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沉迷抬杠,看来还以同样钟爱抬杠的孙子为荣,连别人家的姑娘嫁人,在他心中,也是“说话清晰”为第一要务。
林疏想,您的孙子越若鹤,第一天见大小姐就因为抬杠被威胁,以后再也不敢在大小姐耳边聒噪,让他去娶大小姐,他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但越不浑显然不这样想,而是顿了顿,略过孙子的名字不谈,大声道:“叫那个狗崽出来!与我辩上一辩!”
凌凤箫道:“前辈,您虽有绝世辩才,却未必能挑出他的错处。”
越不浑“哦?”一声,道:“快让我见他!”
林疏默默围观,心想当然挑不出他的错处,死人是不会有错处的。
就见大小姐道:“他有些怕生,前辈,您若能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引他与您相见如何?”
越不浑道:“可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凌凤箫道:“我们都在上陵学宫上学,昨日北夏魔物忽然在学宫出现,恐怕有所图谋,上陵山广阔,寻常法术难以排查,若前辈能用‘万物在我’武功施以援手,再好不过。”
越不浑眯着眼睛道:“你要我用法术去看山?”
凌凤箫道:“正是。”
越不浑道:“那还不容易。”
凌凤箫道:“前辈,一言为定。”
“自然是这样!”
林疏就这样看着大小姐简简单单三言两语把越老堂主拐到。
凌凤箫已明说了有北夏魔物入侵上陵学宫,但老堂主却好像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只从中得出了“要用法术去看山”的信息,可见真的已经糊涂了,若是寻常邀请,还真的不一定能说动。
凌凤箫转身与越堂主对了对目光,越堂主点头,不消一会儿,已备好前往上陵学宫的马车。
凌凤箫道:“前辈请。”
越不浑再次确认:“真有我挑不出错处之人?”
凌凤箫道:“待解决学宫事端,前辈自然知晓。”
越不浑便欣欣然被年轻弟子搀上马车,同行的还有如梦堂几位杰出弟子,越堂主也跟随前往,看来确实是将学宫安危放在了心上。
凌凤箫问林疏:“你要去马车里么?”
林疏在老杠精与大小姐之间权衡利弊,最终道:“不去了。”
大小姐道:“那我们仍骑照夜。”
照夜依旧对林疏很亲热。
有了先前那一路的适应,林疏现在好了不少。
“我原以为要费些口舌,”凌凤箫在他背后道,“没想到越前辈如此好哄。”
林疏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越老堂主,实际上也有几分可爱。
凌凤箫又道:“只是委屈了你。若找出魔物源头后,越前辈仍惦记着我先前所说,只好让你与他谈论一番,你不说话即可。”
林疏:“?”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大小姐这是要拿他来充当自己的未婚夫,来糊弄越不浑。
——这人也果真狡猾,只对老先生说必定挑不出那人的错误,并未说那人有多么擅长辩论。
一个人若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不说话,那自然挑不出任何错处。
照夜急奔向东,如梦堂的马车脚程亦快,未时便已经返回上陵山脚下。
一行人换乘灵鹤腾空而起,落在山门前。
凌凤箫拿出玉符传讯,一行人暂时在山门下等候。
林疏上次来山门,还是初入学宫的时候,地方陌生,又匆匆离开,未来得及仔细看。
现在驻足望山门,终于看清了两侧的对联写着什么。
神仙事业百年内,襟带江湖一望中。
横批是山门正中镌刻的四个大字“醉倒上陵”。
十足的仙气。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凌凤箫淡淡道:“大国师来了。”
大小姐口中的大国师,便是学宫的大祭酒上陵简了。
林疏久闻其名,却并未见过,闻言将目光从山门上收回,看向前方。
只见层层仙雾中走出一个人影。
从外表上看,约莫三十多岁年纪,一身墨蓝色宽袍,头发半束,作儒生打扮,眉目雍和,气度从容。
大祭酒先对越老堂主长身一揖:“前辈高义,在下感激不尽。”
越老堂主掀了掀眼皮:“唔。”
而后,又对凌凤箫含笑道:“有劳殿下。”
林疏看着他。
他觉得很眼熟。
倘若大祭酒再年轻上七八岁,再将眉目间的从容气度换作清隽和善......
——竟然与梦先生有七八分肖似。
第41章 剑阁
似乎是察觉到林疏的目光, 大祭酒将目光转向他, 道:“这位道友面生。”
林疏道:“林疏。”
凌凤箫道:“他今年才来。”
“林疏......”大祭酒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你。”
林疏想立刻消失。
大祭酒自然知道他的名字。
最开始,自己没有和越若鹤论道,被大祭酒罚和越若鹤住在一起, 继而,梦先生又把凌凤箫安排过来,有了今日的惊风细雨苑。
后来, 自己和萧韶切磋, 把梦境打坏,据梦先生所说, 大祭酒因着这件事,先是讹了萧韶一笔钱, 又罚他一年之内在梦境中都不能改变形象,要一直以折竹的面目示人。
所幸大祭酒并没有再说什么, 而是转向越堂主:“事不宜迟,我已命人设下法阵,这便请越老前辈去罢。”
越堂主道:“正是如此。”
上陵简袍袖一挥, 带着他们御风而去。
合虚天正中央, 星罗湖畔,果然已经设好了法场。
越若云与越若鹤正望着这边,越若云见到他们身影,跑上前来,道:“爷爷!爹爹!”
越堂主颔首, 道:“我来为老堂主护法。”
越若云道:“好。爹爹,我与哥哥的内功终究不到家,只是搜寻几里之内的土地,也要犯难。”
越堂主道:“日后千万勤勉修炼。”
而越不浑犹自正在与凌凤箫搅缠不清,强调:“我答应你来看山,你可千万要记住!”
凌凤箫:“自然。”
说罢,又补充:“方圆百里内,若有浊物,前辈千万要追溯源头。”
越不浑道:“容易得很。”
说罢,他跨上道场,盘膝坐下。
越堂主与一应如梦堂弟子也上前,在越不浑周围坐下护法。
林疏的师门一脉是剑修,走的路子是标准的破道,此时对这门“合道”里的成名内功有些好奇,一眨不眨地看着。
风声。
寂静的湖边,忽然刮起微风。
这风与往日不同,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将往四面八方而去。
林疏望着越不浑。
风愈来愈盛,竹林沙沙作响,琼林中飞花如雨,这一方天地中的万物,仿佛都在与越不浑的一呼一吸相合。
这样的景象,越家兄妹练功时他也曾见过,只不过那两人年纪尚小,内功根基亦浅,自然不能与越不浑此时的排场相比。
到了某一个临界点,呼呼的风声忽然止住了,树林、花丛也都瞬间恢复静止,寂静到可怕的一刻,忽然爆发出无形的灵力来!
那灵力如同沛然莫之能御的潮汐,以越不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上陵简道:“越前辈的内功已登峰造极,离合道羽化恐怕不远,我南夏又失一绝顶高手。”
凌凤箫道:“越前辈已不认得亲人朋友,即将忘我,即使不羽化,恐怕也未必愿意为南夏效力。”
上陵简道:“殿下能请前辈前来襄助,想必也能请动前辈彻底出山。”
凌凤箫淡淡道:“他已远离世俗,你何苦拉他回来沾染人间因果。”
上陵简:“殿下还小,不懂得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当不择手段的道理。”
“我自然知道,”凌凤箫蹙眉,“只恨自己修为不够高罢了。”
上陵简道:“殿下说笑了。”
林疏专心看越不浑施展功法,但这两人就在他身边,说的话也免不了要飘几句进耳朵里。
学宫中的其他人喊凌凤箫“大小姐”,唯独上陵简喊凌凤箫“殿下”,而别人都称上陵简为“大祭酒”,唯独凌凤箫称“大国师”,显然这两人之间的称呼,和其它人并不是同一个体系。
萧灵阳是南夏大皇子,而凌凤箫是萧灵阳的姐姐,故而凌凤箫恐怕除了是凤凰山庄的大小姐外,还是南夏的公主。
身在江湖,与仙道门派打交道,是大小姐,而与大国师相处时,便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