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嫣听着,很是不以为然。
打斗再厉害还不是出了事。
她心里想着,又问:“匈奴人和鲜卑人十分凶猛么?”
“凶猛也是凶猛的,塞外那等虎狼之地,匈奴鲜卑不凶猛,怎能混得那么多地盘。”卫琅说着,又得意起来,“不过在殿下面前,他们都不过是蝼蚁。殿下到朔方七年了,比此番凶险的事也多了去了,不也是毫发未伤。”
虞嫣听得这话,眉头这才稍稍松下。
卫琅又继续跟她说起萧寰打胜仗的故事,正说到兴起,虞嫣忽而道:“你刚才说,有个庆阳王也曾经能征善战,但被匈奴抓了?”
卫琅道:“正是。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论辈分,庆阳王是殿下曾曾祖父的儿子,远得很。那次被抓也是他倒霉,中了匈奴人的计,不过命不错,最终被放了回来。”
“为什么被放了回来?”虞嫣问。
“这位庆阳王也生得不错,被匈奴单于的女儿看上了,单于逼着他入赘和亲,他就……”卫琅说着,突然发现虞嫣神色不对。
她看着他,面色沉沉,目露凶光:“匈奴这么不要脸吗?”
深夜,寒星在天空中点缀,寥寥无几。
阴山下的高阙塞,四周城墙高耸,城上的灯火在风中摇曳闪动,时而可见巡城军士走过的身影,还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般胡派出的斥候借着夜色摸到城墙下,已经蛰伏了两个时辰。
如今夜色渐深,城上巡逻的军士虽然仍在交接轮岗,但看得出来,守备已是松懈。斥候还听到了巡查的将官在大声呵斥,惩办偷懒的军士。
但即便如此,在这般寒冷的夜里,守城仍然是一件苦差事。半夜过后,甚至能看到有人靠在城垛的堞雉上,就着旁边照明的火把取暖,打起了瞌睡。
时机已到。
匈奴人虽逐水草而居,但对于攻城是经验丰富。斥候们摸到一处没什么人防守的城墙下,用大弩将几道钩绳射上墙头,拉稳之后,几十人顺着麻绳利落地攀上城墙,如飞檐走壁。
这些人,都是般胡精心选拔出来的,个个身形彪壮,打斗勇猛。他们上了城墙之后,径自杀向城头。
城头上,只有几个士卒正在烤火说话,听得动静,吓了一跳。
见斥候凶神恶煞地杀过来,他们竟是打也不打,丢盔弃甲地争相往城下跑去。
匈奴斥候见他们模样矮瘦,本想着一个活口不留,通通解决了。不想这些人跑得却是快,斥候们一路顺着阶梯追到城下,那些士卒却已经骑马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没多久,城内响起了鼓角的声音。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形,斥候们不去追逐,随即去将城门打开。
城门火起,在十里外中埋伏的般胡见状大喜,随即带着手下的五万匈奴骑兵,朝高阙塞猛攻。
今夜的情形,与先前打探的全然相符。
右贤王和鲜卑的联军大张旗鼓攻打鸡鹿塞,汪政调集兵马前往对阵,甚至将高阙塞的兵马也调了过去。当下的高阙塞,虽仍有几千兵力,但都是是老弱之辈,全然无法抵挡般胡带来的五万精锐。
般胡出来之前,右贤王帐下曾有头领劝他谨慎,说朔北军中能人颇多,这般粗浅的计策,只怕会被识破。
但般胡不以为然。
他与许多人不同,对中原一向乐于了解,从前老单于在世的时候,他还曾经作为特使去过京城。在那里,他结识了很多人,其中就有汪政。
在他看来,汪政其人,不过是个碌庸之辈,却刚愎自用,且极好面子。汪政现在刚刚接手朔方军务,为了站稳脚跟,急需立功。对他而言,右贤王和鲜卑的大军,正是一块肥肉。
在般胡的建议下,右贤王和鲜卑的兵马只是稍稍后撤了一点,汪政就以为这是他调集重兵有了震慑的效果,深信不疑,决意在鸡鹿塞击退来敌。
汪政当下执掌朔方兵权,能够扭转形势的,只可能是萧寰那样的人。
但般胡知道,萧寰自从遇刺,已经一个月没有了消息。
虽然潜伏在中原的眼线打探不出萧寰是死是活,但他们都知道,萧寰定然已是凶多吉少,不然汪政不会上任。
匈奴人鼓舞士气的方式也中原不同。沉寂的夜里,五万人如狼嚎般长啸,浩瀚而瘆人,可令敌人丧胆,却可令自己人热血澎湃。
大军呼啸着,从城门洞开的高阙塞涌入。
般胡赶到的时候,只见这里的地面一片狼藉,人去屋空,显然守军已经闻风而逃。
匈奴人没有分神劫掠财物。阴山伟岸的阴影伫立在夜空下,攻下高阙塞,朔方就在不远,而朔方的背后,是匈奴人惦记了多年的中原,物产丰饶,遍地黄金。
通往朔方的道路穿过阴山的谷地,前方,山影崔巍,遮住了星光。匈奴兵马也不再伪装,纷纷点起火把,将道路照亮。
般胡骑着马,跟在前锋之后,一路疾驰,但越往山间走,刚才因为轻易攻破高阙塞带来的兴奋,渐渐被一股莫名的疑惑代替。
这里太安静。
塞外虽然荒凉,却也有许多飞禽走兽,夜里走在山间,时常会听到近处或远处传来的夜枭鸣叫或者狼嚎。
般胡望着四周的沙石山,忽而示意旁人慢下,唤来近侍。
“令后军慢些,守住山口和高阙塞,以备呼应。”他说。
近侍应下,随即调转马头,往后军传令。
不料,正在此时,破空之声突然传来,一下将那近侍射落马下。
众人皆惊,意识到中了埋伏,连忙灭了火把,往四处闪避。
然而这根本无济于事,谷地两边的山上,突然滚下许多火团来,将夜色照亮,无数箭矢如飞蝗般落下。这山谷中没有树木遮蔽,很是空旷,人和马匹在山谷中乱作一团,惨叫嘶鸣此起彼伏。
匈奴人人善射,想还击,上方却黑漆漆的,只隐约见得山石后面人影绰绰,根本看不清目标。
般胡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知道当前不可再恋战,急忙命令后撤。
但就算如此,也已经无济于事,山上的人推落了好些大石,落在山谷里,骑马的人难以逾越,又是挤作一团。不少人为了逃命,弃马跑出去,但却听得鼓声接连擂动,喊杀声响起,竟是许多军士从山上的藏身之处一跃而出,掩杀下来。
般胡无法,只得下令继续往前冲,与前军会合。
但命令才下,一匹快马从前方来报,说前锋出了山谷之后即遭到了包围,主将阵亡,情势危急。
般胡无望地盯着前方苍茫的夜空,面色煞白。
朔方的夜晚十分寒冷。
当夜,虞嫣在萧寰的房里歇宿。
萧寰的榻很宽大,卫琅也很是细心,用汤捂子将榻上烘得暖暖的,很舒服。
虞嫣已经很疲倦,躺在被窝里许久,却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枕头和被褥都是新换上的,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虞嫣总觉得能闻到些淡淡的味道,就像萧寰身上的那样,干净而温暖。
莫名的,她想起自己从前拍过的一个剧。
在剧里,她有一个当将军的未婚夫,而在他出征的时候,剧本里的描述也是她躺在床上彻夜不眠,一会出门看,一会又躺下,嘴里嘀嘀咕咕。
然后,那个未婚夫就死了。
这个剧的收视不错,又甜又虐,虞嫣演的女主又萌又飒,当年给她圈了一大票粉丝。
但虞嫣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丧。
她发现,人真正为一些事担心的的时候,连说废话的兴趣也不会有,只想缩着,好好静一静;并且终日惶惶,疑神疑鬼,也根本不会看上去有多可爱。
虽然她不断安慰自己,要相信萧寰,但心总是跳得不踏实。
脑子里,总是会冒出各种有的没的念头。
这场战事,他真的会赢么?
他的伤才恢复一些,要是因为活动剧烈恶化了怎么办?
那些算计他的人,如果又搞出什么阴谋诡计,在战场上对他下手怎么办?
……
没事,心里一个声音安慰道,就算他真吃了败仗或者受了伤也没什么,大不了带着他躲回那边去。
但念头刚起来,虞嫣又想到了下一步。要回去,就要把京城到这里的一路颠簸再经历一遍,萧寰要是受了伤,能挺过去么?
这么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又随之冒了出来,虞嫣越想越焦躁,心在衣服底下扑扑地跳。
过去,虞嫣对付焦虑,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她会问自己两件事。
第一,事情最坏会坏到什么程度;第二,它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
虞嫣一向觉得,人生除死无大事,只要没有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天就不会塌。所以,大多数事情,经过对这两个问题的考量之后,虞嫣都会冷静下来。
现在也一样。
卫琅告诉她,萧寰已经把一切安排好,如果他出了意外,卫琅和李泰他们会将她护送会京城的宅子里。
这是这个世界的事,跟你本来就没有关系,就算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你也仍然能回去过你的生活。
虞嫣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