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玑伸手将烟黛搁了回去,慢慢道:“放心,不复杂。况且有我在,你怕什么?”
楚明昭忍不住笑,这语气怎么那么像王府一霸。
裴玑回来后便没再过问父亲那头的事。他知道父亲昨日应当已然与肃王谈妥,如今不过是为着楚明昭的事与他相持。他十分了解他父亲的性情,父亲虽则强硬,但大事上从来拎得很清楚,权衡之后自会妥协。
果然,两日之后,何随来传信说王爷已然应允他带着楚明昭一道回去,亦且关宁铁骑已就绪,让他即刻准备动身启程。裴玑一面开始打点行装,一面去知会了魏文伦。
魏文伦以答谢恩师援手之由给楚家下帖子,言说魏家治酒,请楚慎阖家去魏家小叙。
楚慎临上马车时还十分犹豫。他的顾虑主要有二,一来他们这一去便是俯仰由人,二来老太太年纪大了,眼下又已入秋,不晓得能不能适应广宁的天候。
裴玑与楚明昭也同时动身。今日正巧是休沐日,裴玑不必去上朝。两人正拾掇检视时,梁盈突然寻摸过来,说皇后要召见楚明昭。
两人对视一眼。这个时候,皇宫是必定不能再去的。
裴玑朝何随使了个眼色,何随即刻会意,上前一拳将梁盈撂翻,抓一把土塞了嘴,反剪了双手扔给护卫处置。
楚明昭看得瞠目结舌,何随一个王府长史,哪来这么好的身手?难道从战地过来的都特别剽悍?
出了这等事,已然打草惊蛇,行动更要快。两人的马车将近城门时,裴玑突然问楚明昭:“核桃呢?核桃带出来了么?”
楚明昭怔了怔,惊道:“糟了,方才太急,把核桃忘了!”
裴玑立刻喊停车。何随见状上前询问了缘由,当下道:“让臣去取核桃吧,世子放心,臣必不辱使命。”
此刻折返凶险异常,但何随是最稳妥的人选。裴玑沉容片刻,道:“你千万小心,提了核桃便快些赶上来。”
何随点头,带了几个护卫领命去了。
城西,裴弈骑在马上,远眺城门。
裴琰是最先出来的,楚圭几乎将注意力都搁在裴玑身上,没怎么留意他,何况还有父亲带来的精锐骑兵接应。不过他始终觉得京师是虎狼之地,出城时也是提心吊胆。
他如今只觉得浑身松泛,这几个月在京的压抑烦闷一扫而空。
他见父亲只是勒马伫望,便打马上前道:“父王还是暂且回去歇一歇吧,阿玑他们到了的话自有人报与父王知晓。”
裴弈转头见他一脸轻松,面色阴冷道:“你弟弟一刻未抵,便有一刻的危险,你倒是惬意。”
裴琰勉强笑笑:“父王连日劳顿,儿子也是忧心父王。”
裴弈目光一锐:“你该忧心你弟弟才是。”
裴琰尴尬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裴玑为人手段多端,又好似能掐会算,简直跟成了精一样,他才不担心裴玑出不来。
裴玑与楚明昭的马车出城不远,便听身后传来一阵人马喧嚣。裴玑掀起帘子回头一看,面色便是一沉:“是神机营。”
楚明昭一惊。神机营是京师禁卫军三大营之一,乃专掌火器的特殊京军。
对方似乎见他们迟迟不肯停车,朝着他们马车旁放了几发火铳示警。
裴玑又往后头看了一眼,瞧见一个人当先策马逼近,眸光一敛,命车夫停车。
裴弈见到楚慎等人时,客气地叙了礼,旋令他们自去休整。
楚慎是声名煊赫的大儒,裴弈也是久闻其名,眼下见了倒也敬重几分,只是楚圭是楚慎的亲兄弟,裴弈心里到底还是梗。
楚慎这是头一回见着亲家公。他早就听闻这位王爷如何骁勇善战如何手腕强硬,目下觌面,只觉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裴弈身上透着一股莫可言状的威严,即便只是简默端坐,也足以令人屏息累足。只是楚慎自有一身风骨,两人相见时也是不卑不亢。
楚慎梭视左右没瞧见女儿跟女婿,不禁问道:“小女与世子还未到?”
楚明昭从马车上下来时,自动自觉地与裴玑站到了一起。
范循瞧见她这举动便满心不悦,沉着脸道:“表妹到我这儿来。”
楚明昭冷笑道:“姐夫这会儿还说这些废话。”
范循扫了扫身后手执火铳的一排排兵士,蹙眉看向楚明昭:“表妹别置气了,他们手里这些家伙不是闹着玩儿的,仔细回头走火了伤着你。”
楚明昭阴着脸道:“那你让他们都退开!”
“那可不行,裴玑要是跑了我怎么跟陛下交代,”范循示意她上前来,“表妹赶紧过来,不会有人问你的罪的。”
裴玑掠视了眼前严阵以待的双方兵士,面上神色不改,只缓缓笑道:“姐夫现在不让开,一会儿可是要挨训的。”
范循轻嗤一声,一挥手,身后的神机营士兵便齐刷刷将火铳口对准了裴玑。
楚明昭担心范循公报私仇,当下伸臂挡在裴玑身前,冷着脸瞪视范循。
谁知她刚刚抬起手臂,裴玑就顺势从背后抱住了她,抬头笑看向范循。
楚明昭觉得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她明明是一本正经视死如归地来护他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好似是故意来秀恩爱的……
楚明昭凑到裴玑耳畔小声道:“咱们要不要发个旗花求援啊?”
裴玑也小声道:“不必,待会儿自有人来帮我们解围。现在发旗花反而容易激怒他。”
两人正喁喁私语,何随领着几个护卫策马而来。范循眼见着何随似是要绕开去报信寻求外援,当即命手下将他截了下来。
核桃一见着裴玑便兴奋地直拍笼子要出来,何随一打开鸟笼的门,它便欢腾地一径冲着裴玑飞扑过去,两爪一勾,立到了裴玑的肩上。
裴玑斜了它一眼:“说过多少回了,不许站到我肩上!还有,你看你指甲长的,回头把我衣裳勾坏了。”
核桃看见主人跟铲屎的那么亲密,本就不大高兴了,眼下又被训斥,干脆别过脑袋不理他。暗地里却悄悄把爪子收了收。
范循见裴玑还有心思跟鹦鹉说话,似乎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也不再继续对峙,当下冷笑一声:“真是不识相,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即示意手下士兵上前拿人,又转眼看向楚明昭,忽然打马直朝她冲过来。
裴玑知他是想趁乱抢人,当即眸光一凛,伸臂将楚明昭护在怀里。
正此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声。众人循声望去,便瞧见信国公范庆正朝着这边挥鞭赶马。
范庆一到得近前便对神机营众士兵沉声道:“放他们走。”
范循面色一沉:“祖父,这……”
“你不要插口,跟我回去。”
“可我们回去如何交代?”
“这个不用你操心,”范庆见范循仍是不动,拧眉道,“你不要坏我的事。”
京军三大营每营俱选勋臣二人提督之,范庆便是神机营提督。而范循是临时被楚圭委派过来拿人的。
神机营士兵面面相觑,慢慢退了回去。
楚明昭有些摸不清状况,但眼下解了围自然是好。她松了口气,回身往马车上折返,裴玑走在她后头。
她刚坐上马车,范循就忽然一个健步上前,从一士兵手里夺了一把手铳,端起来就朝着裴玑背后瞄准!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猜猜我如何脱险的→_→
☆、第48章
手铳是射击火器,一触即发,而范循身周无人,没人能在一瞬间阻止他捏动发机。
众人尽皆怔住。
何随看到范循手里端着的手铳,吓得面无人色,嘶声大喊道:“世子快趴下!”
他一句话尚未完全喊出,电光火石间,范循就已经“咔”的一声捏动了发机。
天地瞬时一静。
楚明昭听到何随的惊呼声,掀帘子一看,完全懵了。
范循自己也有点懵。
弹药呢?怎么不见铅弹出膛?
他愣了一瞬,立时意识到这是没打起火来。
一次不成,那就再来一次。
然而当他再度迅速端起火铳瞄准时,正立在裴玑肩上打算蹭马车的核桃已经明白了什么,突然奋爪跃起,扑棱着翅膀径直冲过来,伸爪去攻范循面门。
核桃作为一只成年灰鹦鹉,体型庞大,平素吃得又多,展开双翅便足以将范循的视线挡个严实,范循被扰得放空了一弹,躲避鹦鹉的利爪时又一时不察,被核桃一爪夺去了手里火铳。等他再抬起头来时,核桃已经将火铳交给了裴玑。
范庆松了口气,疾步上前一把拽住范循训斥道:“你这是作甚!真是糊涂!”
范循并不作声,只转头阴恻恻地盯着裴玑。
何随上前看了看裴玑手里把玩的火铳,拍着心口道:“方才真是吓死人了,这玩意儿毒得很,还好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又伸手拍了拍核桃的脑袋,“核桃反应也很快啊,我还没跑过去,核桃就把铳夺过来了。果然还是飞的比较快。”
核桃得意地一甩脑袋。
裴玑拿起手中火铳朝范循笑道:“多谢姐夫的临行赠礼,我收下了。”言罢,转身上了马车。
楚明昭再度坐上马车时,见裴玑竟没事人似的还在把弄着那把火铳,深吸口气道:“夫君都不后怕么?”
“横竖也无事,后怕与否又如何,”裴玑往背后红锦靠背上靠了靠,“有人曾给我算过卦,说我命大得很。数逢凶恶皆可化枭为鸠。”
楚明昭心道起课先生的话你也信。随即又想起何随说这火铳毒得很,不由道:“这种火铳特别厉害么?”
“当然,这是鲁密铳,是最毒的火铳,二十丈之内可破甲,若身上全无甲胄防护,五十丈之内击中必死,绝无生还之理。不过火铳也不是一扣发机便能点火,范循方才那一下便没点着火药。”
楚明昭挑眉道:“夫君从前也使过这个?”
裴玑哼道:“跟蒙古人打仗时常用。不过京师这边的火铳似乎又做了改进,我拿回去给父王他们琢磨琢磨。”
正说话间,核桃凑过来挤到中间将两人分开,跟着就往裴玑怀里钻。楚明昭总觉得这鸟似乎是想努力缩成一团求抱抱,但它本身却很大只。她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它,笑道:“人鸟殊途,你快放开你主人,你们两个是没有未来的。”
裴玑乜斜着眼睛道:“核桃是公的。”
楚明昭想说这鸟兴许是弯的,随即又觉得还是不要带坏了他的好,便转了话头:“夫君怎知信国公会来帮我们解围的?”
“还记得唐夫人的邀约么,”裴玑缓缓道,“我猜测唐夫人是得了信国公的授意的,有意与我们示好。”
楚明昭回忆了一番,道:“那她问我的那些乱七八糟关于你的问题难不成也是信国公的意思?”
裴玑慢慢给核桃顺了顺毛,语气一低:“那些应当是她自己想问的。”复又转头看她,“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楚明昭微微一怔,觉得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有些莫名其妙。她蹙了蹙眉,兀自思量一番,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唐氏当时那样的神情语气断然不是一时起意胡乱问的,反倒有点……挑女婿的意思。
楚明昭面色一沉。会不会是她想多了,范希筠那样的出身,要什么好亲事没有,范庆犯得着将自己亲孙女塞过来给人做小么?何况如今局势都尚未明朗。
襄王带来的关宁铁骑与肃王调来的兀良哈精兵都于京外五里驻扎,只等裴玑等人到了便开拔返途。
楚明昭见到风闻已久的公爹,忍不住暗暗慨叹裴弈父子两个生得实在肖似,但气度上可谓迥异。裴玑生而耀目,灿比金乌,裴弈却是威势沉沉,深若古井。
裴弈对她的态度确乎称不上好,但似乎碍于儿子,也并没为难她,待她跟他见了礼又与楚家人厮见过了,便挥手命她回到马车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