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的这回答也显得有些官僚,让人心里不太舒服。但鉴于暂时来说他一次都没错过,威性太高,于是毕世静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赵诚看他脸色,也基本猜测到了他心思。
如何能让他把这心思带到羊山去,于是赵诚一副很遗憾的模样再次道,“难处大家都有,诚如我一开始所言,我真不是神仙。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不要只想听好话,也不要一遇到问题就想着一句话就能解决。”
“负责的说这问题我很在心,会尽最大努力。但实事求是的说,有很多东西不是我想要就能拿到。于是在这问题上我不会骗你们,无法给你们盲目的信心。也就是说在当前情况下,本着实事求是心思,你和白沉香必须考虑在没有粮食的环境下,走出另外的对应路线。”
听到这里毕世静有些晕,“大人,这似乎强人所难了。要怎么做到呢?现在驻扎在一起,白沉香他们两千老弱病残,来分享我等两个营的军粮,这等于一份粮食五个人分享,又处于战争阴云笼罩、凛冬来临之际?”
赵诚想了想道,“居于实事求是的前提,本官认为这事好的一面在于,能增加军民融合度。至少让白沉香部的人重拾对官军破灭的信心。有些东西用嘴说是没用的。只有在同苦同难的局面下,才能相互体会到。”
再道,“有一点你信我,不放低姿态和身价,没有民支持的军队是不堪大用的,不会赢得战争。而现在,在我们没有其他路走的情况下,恰好转化为了一个契机,即你部和白沉香部融合贯通的契机。”
毕世静还是有些晕,“大人您……不会想把白沉香的战斗部混编进入受我指挥吧?我部是禁军,军制是红线,握在三衙殿前司高都指挥使手里,哪怕黄文炳相公支持您也无法触碰。”
赵诚淡淡的道:“不触碰。也不是要把她部交给你统帅,事实上我是要套用将在外的临机专断原则,让你部接受白沉香指挥。她的形象,她在羊山的威性不容置疑,这样一来除了你们分享粮食给他们外,更能让他们感受到‘一家人’概念。那么有白沉香指挥,又有那些民众的支持,你们就一定会有出路,一定能坚持到最后,坚守住使命。”
毕世静不禁半张着嘴巴。
赵诚又提前打停他,“若有其他办法,我不会急于让你们融合。更多更玄乎的我无法解释。只有一点,事实上我还没错过一次的现在,假设你愿意信我这次,诚心实意接受白沉香指挥,进行融合,就能赢得最后的战争。”
毕世静急的满头大汗,“可我部是禁军,毕竟……”
赵诚摆手道,“毕竟个蛋!我一再强调将不受命,制定规矩、限制你的那些个官僚并不能让你赢得这场战争。他们会干什么呢?会一边限制你找你毛病,以便在你战败后用你背锅,然后平息众怒。”
“历史从来也没温柔过,就是这么一回事。狄青将军一生为大宋出阵四十余次,近乎百战之功,还有皇帝撑腰,但他的结局是什么呢?请记住,他还处于我朝吏治最清明的时期。这就是历史。”
“如果你信我是个有担当的人,既然我以‘将在外状态秘密授权了’,我就一定会对此负责。我会赢得这场战争,那当然不用说,赢了就是正义,赢了后一切的火都能灭下去。哪怕我真错了,我也会及时纠错,有天大的责任我也会扛住。我的责任是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你们的责任是在我无错的情况下,听从我的指挥,坚决尊敬使命。这次的使命就是赢得池州战役,保护池州民众。”
最后,赵诚再道,“更简单直白一点的解释就是:打仗你们去,背黑锅我来。简不简单?”
毕世静险些昏倒!
但坦白说也真的有些习惯他了,白沉香都很确定这书生神奇是神奇,且总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白沉香的建议是:没证明他错误之前,信他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换个时候,这种身为皇家禁军将领,临时听从疑似土匪的人指挥的事、毕世静是打死也不会干的。问题在于这些时候以来,和他的际遇展开后,毕世静一定程度已经被这书生折服。他赵诚的确是个会作为并且敢担当的人,这样的人值得信任。
从最开始的他冒大忌讳强杀董平等几十人,为冤死的周恩拿回公道。又从此番陵阳山事件,他一反常规近乎辞官挂印的心态,保住了秦明,扛下了黑锅。
这些事上面的官僚怎么解读毕世静不知道,但在基层,尤其在军人心中,赵诚这些无疑都是极其正面近乎神话的举动,到了基本不能被怀疑的地步。
毕世静继续思考下去:溪山战役中,白沉香区区一百多老弱病残也打的极其出色强悍。甚至可以说,现在存活下来的无为军,就是她白沉香拯救的。
并且这段时间部署在羊山,和白沉香接触的多。毕世静也了解到她的许多优点和可敬处,对她不在陌生,有些了敬佩心思。
“末将……愿意听从相公反常部署,诚心实意接受白沉香指挥。”
终于想通的毕世静就此军礼跪地。
赵诚这才松了一口气,也算解决了一个老大难问题,粮食不足在当下的确很严重,赵诚暂时无法处理。换其他人那真要跪的,但白沉香携带了一个碉堡的系统光环:形势越趋于恶劣,她的士气凝聚力就会逐步到达高昂的决战姿态!
把官军委任给一个女土匪指挥这种事看似很玄幻,但赵诚真做到了。凭的是在这之前的人品攒够了,通过周恩事件,通过秦明事件,加上以往和他们的际遇,毕世静最终选择了“信你这次,下次就不信你了”。
否则想想都可怕,在赵诚无法解决粮食矛盾的当前,毕世静一但划清界限不和羊山分享军粮,相互敌对了起来,又基于白沉香那天然有点反官府的基因,兴许尚未和王秀决战,她和毕世静就相互把狗脑子打了掉在黄文炳的桌子上,那就特么好看了,会成为整个天下的笑话。
也唯有赵诚能强压毕世静部,完成这看似不可能做到的融合任务。
也唯有融合,依靠白沉香的凝聚力,才能解决当下的士气危机!
说完了这些,原本是来请粮的毕世静,既然没请到也就该回去了。关于禁军接受白沉香指挥的事不会仅仅是一句话,还是有许多前期后期工作要做。
哪怕不整编,仅仅在这个特殊时候,说服兄弟们跟着白沉香的步伐做事,也有难度。
走之前,毕世静又神色古怪的问了一句,“大人,白沉香让末将带一句话给您,她问这个凛冬你还会去寨子看望她吗?”
赵诚抬手捂脸,“如果能尽快弄到一批过冬物资,我会送过去的。但若空手我也没脸见人,尤其当下我又想马儿为我跑,又没给马儿吃草,我也会脸红的。”
“这……”
毕世静有些尴尬,“所以相公你要不要写封信?”
“不写了,把我原话带给她就行。现在起你部不再接受我的指挥,听白沉香的。我不会随意对白沉香部做出作战建议,一切以她自己的判断为主。分为两线各自周旋,交换信息相互依存,这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作战纲领。”
赵诚微微点头,“去吧,别再耽搁。这时间要低调一些,你不能再出现在池州。以防止政治局势生变而困死你部,从而输掉战争。”
毕世静郑重的抱拳后,快步离开了。
其后,赵诚也匆匆忙忙的前往主簿朱孝的官邸,和他沟通关于贵池县粮库问题。
这注定是送脸下乡、不可调和的矛盾。
冬日的这个堂中,朱孝裹着虎皮披风,以清冷的态度注视了赵诚很久,最后才开口,“赵大人不是忙于统筹战事问题,看似你很闲,没有和土匪交锋,还整日待在城里取暖?”
赵诚不是来吵架的,便不置可否,等着他继续说。
又对视了少顷,朱孝捻着胡须,“赵大人一定是有事才登门的,莫不是想来干涉主簿口业务?”
赵诚抱拳道,“素知朱主簿能耐大,现在我急需一大批粮食物资,想请主簿大人指点下,这池州城里那些家族能提供方便?”
朱孝哼了一声,没正面回应,却也颇为得意。言下之意你来对了,他们还真是看我朱家脸色行事的。
“却不知赵大人要这些粮食物资供应何处?”
最后,朱孝又特别问了这么一句。
赵诚迟疑少顷没有回答。
朱孝微微一笑,“明白了,你想供应给白沉香吧?前阵子你说她是民而不是匪,反正你心黑手狠,董平他们那些持有反对说辞的人,都全部被你灭口了。于是现在本官也不想和你扯这些问题。”
顿了顿,朱孝面无表情的道:“孰是孰非暂时不说,将来会有人和你扯的。现在,本官对你的回答如下:特殊时期对民的施粥粮的确是专项,这部分粮食我库房里有,有多少不劳你操心。但前提是,要让我朱孝相信她们是民,那便让他们拆掉山寨,放下武装解散,像其他人一样聚集来贵池县外,那就有粥,否则就没有。”
“简不简单?”朱孝最后道。
赵诚也不急于生气,眨了眨眼睛道,“溪山之战证明了她们的用处,如若解散,这场战争如何解决?”
朱孝抬起名贵的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道:“我只是个小主簿,战争是你赵大人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勿要混淆视听,这是好听又客观的回答。难听点的版本是:溪山战役她有功劳那只是你再说而已,知情者譬如董平等人被你杀了,剩下的全是你的人。于是哪来的真相?又有谁关心真相?”
赵诚微微一笑,“既然没真相,既然不关心真相那便更简单,成王败寇,我和白沉香赢了,我们就是正义的不是吗?”
朱孝拍腿哈哈笑道,“是倒是这样的。但既然这样又转回来了,这场战争就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朱孝的,不论有功有过有难处,你都自己扛就行,别来转移难题给我。”
还道这素来脾气爆炸、复仇心切的赵诚要发难呢,却让朱孝意外的是:赵诚一句话没再说,不表达喜怒的拱手后离开了。
“奇怪……他竟是不上当,王黼对他的判断似乎越来越不准确,他到底在干什么?”
朱孝捻着胡须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