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渐亮,东方才开始发白,黑色的天空慢慢地褪去,仍夹在几片云中,但在初晨霞光辉映下变得黯淡,唯有天边的启明星仍然醒目。
大赵宣仁殿外,前来早朝的官员基本已到齐了。照例相互问候之时,却大都神色有些诡异,不同派系的官员各自聚到一处,不时窃窃私语:
“昨日刑部……”
“周大人也听说了?”
“那是自然,若此时都不知,简直枉自在朝为官了。”
“……听说太尉大人今日亦带病上朝了?”
“是啊,你未曾见着?”
“小弟……小弟来得较晚。”
“不仅太尉大人前来上朝,五公子亦到了。”
“当真?唉,五公子此事做得的确有些过分了。”
…………
…………
楚铮一身戎装,站在楚名棠身侧,听着背后传来的嘈杂声,不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想不到孩儿生平首次早朝,竟是为领罪而来。”
楚名棠虽亦感到此事有些愧对儿子,可见他这副惫怠模样仍不由心中有气:“早朝门外,举止庄重些。何况你小小年纪,精神怎么这般不济?”
楚铮方才这哈欠只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咕哝道:“父亲,这三更起程五更早朝是何人所订,太折腾人了。”
楚名棠轻哼一声:“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百官也从无怨言,你首次上朝。哪来甚多废话。”
楚铮噎了下。老头子真是一天不训斥自己就感不舒服。只好转顾其他,看了看四周。故作迷惘:“奇怪,今日怎么没见方相国?”
宣仁殿旁边偏殿内。
“糊涂!”
方令信重重合上手中奏折附本。怒形于色。他虽然对这份弹劾楚铮的奏折如何已经并不太在意,可真当看完轮值官员递过来的附本,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
“啪!”
方令信将奏折扔到喻世保怀中:“看看你这属下官员写地!一味夸大其词楚铮在刑部如何如何,却只字不提楚铮与范若诚是何关系。楚名棠只需据此稍加反驳,你等便陷于不利之境。”
喻世保粗粗看了遍,心中对黄冈亦是不满之极。躬身道:“相国大人。下官确实疏忽了。”
方令信仍余怒未消:“世保,你当时是如何想地?拟写奏折之事居然交于一个小小主薄,此人以前写过奏折吗?简直胡闹。”
喻世保只得再次认错:“下官当时考虑不周。请相国大人恕罪。”
方令信看着喻世保,心中失望,过了片刻才道:“稍后当着众臣面前,你将范若诚和柳轻如之事补上,但言语间不可咄咄逼人。”
“是,相国大人。”
方令信袍袖一拂。转身离开。
看着从偏殿缓步走出地方令信。楚名棠微微一笑,对楚铮道:“这不来了嘛。”
方令信也看到楚名棠父子了,亦是微微一笑,远远便拱手道:“名棠可好?这几日俗务繁忙。未能到府上探望。还请名棠见谅。”
楚名棠还礼道:“有劳相国大人挂怀,名棠愧不敢当。”
方令信到了楚名棠面前。打量了一番,只见楚名头额绑着块白布巾,里面似乎还贴了块膏药,脸色焦黄,双目亦看似黯然无神,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便道:“听说名棠之病是因感染风寒所致?”
楚名棠轻叹道:“是啊,一点小小风寒便缠绵病榻,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方令信忽冷笑一声,身子微探低声道:“说得好听,只可惜装得不象,衣领边缘肌肤与你脸颈肤色根本不符。”
楚名棠愕然,回首看向儿子。楚铮看了看,面色沉重,点点头以示方令信所言不假。
楚名棠脸上地药剂是夫人替他抹的,当时天色未亮,借着烛光楚夫人也就粗粗抹了一番,却不想竟给方令信看出破绽来了。
“名棠,能否告知本相,”方令信声音依旧低沉,却透露着些许得意,“你这几日装病不出,究竟为何意?”
楚名棠这辈子从未这般尴尬,可他毕竟乃当世枭雄,瞬间料定方令信定不会将装病之事在朝廷众臣面前大肆张扬,楚方两家正式决裂,索性腆着老脸坦然道:“有相国大人在朝中主政,名棠忙里偷闲休息几日,相国大人不会见怪吧?”
方令信盯着楚名棠,脸色数变,最终只得一声怒笑:“好好好,名棠啊名棠,方某今日又佩服你一分。”
方令信笑声响彻大殿内外,众大臣几乎同时收声,眼光齐刷刷向二人所站之处看来。
“不敢不敢,”楚名棠拱手道,“相国大人才是名棠生平最为钦佩之人。”
楚铮耳边忽听到一记冷哼,声音纤细,与那些官员大不相同,便向声音来处看去,一眼望去却是空荡荡地,最近的宫女太监也在十数丈开外,不由心中怀疑:难道自己听错了?
楚铮眼神仔细搜索了一遍,忽注意到五六丈外一根圆柱后露出片衣角,正想走过去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听当朝太尉与相国的谈话,只见柱后一张俏脸缓缓露出半边。楚铮顿时吓得一激凌,竟是赵茗!
赵茗身为大长公主,在宫内论权势唯有太后楚琳可与其并肩,加上之前她曾特意嘱咐过,因此楚名棠马车刚进宫门口就有人已赶去向太平宫禀报。赵茗得知此讯,便悄然来到此地,她的轻功堪称天下独步,楚铮
也已近大成之境,亦丝毫不觉。
楚名棠果然是在装病!赵茗心中暗恨,见楚铮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只手却慢慢伸到楚名棠身后,看来是想提醒自己父亲。不由秀眉一挑。眼中寒光乍现。
楚铮抓住了父亲衣衫,却一时不敢扯动。正在此刻,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时辰已至。请众位大人进殿……”
楚名棠很高兴这太监地传召来得正是时候,笑着对方令信道:“相国大人。请!”
方令信冷着脸走到左侧众官员之首,楚名棠正想与其并肩进殿,刚迈开步只觉背后衣衫一紧,回头怒道:“铮儿!”
楚铮无奈松开手。看着父亲走入大殿,暗想完了。今日老头子别想轻易离开皇宫了。
赵茗见此情景,不由一笑,转身飘然而去。
楚铮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尴尬之境。他第一次上朝,根本不知应排在什么位置。此事本来父亲楚名棠自会与他道明,可被方令信一打岔竟给忘了。
两边官员鱼贯而入。一人走过楚铮身边,拉拉他衣袖,楚铮扭头一看。原来是兵部侍郎何为。顿时会意,忙跟到了何为身后。
进了大殿,众大臣分左右两侧站立。楚铮对何为拱手道:“多谢何大人。”
何为笑着还礼:“五公子初次上朝,难免有所不知。何必这般客套。”何为出身军中世家,虽及王家那般显赫。但亦是极具声望。薛方仲入主兵部。何为一直与其若即若离,两相比较,还是更偏向于老上司王老侯爷。
随着太监一声皇上驾到,赵应从殿后走了出来,端坐于龙椅。众大臣上前一步,齐声道:“臣等参见皇上。”
“众卿免礼。”
楚铮一身戎装在众臣之中很是醒目,赵应很快便注意到了,不由苦笑一声:果然亦到了。
“谢皇上。”
各大臣回归原位。赵应询问朝中有何要事,昨日轮值官员一脸苦相走了出来,禀报完一些例行之事,吞吞吐吐地将刑部主薄黄冈所呈奏折读了一遍。
众大臣皆一脸肃穆,就算那轮值官员读到楚铮砸了刑部牌匾,亦好比楚铮砸得是刑部某官员案上的砚台一般,全都都无动于衷。
这份奏折赵应昨晚就看过了,当即便赶往太平宫向姑姑禀报了此事。赵茗听了亦是百般不解,猜不透楚铮为何突然如此高调行事,只得吩咐赵应今日早朝时见机行事。
好不容易等那官员念完,赵应道:“吏部喻侍郎可否来了?”
喻世保出列道:“臣在。”
赵应有几分厌恶地看了喻世保一眼。这几日他跟楚铮相处不错,而且妹妹地事还得拜托楚铮,没想到突然出了这等事。赵应对政事虽尚不熟悉,但也知若没有喻世保指令,一个主薄是绝对不敢轻易上奏折弹劾谁地。
“喻侍郎,昨日刑部是你当值,”赵应道,“你来说说,这奏折所奏可否属实?”
“基本属实。”喻世保垂首道,“不过昨晚臣连夜又调查了一番,发现其中另有隐情。”
“哦?”赵应欠了欠身,“说来听听。”
喻世保先将范若诚是柳轻如表弟之事道来,众大臣听了,不少人一脸恍然之色。赵应亦是连连点头,他已见过柳轻如,简直惊为天人,而且也曾听说过楚铮为了此女整整数年未曾理会皇妹赵敏,范若诚既是她的表弟,楚铮这般举动也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喻世保稍稍转身,面向众臣,“各位大人或许都不知晓,这范若诚与柳轻如根本不是我大赵子民!”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阵骚动。楚名棠眼神凌厉,直盯着方令信,方令信亦是不解,自己明明交待过喻世保不可咄咄逼人,他这是怎么了?
赵应突然道:“喻侍郎,楚将军那妾室,连朕都知道她是南齐人氏,这又如何?”
喻世保愣了下,道:“回皇上,可那范若诚乃南齐大儒范孝同之孙,三年前才到我大赵,无功无勋,竟然一举授于县令之职,简直置我大赵律于何地?”
楚氏一系官员对此早有准备。楚名棠已吩咐过,对楚铮大闹刑部之事可略加辩解,但其他指责寸步不让。见喻世保发难,吏部右侍郎钱嗣业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向赵应施了一礼:“皇上,臣有事启奏。”
赵应道:“准!”
“皇上,”钱嗣业一口平原郡乡音,“半月之前喻大人就亲自来我吏部打听过范县令出身及任职时日,我吏部官员早已将实情告知,范县令任命乃我吏部前尚书唐大人所拟,手续确实有些不全。成大人上任后不久便察觉此事,但出于对前任唐大人的尊重,并未将范若诚即刻免职,只是将其从长平县调到陈县,毕竟陈县位于京城西南不过百里,便于掌控。后观范县令政绩斐然,而量才适用乃我吏部选拔官员之准则,成大人因此不再追究。”
喻世保冷笑道:“钱大人,当时你们吏部胡令吏并非这般说地。”
钱嗣业淡淡说道:“今日是向皇上禀报,自然将其中细节一一禀明。当日你喻大人前来询问,胡令吏将其要点告知已是足够,难道还需将我吏部大小诸事事无巨细全禀报你喻大人知晓?”
钱嗣业两眼斜睨看向喻世保,这神情分明就是在道:你算什么东西?
喻世保怒气上冲:“钱大人……”
方令信突然喝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