要惩治她的意思,觉得还有能用得到温映寒的地方,带着东西假意赔礼来了。
温映寒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不见。就说本宫在休息,今日不见人。”
“是。”溪儿福了福身。
“还有,去告诉淑妃,除非六宫觐见,往后无需再往我这里多跑了。”
溪儿有些为难地看了芸夏一眼。芸夏干脆将手里的杯子交到了她手里,“伺候好皇后娘娘,我去。”
……
柳茹馨已经在门口站了快半盏茶的时间了,左右等不到人迎她进去,心里开始嘀咕着她那日应该表现得也不算太过明显吧?
这几天她心里总是心存侥幸,觉得温映寒可能没有看出她那日在皇上面前是刻意说出她私见家人那番话的。反正皇上到最后也没有治她的罪,温映寒也不至于同她计较的吧?
正想着,便看见正殿的雕花大门微微打开了半扇,紧接着温映寒身边的那个贴身宫女芸夏走了出来。
刚刚还是一个小宫女给她开得宫门,这会子贴身的大宫女就出来了,这么一看温映寒还是重视她的。
柳茹馨顿时得意了起来,“是来接本宫进去的?”
芸夏福身一笑,“淑妃误会了,皇后娘娘这会子已经睡下了,不见人。”
柳茹馨的表情有些发僵,“那本宫来得还真是不凑巧啊,这样吧,你将这些东西给皇后娘拿回去,本宫明日再来请安。”
芸夏退了一步,并未接莲珠手里的东西,“皇后娘娘未有吩咐,奴婢不敢乱收别人的东西。您不必过来了,皇后娘娘明日也不见人。”
她低低地福下了身,“就算后日也是一样的,淑妃娘娘还是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