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站在永寿宫外,等着阿哲归来,等了许久,远处终于有灯笼往这边靠近,很快娇小的身影就向自己跑来。
“别跑,小心绊着。”大玉儿担心地叮嘱着,直到娇滴滴的孩子撞入她怀里。
她捂着女儿的手嗔怪:“去了科尔沁,那里风大,马儿多,草原上还会有狼,额娘不管你了,可不许疯跑胡来。”
“我是见了额娘才急着跑,离了额娘我一定乖,我还要替您去管着姐姐们,我可比姐姐们乖。”阿哲嘴巴甜,哄得母亲高兴,玉儿知道她的孩子,在哪儿都会招人喜欢。
母女俩进了屋子,苏麻喇带着宫女来侍奉洗漱,免去了往日里的细琐,迅速命众人退下,就是想给格格更多的时间和女儿在一起。
这么快,所有的女儿都嫁出去,先帝曾经也答应过,要如何如何地风光嫁女儿,结果三个女儿,都是主子一个人送她们出嫁。
苏麻喇关上门,往永寿宫院子里看了眼,这独门独院的宫殿住着的确气派又宽敞,哪里像过去在凤凰楼下,大声点说话都怕对面趴在窗户上偷听。
她走到屋檐下,命小太监摘下灯笼吹灭,说道:“慈宁宫的院子还要宽敞,往后这屋檐下,要挂多少灯笼才行。”
能留在永寿宫当差的,都是本分勤快的人,不会说好听的话哄苏麻喇,捧着灯笼的小公公便是老实地说:“前明那会儿怕费蜡烛油,夜里都不让点灯,一到天黑宫里道儿都看不见,他们说连贼都不肯进来。就算是太后妃嫔们的宫殿里,也管得紧,不给点灯,所以奴才也不知道,慈宁宫里要点多少灯笼。”
苏麻喇嗔笑:“你们别小看这几支蜡烛,整个紫禁城下来,要开销多少银子你可知道?咱们也不能乱用,要为皇上开源节流,这才能长久。”
话虽如此,苏麻喇还是关心值夜的人,衣裳够不够暖和,要不要烧炭盆。
来了这两年,苏麻喇用她自己的法子,在宫里收服了一批又一批忠心的宫人,如今她只要在永寿宫里,就能知道整座紫禁城里发生的事,连哲哲都夸她。
只可惜,再想把手往外头伸就难了。
摄政王虽说不再将太后与朝政隔离,可他里里外外还是看得很紧,但玉儿叫苏麻喇不必着急,日子且长慢慢来,他们已经比刚来时强很多。
翌日一早,阿哲就要走了,赶在冰天雪地前上路,玉儿和哲哲也放心些。
但阿哲性子软,不像雅图出嫁时那么潇洒,给嫡母亲娘磕头时,就哭得停不下来。
多尔衮在宫门外送侄女时,看见孩子眼眸红肿,一步一回头,心疼地说:“十四叔过些日子就把你接回来,给你的额驸在京城派个差事,可好?”
阿哲泪汪汪地摇头:“十四叔,我没事。”
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去,多尔衮抱起哭得伤心的东莪,齐齐格说:“我可不管了,哭成这样带进去,不是招惹玉儿的眼泪吗,叫下人送回去吧,我去永寿宫坐坐。”
但齐齐格到永寿宫时,玉儿已经离开去了书房,她再辗转来到书房,大玉儿正站在桌案前写大福字,见了齐齐格,便笑:“你要吗?我写的福字。”
“不稀罕。”齐齐格在一旁榻上坐下,抱着手炉暖手,不以为然地打量她。
“等你稀罕了,可别问我讨。”大玉儿说着,写完一张,又掀过一张红纸,摸了摸上面的烫金,叹道,“真奢侈,把金子搀在纸里。”
“我听多尔衮说,你要节俭开支,叫他驳回了。”齐齐格道,“你心里不高兴了是吧。”
“这么好的日子过着,怎么会不高兴,只是有些担忧。”玉儿道,“眼下宫里人少,将来人多了,个个儿都这么奢侈的话,要花多少银子才够?”
“我知道了,回头和他商量,重新给宫里订规矩。”齐齐格说,“你别误会他就好,他也是想你和姑姑日子过得舒坦些。”
大玉儿看着齐齐格,她已经分不清,齐齐格对待她和多尔衮之间的事是什么态度,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是骗他们,还是自欺欺人。所以她也不再揣测,真有一天翻脸了,那就痛痛快快地翻脸,憋了一辈子,彼此都委屈。
但眼下,她们姐妹能亲一天,便是一天,这辈子除了苏麻喇,陪伴她最久的,就是齐齐格。
“咱们俩的命,男人也好,孩子也好,地位也好,若是揉在一起搓一搓再对半分,就十全十美了。”大玉儿低头继续写字,“有时候,我真希望皇太极和多尔衮一样,只是个贝勒亲王,咱们俩各自管着自己的小家,闲来看戏喝茶,管教孩子。”
齐齐格托着腮帮子,幻想那样的情形,却毫不客气地说:“那我一准儿不和你好了,我要和宫里的福晋好。再者,先帝若只是个贝勒爷,那贝勒府也是姑姑说了算,轮不到你啊。”
玉儿不屑:“都说揉一揉了,不就把姑姑揉掉了吗?没有姑姑,只有我。”
齐齐格啧啧:“你是了不得了,还敢把姑姑揉掉。”
玉儿抬眼看她,却说:“你要和宫里的福晋好,不和我好。所以从前和我好,就因为我是皇太极的女人?”
齐齐格毫不掩饰地说:“不然呢?”
大玉儿把毛笔轻轻一甩,墨汁飞出来,洒了齐齐格一身,齐齐格傻眼,缓过神来立刻嚷嚷:“我新作的袍子,你这个家伙。”
外头苏麻喇听见动静,急忙跑进来,却见皇太后和睿王福晋互相嬉闹着,彼此都画了个大花脸,她哭笑不得,赶紧退下了,命宫女们准备热水随时伺候。
而屋子里嬉闹一阵后,两人依偎在一起喘息,齐齐格说:“真是上年纪了,我这才几岁,这些日子总觉得气短没精神,岁月不饶人啊。”
“你为多尔衮操心一辈子,二十年过了旁人的四十年,能不累吗?”大玉儿轻轻抚摸齐齐格的发鬓,“姐姐,咱们俩,都过过好日子吧。”
“好久好久没听你喊我姐姐了。”齐齐格笑道,“玉儿,你说咱们俩,谁能活得长些?”
“不知道的,活着就好好活着,咱们这辈子挣来这么富贵的命,可不能白瞎了。”大玉儿轻轻擦去齐齐格脸上的墨汁,话虽如此,可她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岁末除夕,冬去春来,顺治四年的春天,郑亲王济尔哈朗因罪削爵,几位辅政大臣的权力地位一再被削弱,这和当年皇太极罢几大贝勒同坐南面时几乎一模一样。
但皇太极是大汗,多尔衮不是皇帝,他一个辅政大臣将自己拔高到了和皇太极昔日一样的地位,奈何文武大臣中对此不满的,敢怒不敢言,多尔衮早已权势滔天,无人能及。
四月时,《大清律》制成,律法严谨八旗子弟擅自圈地,虽然这件事,从当年入关起就陆陆续续被提起,可足足拖了三年,才终于明令禁止。
这一法令,影响了所有人的利益,自然在八旗中掀起轩然大波,连多尔衮都不得不疲于应付,或劝说或告诫,或下狠手重罚,闹了好一阵子。
宫里,玉儿耐心地向福临讲解满洲八旗制度的由来,福临听得很认真。
皇帝比在盛京的时候聪明多了,这些繁琐枯燥的事,也能耐下心来好好地听,偶尔还能和玉儿谈论几句,只是玉儿告诫过他,不能对大臣们提起,他和母亲在后宫谈论朝政的事。
玉儿对福临说:“如今咱们大清坐拥天下,汉人远比满人要多,原先的八旗制度已经不适用治理新的国家,虽然不能一刀切下去,但这一刀慢慢地拉,早晚要把肉切断才行。大清要建立新的中央集权,削弱八旗对朝政和军事的影响,这条路很长,但额娘很希望福临你能替将来的时代子孙,把这条路走完。”
福临紧张地看着母亲:“额娘会和我一起吗?”
大玉儿含笑:“额娘只能在边上跟着你,皇帝走的路,只有皇帝才能走。”(19:00更新)