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很是安静,午后的阳光照在枝头倒垂的冰凌上,晶莹透光。
室中,茶壶在炉子上冒着热气。
县主坐在上首,端详着虞嫣。
只见她一脸羞愧之色,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双手将茶杯捧前:“还请县主用茶。”
县主“嗯”一声,接过来,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放下。
“听说,你姓虞?”她问,“不知是何方人士?”
“禀县主,”虞嫣低头答道,“妾京畿人士,家住京郊。”
“哦?”县主问,“京郊何处?”
“京郊的安乐县。”虞嫣道。
县主微微颔首,道:“你千里迢迢随殿下到朔方来,家中父母可应许?”
“禀县主,”虞嫣道,“妾父母已经故去,家中只有妾一人,守着些许田产,聊为安身度日。”
“都故去了?”县主讶然,“如此说来,你是个孤女?”
虞嫣的脸上露出些羞怯之色,小声道:“正是。”
不远处,碧鸢侍立着,听的这些话,定定的,一动不敢动。
安乐县这个地方,是虞嫣先前向她打听的。此地离那处皇家猎场不远,与王妃那宅子所在的地方相邻。
这些自然是虞嫣编出来的鬼话,碧鸢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胆,在县主面前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她瞥向卫琅,却见他也有些怔怔。二人交换着目光,大气不敢出。
县主道看着虞嫣,露出些了然之色。
原来不过是个乡间小户人家的女儿。倒是被王隆说中了,算不得什么好出身。也怪不得萧寰遮遮掩掩,非要给她一个女史的名号。
虽然如此,县主却不觉得她碍眼。看着她老实的样子,县主又不由地回想起虞嫣她方才质问时的话语。
美人……姊姊……
虽然可笑,县主的心中却一阵舒畅。自己每日细心保养,终归是没有辜负。
当然,县主并非一点好话就能打发的人。
从京城到朔方,她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这女子究竟是人是妖,在她面前都要显出原形来。
县主悠然地喝一口茶,道:“你也不必拘礼,放自在些。我身为殿下的舅母,听闻殿下带了新人回来,自当来看看。你也知道朔方不大,殿下的一举一动,外面都有人盯着。为免传出闲话,我有些事要问你,你照实答来便是。”
县主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仿佛对一切已经了然在心。
虞嫣知道她是有备而来,柔顺地答道:“是。”
“你和殿下,是如何相识的?”县主问道。
虞嫣知道这个问题是重点,终于问到了。
“不瞒县主,”她轻声道,“妾与殿下,是因殿下受伤而相识。”
县主正要放下杯子,听得这话,微微停顿。
“哦?”她说。
虞嫣道:“妾的家里,正挨在山林边上不远。妾睡觉一向浅,那日夜里,忽而听到家中狗吠得厉害,便出门去看,发现竟是一个男子浑身带血,倒在了门前。”
县主看着她,没有说话。
虞嫣说着,脸上有些后怕之色,手轻轻按在胸口上:“妾一介弱女子,当时见到这情形,着实是吓了一跳。但妾父亲在世之时,懂些医术,时常在乡中治病救人。他曾告诫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了人落难,万不可旁观。妾谨记父亲教诲,便将家中的老仆唤醒,将殿下抬到了家中。”
“而后呢?”县主疑惑道,“莫非是你救了殿下?。”
“正是。”虞嫣颔首,“妾的父亲,生前对医治跌打刀伤颇有些心得,还留下了好些亲手熬制的药膏。妾那乡间没有良医,殿下当时昏迷不醒,又正值深夜,若送他去就医,他受不受得路上颠簸不说,就算送到京城里,城门也不开。妾虽不懂医术,但想着无论如何也该治一治,无奈之下,就将那药给殿下用上了。”
说着,她的神色微微舒展:“幸好那药果真灵验,到了第二日清晨,殿下醒了过来。”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连碧鸢和卫琅都听得有些出神。
县主惊奇,又问:“此事,你可曾报知官府?”
“不曾。”虞嫣道,“妾那时不知这是殿下,不过也知道这刀伤应当是歹人所为,想去报知乡中的里长,可殿下不许。他说刺伤他的歹人权大势大,此时定然还在四处寻他,若知晓了风声,说不定会上门来对妾不利。妾被殿下这言语吓住,便不敢往外说,只好将他留在家中,每日以药膏医治。”
县主听得这话,不由沉吟。
“你发现殿下之时,他醒着么?”县主道,“他可曾让你做何事?”
“他那时是醒着。”虞嫣随即道,“他向妾要了笔墨,忍着痛写了两封短信,封好之后,托妾家中仆人送到山中去,说随便寻一个地方放着便是。妾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听他说十万火急,便也一时心软,答应下来。妾那仆人是猎户出身,熟系山路,依言将信送到山中,放在一块大石上,便走了回来。”
县主听得这些话,心中的疑惑已经消散。
如此一来,所有的细节都能对上了。
萧寰为何在受伤之后留下了书信无踪无影,之后,为何一整个月杳无音信,此时,都能说通了。
那场刺杀的主使之人,至今身份不明。那时萧寰身负重伤,消息一旦走漏,难保那些歹人赶在救兵前面下手。萧寰行事一向谨慎,力保万全。他身处之地虽然离京城不远,却选择秘而不宣,也是有他的道理。
县主看了看虞嫣,目光已经和缓了许多。
“这么说,殿下失踪的那一个月,都是你在照料?”她问。
虞嫣道:“正是。”
县主又道:“便是因得此事,殿下对你生了情?”
虞嫣的神色一下变得娇羞起来,微微低下头,声音嗫嚅:“殿下说,他对妾一见钟情,此生只愿与妾相伴,日后定然会待妾一心一意,不离不弃……”说着,她目光柔媚,愈加羞赧,“县主也知道,殿下那般一表人才,哪里会有女子不心动。妾又不曾许配人家,正为终身之事发愁,见得殿下说得情深意切,便也答应了……”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仿佛难为情至极。
室中一时无人说话。
县主看着虞嫣,又是震惊又是狐疑。
卫琅和碧鸢已然听天由命,各自将眼睛盯着别处。
县主看着虞嫣,只觉无语。
这事,怎么看都是萧寰引诱良家女子私奔。
萧寰从小到大,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秉性如何,县主一向清楚。这些行径,放在从前,不要说萧寰从来没有过,她这舅母连想都不敢想。
没想到,他竟是转了性。
似乎察觉了县主的心思,虞嫣忙道:“县主,妾说得句句是实,殿下也可佐证。”
县主喝一口茶,将心中的惊愕压下,暗自叹一口气。
她不由地又想起王隆说的那些二人在路上一步不离的描述。
不论出身,这虞氏生得确实标志,年纪看着与萧寰也是相仿。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么……
“我且问你,”她说,“殿下可曾对你许下过什么话,如此,定要娶你做王妃之类的。”
虞嫣望着她,脸上又浮起羞怯之色:“妾与殿下相识不久,还不曾论及这等事……”
好小子。
县主心想。此事前面听着一往情深,原来竟是连个婚事也不曾许。
这怎么看,都是始乱终弃的套路。
萧寰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她和王隆还时常担心他过于清心寡欲,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急。没想到他背地里有这么多的主意,倒真是不害臊。
正想着,虞嫣忽而叹了口气。
“妾自知身份低微,是万万攀附不上殿下这般天潢贵胄。”她轻声道,“殿下何等尊贵,若娶了妾这般门不当户不对之人,岂非受人耻笑。但妾终究是放心不下殿下的身体,也耐不得他极力相劝,仍然跟着他来了朔方。至于将来之事,妾已无所执念,不奢求与殿下一世相守,只愿相伴一时,若殿下有朝一日要另娶,妾也不敢有怨言。”
说罢,她眼圈泛红,竟是有一层若隐若现的水光,低头用袖子拭了拭,我见犹怜。
县主听得这话,不由讶然:“你的意思,愿意做妾?”
虞嫣摇头:“妾虽出身微末,却也受教闺中,知道些圣贤的道理,嫁人必是明媒正娶,岂可做妾?若殿下另娶,妾自会离去,必不纠缠。”
县主见她模样楚楚可怜,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骨气,不由更是诧异。
“你倒也不必想这些丧气的心思,”她的语气不由软下来,道,“子昭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他既然喜欢你,便不会轻待你。”
虞嫣一怔,似欣喜起来:“县主此言当真?”
但话才出口,她那那双眸中却又黯下。
“县主也不必安慰妾,”她幽幽道,“自从见到县主,妾就明白,要配得上殿下,便要似县主这般天仙一般的美人方才够得上,妾这般蒲柳之姿,岂可相提并论……”
县主看着她,目光定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