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咎在的时候,薛筱筱是从来不用冰釜的,马车里闷着有些热,她干脆卷起了车帘,让山风吹了进来。
走了没一盏茶的工夫,后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裴琅追了上来,嘴里还抱怨呢,“无咎,你也太不够意思,走了都不叫我一声——”
他纵马来到马车边,一眼看到了车帘下的薛筱筱。
她穿了件淡绿色半臂,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山风拂过她的长发,带起了鬓边的一缕发丝,那发丝缠缠绕绕,贴在了她白皙晶莹的脸颊上。
她似乎觉得有些痒,纤细的手指勾着那发丝,随手抿到了耳后。
不过半月未见,裴琅觉得薛筱筱似乎哪里不一样了。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是更沉静更从容一些?
修长的手指搭上薛筱筱的肩头,裴无咎捏了一枚点心,送到薛筱筱的唇边,“尝尝这个,你午膳用的少,再吃几口点心吧。”
薛筱筱看也没看,低头从他指尖含走了点心。
裴琅觉得可能是阳光太过强烈,眼睛有些刺痛,就要偏开目光之时,他突然看到薛筱筱的脖颈上有两个可疑的红点。
难道被虫子咬了?不,安王府的下人怎么可能疏忽到这种程度。
他也是有侍妾的人,只转眼就想明白了。
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裴琅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前面的长安高声喝道:“小心!有刺客!”
裴琅抬头看去,前面的山路正中,挡了一块硕大的石头,马车前行无路,掉头需要时间,偏偏在此时,箭矢如蝗,从四面八方朝着马车疾射而来。
裴琅伸手朝腰间摸去,发现他为了风流潇洒,根本没有佩剑。情急之下,他身子从马上凌空跃起,跳进了马车里。
薛筱筱早已被裴无咎护在怀里,她挣扎着冒出个小脑袋,顾不上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裴琅,看着裴无咎说道:“殿下,不用管我,你有武器吗?”
裴无咎从车壁暗格里摸出两把长剑,一把握在手里,一把递给裴琅。马车外已经传来打斗声,此时并不是计较裴琅进马车的时候,更何况裴琅和他一左一右,刚好护在小王妃的两边。
裴琅接过裴无咎的长剑,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凶狠,跟平时的潋滟多情很不一样,咬牙道:“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应该是冲你来的,山路被石头堵了。”他是骑马的,一块石头还堵不住他,只有马车会被拦着。
裴无咎垂眸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鸦色长睫遮住了凤眸中的神色,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也许,是冲着咱们两个来的。”就是不知道,来人是要取他的性命,还是仅仅威慑恐吓。
“叮——”一支箭矢射中了马车车壁。
裴无咎大手一挥,直接震碎了他这一侧的车壁,他不喜欢目光受阻,这样没有遮挡,才能清楚地看到有没有危险。
裴琅有样学样,车壁车顶全被掀飞,马车顿时成了板车。
薛筱筱被裴无咎和裴琅夹在中间,左右看看,发现对方来人不少,约莫有三十几人,而他们这边的侍卫只有十来个。
趁着裴无咎和裴琅都没注意自己,下一个瞬间,薛筱筱的手里多了一把精致的小弩,弩臂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正是佛家七宝。
一线心神永远系在她身上的裴无咎:“……”这可真是他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的事情。
薛筱筱抿了抿唇,抬手就是一箭,箭矢如流星,正中一个黑衣人的眉心。
箭矢从自己身边射出去,把裴琅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薛筱筱手持小弩,正在瞄准下一个人,手指一松又是一箭,一个黑衣人应声倒下。
“……”裴琅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冲击。他所以为的娇娇软软的小雪花,为什么杀人如麻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她上次只是差点拧烂他的耳朵,已经手下留情了?
“小心!”薛筱筱冷静地装上箭矢,抬手射中一个正要偷袭裴琅的人。
裴琅浑身一个激灵,他和裴无咎还打算保护她,结果……却被保护了?
有了薛筱筱的小弩,形势立刻扭转,有射到马车来的箭矢,都被裴无咎和裴琅用长剑挡下了。偶然有杀到马车跟前的黑衣人,也被裴无咎和裴琅不客气地解决。
裴无咎一剑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胸口,长剑尚未拔出,一支箭矢挟裹着万钧之力,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射向他的胸口。
“小心!”薛筱筱脸色煞白,眼看着裴无咎来不及,她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一咬牙,扑到了裴无咎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是多么得粗~长~啊~有没有人夸夸我呢?
第069章
薛筱筱抬起手, 朝向那支箭矢的方向,只要能碰到箭矢, 她就可以在那一瞬间将箭矢收到空间里。至于会不会暴露空间,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已经顾不上考虑了。
而她扑到裴无咎的怀里, 只是为了防备万一她碰不到那支箭的情况。他身上还有寒毒,昨日还昏迷不醒,薛筱筱下意识觉得不能再让裴无咎受伤。
只是她没想到, 身边的人比她更快。
在她碰到箭矢之前,裴无咎出手如电,稳稳地握住那箭矢,金属箭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离薛筱筱细白的掌心只有两指距离。
而下一瞬, 裴琅手中的长剑挥了过来,那箭尖被斩飞出去,只留下半截箭杆握在裴无咎的手里。
薛筱筱:“……”
左右看看, 裴无咎脸色发白, 似乎是气得。裴琅脸色更白, 似乎是吓得。
“呃……继续战斗!”薛筱筱抬起小弩, 瞄准了一个准备爬上后面马车的黑衣人,一箭过去,正中黑衣人的后心。薛筱筱缓缓吐了口气,后面那辆马车里面坐着她的两个丫鬟,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她的小弩大部分时间都瞄准着那驾马车左右,偶尔会帮裴无咎和裴琅处理一下危险。
裴无咎手腕一翻,从尸体上抽出自己的长剑。他脸色阴沉,见一个黑衣人正不顾性命地冲了过来,想到刚才小王妃扑到他的怀里,试图用那娇弱的身子帮他挡箭,裴无咎心里的暴戾压抑不住,翻涌而上。
他长剑一挥,来人被拦腰斩成两段,血如泉涌,两条腿还兀自往前奔了两步。
裴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脸色更白,差点吐了出来,干呕了几下,硬生生地让他给憋了回去,桃花眼都憋红了,眼角带上了可疑的泪。
见他这个样子,裴无咎顿时后悔了。
这些黑衣人险些伤到他的小王妃,他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可是裴琅都吓成这样,等会儿小王妃看到地上那断成两截的尸体,肯定也会吓坏。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残暴?她会不会因此而害怕他?
薛筱筱盯着朱槿碧桃的马车,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裴无咎和裴琅,早就看到了裴无咎斩人的那一下。
在末世,什么样糟糕的尸体她都见过,这种整齐的伤口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看到裴无咎懊恼后悔的眼神,薛筱筱还是决定当做没看到。
裴无咎带的侍卫大都是跟着他疆场拼杀过的,长安和永吉更是个中好手,再加上裴无咎和裴琅,一个是少年将军,一个也是自幼习武,更有薛筱筱的小弩,百发百中,三十几个黑衣人虽然人数占了上风,但败相很快就显露出来。
领头人唿哨一声,声音尖利,黑衣人跃身而起,跟在领头人身后,迅速撤离。
“王爷?”长安拎着滴血的腰刀,看向裴无咎。
裴无咎摇头,“不用追了。”
他抬手指向那个腰斩尸体的相反一侧,“筱筱,那个黑衣人身上的箭矢是你射得吧,正中眉心,射得可真准。”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个腰斩的尸体,暗示长安赶紧遮掩一下。
裴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桃花眼几乎都睁圆了,夸张地说道:“对呀,小雪……小弩使得可真好,安王妃,你以前是学过吗?”
薛筱筱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暗暗领了这份好意,假装没发现长安拎着两个尸体盖住那两截的动作,说道:“我是跟我家王爷学的。”
裴无咎一挑眉,他可没有教过小王妃,最多帮她做了这把小弩。不过她不肯告诉裴琅实情,对裴琅下意识选择隐瞒自己的情况,还是很让他愉悦的。
说起来,她到底是从哪儿摸出这小弩的?裴无咎感觉她好像有个隐形的包袱,装着她重要的宝贝们,只有她自己能看到摸到打开,别人是看不见也碰不到的。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那支九尾凤钗。当时看小王妃的神情,她应该是被陷害了,那凤钗就在她身上。可是下一瞬,她突然又放松了,而搜身的时候,她的身上也没有发现九尾凤钗。
这么看来,这个神奇包袱应该就是那个危急的时候拥有的。
裴无咎凤眸眯了起来,这真是……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的事。
估计当时皇后也傻眼了,就是不知道那九尾凤钗为什么不见了,啧啧,要是让皇后知道她那心心念念的凤钗就在小王妃这里,估计会气到吐血。
不过,这个神奇包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声女人的哭泣打断了他的思路。
朱槿碧桃哭着从马车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到薛筱筱跟前,“王妃,呜呜呜——”
“受伤了吗?”薛筱筱从“板车”下跳了下去,拉着两个丫鬟仔细看看,她一直注意着她们的马车,确信没有黑衣人爬上去,但箭矢她可就拦不住了,幸好那些黑衣人的任务是他们三个,两个丫鬟的马车明显没有他们的豪华,并不是箭矢的攻击目标。
朱槿碧桃哭得满脸是泪,摇摇头,“没受伤,呜呜呜——”刺客来袭击的时候,压在队尾的永吉喊了她们一声,让她们趴低,她们是一直趴在马车里的,还真的有箭矢射中了车壁,要是没趴下,肯定会受伤。
看看满地的尸体,两个丫鬟也不敢添乱,努力憋住了哭声,只有几声抽噎溢出来。
薛筱筱左右看看,前面的路中间有巨石挡着,再加上满地尸体,马车根本就过不去,一时半会也清理不开,而且他们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
现在马车只剩下两个丫鬟那一辆,她和裴无咎这辆已经成了板车,侍卫们有的受了轻伤,裴无咎无碍,裴琅的胳膊上被箭矢划破了。
“殿下,咱们要不要回到山上去?”他们下来也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离住处非常近。
裴无咎已经坐到轮椅上,点头道:“回去。”
薛筱筱担心还有第二波攻击,不肯离裴无咎太远,想要亲自推他。
裴无咎拒绝了,上山的路推轮椅要费劲些,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他可舍不得再让她辛劳。
最终永吉带着没受伤的侍卫留下等待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长安推着轮椅,薛筱筱走在裴无咎身边,裴琅则是走在裴无咎的另外一侧。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和一众轻伤侍卫,准备回去包扎。
裴无咎略有些诧异,裴琅竟然没有趁机走到他的小王妃身边去?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裴琅一眼,发现裴琅的神色有些奇怪。好像是羞愧?敬佩?畏惧?
啧啧,裴琅神色太过复杂,他都分辨不出来了。
也许是被小王妃那手百发百中的神射技能给镇住了,也许是被小王妃杀人不眨眼的凶狠给吓到了,不管怎么说,反正裴琅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去亲近他的小王妃,总是好事。也许经此一事,以后裴琅也不会再对他的小王妃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旖念了。
路程不长,一队人很快回到了小院。裴琅一声不吭地跟着轻伤的侍卫们一起处理伤口,两个丫鬟则是终于缓了口气,瘫坐在一起。
裴无咎拍了拍薛筱筱的肩膀,“带着你的两个丫鬟到后院去。”这里都是处理伤口的男人,露肩露背的,他可不想让他的小王妃看这些。
薛筱筱想了想,自己留下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再说朱槿碧桃已经吓坏了,不适合看血淋淋的伤口。她点点头,拉着两个丫鬟走了。
金枝玉叶的裴琅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神思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他低头看看胳膊上包好的伤口,走到裴无咎身边,“无咎,你觉得是谁干的?”
裴无咎凤眸低垂,没有做声。
想要对付他的人很多,想要对付裴琅的人却不多,而敢对他和裴琅一起下手的人,就更少了。
想必昨日他没有应下太子的拉拢,已经让太子起了疑心。今日裴琅又追到云雁山,早上与他一起饮酒,午膳又与他共食,误打误撞让太子误以为他投了裴琅的阵营,想要扶裴琅上位,争一个从龙之功。
站在太子的角度猜想此事:如果他真的要与裴琅联手,将来必定要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而以他残暴的名声,是不会留下后患的,太子必死无疑。
——估计太子就是这样想的。
裴无咎黑眸中泛起一丝悲凉。
他并未想过要置太子于死地,甚至也没想过要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他只是想为自己和小王妃谋一条活路。太子对他虽然还算友爱,但太子迂腐,将来肯定不会忤逆建昭帝的遗诏而放他一条生路。
曾经的好兄弟,如今却兵戎相见。
他半晌无言,裴琅眼睛一亮,他猜到是谁在下黑手了!
如果裴无咎和太子闹翻,那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除了太子,他可就是唯一的皇子了,裴无咎要想将来不被为难,就只能拥立他上位!
这一刻,裴琅又成了皇宫中长大颇有心计的三皇子。
他一双桃花眼晶亮,勉强压了压情绪,既然裴无咎已经猜到幕后主使,那也不需要他添油加醋,过犹不及,他只需静观其变就可。
……
大雍两大亲王同时遇刺,建昭帝震怒,京都几乎被翻了个过,每个人都要仔细盘查,刺客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不少隐私之事,还抓了几个北羝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