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啸目中阴鸷,想吁气,却痛得鼻翼一皱。
“听我的,先去医院看看。”沈寻说:“昭凡这人性格直,他把你当好兄弟,你骗他,他肯定跟你急。但他这样的人根本记不了仇,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给他一些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等他火气消了,你自己也清醒了,再去跟他好好道个歉。他是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还能不原谅你?”
去医院的路上,严啸靠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一句话都没说,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瞳孔里是茫然而细碎的暗光。
抵达医院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此时离开医院,已经是上午11点。严啸隔着衣料虚扶着胸口,神色比半夜更加阴沉。
“想好怎么跟昭凡说了吗?”沈寻问。
白天打车不比半夜,匆匆驶过的几辆全都载着人。两人站在路边,被逐渐火辣起来的太阳晒出一身汗。
“记不记得上次我们讨论这件事时,我说我最怕昭凡没反应。”严啸嗓音干涩,双眼失神地看着车流。
“记得,你说不怕他生气,只怕他没反应。”沈寻说:“他反应那么激烈,你这是放心了?”
严啸摇头,下颌绷紧又松开,欲言又止。
沈寻侧过脸,“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吗?”严啸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消沉,“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现在才差不多捋清楚。他是气我不一早告诉他,仅此而已。”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沈寻问:“什么意思?”
“我想要的‘反应’,不是这样。”严啸悄声叹息,“不止是这样。”
沈寻被太阳晒得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以为他会察觉到我对他的感情。”严啸说:“哪怕一丁点也好。但他完全没有,他气的只是我没有告诉他我就是‘狂一啸’,气我不拿他当兄弟。”
沈寻在心底琢磨了一会儿,将严啸的意思粗略理清楚了,“你希望他觉得你不一样?”
严啸半抬起头,眯眼望着灼眼的日光,苦笑,“他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哥们儿’,和你,和鲁小川,还有店里其他‘哥们儿’没有任何区别。”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直的,他想不到那方面去。”沈寻觉得自家兄弟有些矫情了,还有些不讲道理,“也亏得他没那么想,不然你夜里就不止挨这一脚。”
“我宁愿被他揍一顿。”严啸说。
沈寻气不打一出来,“你还真是有病。”
这时,终于来了辆空车,沈寻拦下来,拉开车门道:“行了,你别胡思乱想。昭凡没揍你你还丧气上了?咱们回去正好到饭点儿,我估计他那火已经降了一半了,我帮你把他约出来,你跟他好好道个歉。”
“他在店里。”严啸闷声道:“今天他还要上班。”
沈寻忘了打工的事,“那你呢?下午还去宠物美容院吗?”
严啸低头看手,车已经开过两个街口了才说:“我到店里找他。”
“那你把情绪稳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沈寻叮嘱道:“昭凡人很好,也讲道理,你跟他说清楚,他很快就会原谅你。眼看着离开学也不远了,不当面说清楚的话,拖得越久越麻烦……”
道理严啸自然是懂的,但离宠物美容院越近,心跳就无可奈何地越来越快。
说辞在心里顺了一千遍一万遍,真正说出来时还是会忐忑。
可终于走进店里,他才发现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小严来了啊?”李觉手臂上的石膏已经拆了,正要往浴室里走,“我以为你也请假了呢!”
“也?”严啸眼色一暗。
“昭凡请假了,你不知道?”
严啸往浴室方向看了看,耳边泛起空空荡荡的轰鸣,“他请假了?没来?”
“对啊,这段时间都不来了。”李觉说。
本就疼痛的胸口像被人猛地砸了一记闷拳,严啸忍着不适,又问:“他说没说是什么原因?”
“说了啊,他家里有事,回家去了。”李觉牵着一只金毛,“今天早上走的。哎,他这一走,人手就不够了,小严你赶紧……”
话音未落,店里已经没了严啸的身影。
正午骄阳似火,宠物美容院到警院那条不长不短的路上几乎没有可供遮阴的地方。严啸一路狂奔,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拉扯着胸口的伤,疼痛像震波一样向周围泵开。
紧握着的手机一遍遍传来机械冷感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严啸狠狠一咬牙,停在离警院大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大幅度弓起身子,猛烈地喘气。
汗水不断掉落在水泥地上,点出一个个逐渐变浅、蒸发的圆圈。
昭凡不可能因为夜里的事不辞而别,更不会为了拒接他的电话而关机。
昭凡根本不是这种性格!
李觉说“他家里有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严啸捂着胸口,那儿痛得厉害,却好像并非来自被撞伤的软组织。
他记得很清楚,昭凡那天晚上在体能馆外接到“浩哥”电话时的样子。
昭凡说,“浩哥”是警察,出的是很危险的任务。
昭凡还说,希望“浩哥”平安归来。
第35章
从临江警察学院所在的肃城回到老家舟城,普快火车不晚点都得开八个小时,路上过山钻洞,信号时有时没有,没有那就是真没有,偶尔显示有两格,基本上也是假有。
昭凡夜里与严啸大闹一场,火气烧得十足十地旺盛,离开电子阅览室后仍是一肚子气,被凉爽的夜风一吹,脑子半冷半热,跟装了一台高功率搅拌机似的,被飞速旋转的叶片打得头晕目眩。
踹向严啸靠椅的那一脚根本不解气,愤怒具象成一根根干柴,烧得噼啪炸响。他憋着一股劲,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发足狂奔,直到停在宿舍门口,才发现放在裤兜里的手机正嗡嗡作响。
他低下头,盯着小幅度震动的裤兜,以为是严啸打来的,皱着眉将手机掏出来,看也不看就接通,冲声冲气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
那边顿了顿,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一听就和电子阅览室里的噪音不同。
他这才拿开手机,看向显示屏,看清来电备注时,两眼陡然张大。
“浩哥!”
“解释什么?”林浩成还是那把低沉的烟嗓,并没有刻意掩饰疲惫,语气却带着几分笑意,“这都凌晨三点多了,你还这么有活力?跟谁吵架了?”
“你回来了?”昭凡心跳登时加快,瞳孔明亮如星,“在哪儿?有没有受伤?”
“嗯,回来了,在局里。”林浩成与路过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声音变得柔和,“知道你担心,一回来就先给你报个平安,还想着会不会吵到你,结果你根本没睡觉。”
昭凡也不解释,“那我明天回来!”
“不是说……”林浩成话说一半打住了,似乎叹了口气,“那就回来吧,火车票不好买,要不我……”
“好买!”昭凡心中的那些不快尽数消失,“我现在就去排队,有一趟早上六点的车,不晚点的话我下午两点就能到。爸,我想吃红烧牛肉。”
林浩成低声笑,“你也只有嘴馋的时候叫声爸。”
“我能屈能伸!”昭凡边说边往宿舍里走,“我马上回寝收拾东西,他们都在睡觉,我不方便说话,先挂了啊。”
“行,买到车票了告诉我一声。”
“还要吃豌豆排骨,还要吃……”
“行了行了,收拾你的东西去吧,你想吃什么我都知道。”
昭凡挂掉电话,拳头握紧,长出一口气。
林浩成平安回来对他来说无疑是让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
回到宿舍利落地整理好要带回家的物品,离开之前,他小声叫醒鲁小川,交待一通后背上双肩包就跑,满心是即将回家的愉悦,而这个夜晚里发生的一切糟糕透顶的事被他通通抛在身后。
直到买上火车票,上了火车,给李觉打电话请完假之后,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走得匆忙,手机电量不足。想着一路上几乎没有信号,到站了还得给林浩成打电话,他便关掉了手机以节省电量,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风景出神。
亢奋消失,才终于又想起严啸。
怒火烧得最旺盛的时间段已经过了,林浩成这个岔一打,他再想起自己被蒙在鼓里,再要生气,也气不到动手揍人的份儿上了。
但是仍旧觉得不爽,脑海中总有个声音说——老子拿你当兄弟,你他妈把老子当猴儿耍!
火车开开停停,不断让车,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得晚点。
他归心似箭,在座位上坐不住,走去吸烟处活动身子骨,顺便打开手机,想给林浩成说声晚点了。
但关机前起码还有两格假信号,现在假信号都没有了,信号栏那儿直接是一把叉。
“操!”他靠着车厢壁,一看电量只剩15%,连忙再次关机,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恨不得从车窗里飞出去,推着火车往前走。
这时,一对十岁左右的小孩儿从硬卧车厢走过来,边走边吵,女孩哭,男孩也哭,引得一众乘客纷纷大笑。
他本来觉得这些当大人的太过分,看人家孩子哭,不帮着哄哄也就算了,还幸灾乐祸在一旁笑。
他昭凡可不是这样的人。
反正闲着无聊,他走到俩哭包身边,正要发挥一下哄小孩的本事,就听明白了这俩在吵什么。
男孩偷偷藏了钱,给女孩买绑头发的蝴蝶结。女孩抱怨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自己,骂他是个骗子。
明明是丁点儿大的事,却以此为导火索,翻出了各种陈年芝麻绿豆,两人越吵越凶,谁都觉得委屈,女孩哭着喊“你为什么骗我”,男孩闻声哭得更厉害。
昭凡蹲到一半,默默站起来,转身走了。
这俩戏感十足的小孩令他想到了半夜的自己和严啸。
严啸欺骗他这件事办得是百分百不地道,非常不讲义气。但他自己脾气一上来,就抬脚踹人也有点过分。
严啸胸口好像撞在桌沿上了,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回想严啸当时的表情,应该是给整懵了,半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严啸应该也是想解释的,但他没有给严啸足够的时间,态度又凶狠,跟个恶霸似的。
现在其实还是挺生气,但起码不是急火攻心的状态了。他抓了抓扎手的头发,突然想起严啸的寸头还是自己陪着去剃的。
严啸这人……和自己还是挺合得来。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看着已经关机的手机,觉得应该听听严啸的解释。
严啸会不会打来过电话?
应该打过吧?
拇指停在开机键上,他犹豫了半天,最终将手机放回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